柳清风忽然站起，手撑桌子，晃晃悠悠着道：刘大人鄙人不胜酒力，想先行一步了。
    莫良讶异，却还是微笑着送客。
    柳清风被老仆搀扶，摇摇晃晃下了楼。待他一踏出大亨楼门店，立时精神，向身后楼上望望，确认无人，赶紧倒手将老仆扶上了马车。我们不宜同路，快走！
    小厮打马，马车扬尘而去。柳清风又向左右看看，便一闪身，飞跃进一条窄巷子里。
    柳公子这么急着走，不知是要往哪里去？
    巷子里，一青衣人负手而立，笑若春风，定定注视着他。
    不是卫岚是谁？
    他不知何时已站在巷子中间，好像本身就是这巷子的一部分。
    这巷子还没建起的时候，他好像就已站在这里。
    他动也不动地站着，却比刚才在大亨楼上时更从容淡泊。
    柳清风瞳孔骤缩，咬着牙沉声道：你到底想怎样？
    卫岚淡淡一笑：不怎样。不过是想你永远消失。
    02
    怎么今天你和柳公子都神神秘秘的？
    莫良自顾喝着闷酒，见卫岚折回，忍不住问道。
    猪。卫岚右手持扇，往莫良脑袋上轻轻一敲，你当真以为那个柳清风是什么杭州世袭将军之子？
    莫良一惊：他不是？
    卫岚摇摇头：身份这种东西极好捏造，你又从不查证。我若说我是灵界大王的外甥，你信不信？
    信。莫良眨巴着眼睛，凭你的气度风韵往那一站，再配几个威风凛凛的护卫、娇俏可人的侍女往身后一杵，在去咱们下城区里溜达那么一圈，我准保守备官不疑有他，上赶着来巴结你。
    卫岚笑道：油嘴滑舌。却夹了一口他最爱吃的鱼尾来吃。
    莫良深知卫岚为人，他绝不会妄加诋毁，诬陷别人。于是苦巴巴问道：那他到底是什么人？
    卫岚道：是一个拿人钱财、为人消灾的江湖客。
    莫良啊了一声，道：那不就是杀手？
    卫岚道：也不一定，看雇主意思咯。
    莫良迟疑了一会，问：你方才走开一会就是去调查这件事的？
    卫岚也不瞒他：嗯。
    其实不止。他早就知道柳清风并非官宦子弟。他怕柳清风认出他就是夜晚阻住他的武林高手，会狗急跳墙对莫良不利，便先对大亨楼四周做了点手脚。好在柳清风忌惮他武功，又顾忌莫良是当朝国舅，不敢妄动。
    莫良拍了拍卫岚肩膀，道：多亏你在。否则以后还不知要出什么错漏了。
    卫岚深知莫良与此人结交，早已抛开刘夏身份，是真心诚意和他做朋友的，所以并不提及柳清风就是昨夜偷摸入府的黑衣人，只是道：不过是个跟剧情毫无干系的人物，能出什么错漏？不过
    他叹了口气，道：得知对方只是有心利用，而非真心实意和你结交，很难受吧？
    难受嘛，是肯定的。但是知道还有卫岚如此关心他，心里总是安慰一些。
    莫良笑笑，道：人生嘛，不就是这样，得而复失，又失而复得。若是太过计较得失，就算是如来佛祖也会郁结而死的。
    卫岚哈哈一笑，道：你能如此豁达，也是世间罕有的了！
    说说笑笑吃罢了饭，给了伙计赏钱，卫岚忽然拉住他手，道：如今有两个下人替你调管教曲韫玉，倒也不必急着回府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莫良到底是以刘夏的身份出来的，自然不能随便在街上走。可要带他去的这个地方，华丽的马车不大方便招摇过市的。
    卫岚便吩咐马夫，将车赶到另外一个胡同里，他们再步行穿胡同走过去。
    出来时莫良已借刘夏之口向全府昭告，卫岚是他新进的门客。仆人们见主子对这位门客态度亲切、礼遇有加，自然不敢怠慢，他说什么便也听命。
    他们先是来到一家成衣铺，换了一身普通人家的行头。
    刘夏虽贵为国舅，但是在平民老百姓中，知道他长相的人实在屈指可数，如今再换上这身行头，自然不必担心穿帮，也就用不着莫良自己出窍行动。
    卫岚带他来到一所书院。门口两株青松正绿得苍翠。
    莫良不解：为何带我来这里？
    卫岚微笑道：贵人在这里。
    贵人？
    卫岚长笑走进，莫良只好随他身后，于书院中随意走走看看。
    到底是读书人的圣地，每一组院落、每一块石碑、每一枚砖瓦、每一支风荷，都闪烁着时光淬炼的人文精神，古朴雅致却又气势恢宏。
