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仍立在两人身后,门边有一卷捆好的画轴。
方雀弯下腰,将画轴捡了起来,展开。
何山凑近来看。
画轴