    跨进大门在院落中漫步，隐隐能听到学堂中学子们朗朗读书声。二人对视一眼，颇感兴趣，便悄然靠近。
    学堂外一角，一个约七八岁模样的孩童杵着扫把，似也在偷听里面讲课。
    莫良躲在树后，远远望着那孩子，戳卫岚胳肢窝，又指指那小孩，道：嘿，看见了吗？
    嗯。
    是人是鬼？
    卫岚好笑道：人。
    莫良惊道：不是吧，我还以为是黑无常呢。
    只因那孩子生得漆黑无比，与黑人无异，但相貌却属于东方人种。以中国古代为蓝本的架空，按理说再怎么架也不该架出个黑人来啊。
    卫岚赶忙去捂他嘴，小声道：嘴上积点德吧。你可知那孩子是谁？
    莫良撇撇嘴：总不能是包拯吧。
    唔，纵然不是本人也差不多了。
    莫良立马跳了起来：什么！
    卫岚赶紧又去捂他嘴：声音那么大想害死人呐！
    书院是莘莘学子们的圣地，未经院士允许，外人不得擅进。现在卫岚的开挂技能正在冷却中，他可使不出任何功夫助两人脱逃。
    见莫良唔唔两声保证，这才松开，继续道：这孩子姓包，名龙图。人物原型就是包拯包大人。
    包莫良努力思索着什么，忽然就记起了捶姐姐的大纲，忽然就记起了秋慕恒亲政后的大致剧情，嘴巴忽然就张得老大。
    这次不用卫岚出手，他自己就把自己嘴巴捂住了。从手缝挤出来的声音道：你别告我他就是
    卫岚点头，接过话茬：他就是秋慕恒的CP，未来顺天府尹包大人。
    第13章
    净特么扯淡！闻言莫良又跳了起来，她借鉴谁不好非得借鉴包拯大人还借鉴得这么明显！你别告我他额头上也有块月牙！
    近日莫良的脏话是越来越多了。
    卫岚耸耸肩：月牙没有，倒是有个菱形的胎记。
    莫良：
    尽管莫良恨得牙痒，可惜批判不是他们的工作。
    喘了一会儿闷气，莫良啧啧道：小皇帝放弃水嫩嫩白净净的后宫三千佳丽不要，跟块小黑炭卿卿我我、嘿咻嘿咻？简直就是瞎JB乱搞！
    卫岚道：你这样子讲，可是对阎罗王大人大大的不敬啊。
    包拯如今是司掌五殿的阎罗王。鬼界与灵界平行，阎罗王自然也是与灵界大王平起平坐的。
    所以卫岚才让他嘴上积点德，虽说以包大人的为人绝不会计较吧。
    莫良道：不是，我没说包大人。何况这小屁孩也不是包大人不是？我的意思是，换做是你你能对着一个黑不溜秋的然后么么么么。他把嘴噘成了个菊花，吧唧着做了一个吻个不停的动作。
    卫岚看着他笑意更浓，眼睛还眨了三眨。
    莫良怔了一怔，菊花嘴撂下，然后脸拉得比驴还长。
    也就是说，如何让这块小黑炭不失逻辑地与秋慕恒成为一对，能让他们爱到随时都想么么么么，那便是莫良的工作。
    Oh shit！那还不如让刘夏跟曲韫玉么么么么，那还来得容易些！秋慕恒是天子、天子啊！而且又是个以江山社稷为重的好皇帝，该怎么安排他断子绝孙大兴龙阳之癖、断袖之风啊？！
    莫良恨得咬牙切齿：等我回去等我回去一定把部长千刀万剐！
    卫岚道：嗯，我借你刀。他笑了笑，又道：其实黑了点也没什么不好，重要的是心白不白。
    莫良没好气道：不好意思我第二讨厌的就是黑人。
    卫岚愕住，迟疑着道：那你第一讨厌的呢？
    莫良正颜厉色着道：种族歧视的人。
    卫岚嘴角抽搐：
    这要换成别人，卫岚早一脚把他宝贝根子踹断了。
    他俩跟这闹唤，没注意学堂早没了朗朗读书声。就听一个严厉的声音喝道：是谁在外面吵闹？
    莫良、卫岚都是一惊，二人同时急挥右手示意对方赶紧闭嘴，俩人扭抱着躲在了大树后面，紧张地窥探学堂门口。
    小黑炭这时也扭过头来，刚好与他二人对视。
    二人吓得赶紧缩回头去，心里慌得一批。可是树再粗壮又怎么能藏得住他们两个人？莫良死死抠住卫岚手臂，挤眉弄眼问他现在该怎么办。
    卫岚苦思冥想，谁知小黑炭忽然大声道：院士，是我在这。说完便主动漏了踪迹，走到学堂门前，低垂下了脑袋。
    院士和身后一众学子立于台阶上，看到这孩子，也不觉讶异。
    就听院士道：黑子，又来偷听讲学了？话音里已没有方才那般严厉之意。
    小黑炭低垂下脑袋，讷讷道：院士，我知错了
    院士缕缕胡须，笑道：方才本院给他们出了一道题，却无人能答出。你不妨试试。
    身后一名学子抱着一个铁罐走出，放到地面。院士说道：这壶是三百年前本院初建之时皇高祖御赐的。高祖曾言，谁能在不损坏壶的情况下看到壶底的字，将来必成我大魏栋梁。
    院士双手张开，接着道：可惜这一届的学子中无人有此智慧。
    他身后一干学子们皆惭愧地低下了头。
    院士微笑道：黑子，你年纪虽小却聪慧过人。你不妨试试。
    就听身后有人悄声道：就凭这个小黑鬼？院士向后看去，那人立时闭上了嘴。
    小黑炭也听见那学子说他，垂头推辞道：院士，我哪里配
    院士略有深意地往莫良他们躲着的那棵树方向瞥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缕缕胡须对包龙图微笑道：你虽然只是本院的杂役，但以你的人格品性，本院认为有资格。来，试试吧。不论成功与否，都不会有人怪你。
    小龙图只好讷讷称是，将扫帚放好，小心捧起那铁壶细看。
    这壶较为特别，中央空空，盖子被焊死无法开启，壶体上部有八个眼睛大小的圆孔。然而从壶体圆孔往内壁望去，却看不见壶底。
    学子们见小龙图摆弄一阵也寻不到章法，大有幸灾乐祸的心态。哪知小龙图忽然抱着铁壶跑到水缸前，将水注入铁壶内。
    马上有学子叱咤道：胡闹！胡闹！这可是高祖所赐，书院宝物，怎能注水？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吗！铁器注水，还不得生锈。
    院士却缕缕胡须，并不言语。
    小龙图看水注入得差不多了，便抱起壶走到太阳底下，小眼睛又从洞孔中窥视。
    院士走到他跟前，问道：可看清壶底写的什么？
    小龙图正要张口，院士将手一摆，又将耳凑前，只听小龙图轻声道：壶底只有四个字：学达性天。
    院士哈哈大笑道：妙！妙！对众人宣布道：从今往后，本院特准包龙图勤工俭学，同你们一起到学堂读书。
    院士发话，众人不敢多言。小龙图连忙跪谢。院士将他扶起，道：虽准你入学堂，但打扫也不可偷懒。
    小龙图兴高采烈道：是！是！多谢院士！
    院士又在小龙图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便带领众学子回学堂了。
    小龙图快步跑到大树前，轻声道：两位，请出来吧。
    莫良小声嘀咕：没想到这小子不但讲义气，还聪明得很。小小年纪便懂得光折射的原理。
    原来往壶中注水之后，光的折射便使壶底好像浮起一般。这时候从圆孔往壶内窥视，自然可以看见底部的文字了。
    两人从树后走出，小龙图行了一礼，道：院士说，外人不得擅入书院，命我送二位出去。
    莫良又嘀咕：想不到这老头也非泛泛之辈。还好没让他看见我长相，否则知道刘夏偷溜进来又要鸡犬不宁了。
    摸摸小龙图的头，问道：小孩，你叫什么，今年几岁呀？
    小龙图显然吃了一惊，有些羞赧着道：哥哥，我叫包龙图，今年八岁。
    现在大多数孩子，娘老子不会教，见着外人满嘴叔叔阿姨的叫，哪里知道越往小叫才越受用？莫良平日被小孩们叔叔、叔叔的叫惯了，现在这句哥哥听得肚里十分舒坦。
    哦，跟当今圣上同龄呀。却不知是你聪明呢，还是圣上聪明？
    卫岚摇摇头，你又何必去逗弄一个小孩子。
    小龙图答道：我虽未见过皇上，但他既然能成为皇上，做这人中之龙，必是有过人之处的。我却只能做个杂役，自是不如皇上的。
    料他一个八岁孩子，就算再聪明又哪里懂得人情世故？他只觉得同为八岁人家能当皇上，他再努力却只能身为这书院杂役，读书还得偷学，这么一比，肯定就差了许多。
    莫良道：你这番话，乍一听，不可取；可仔细思量呢，反倒有几番禅机在内。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识大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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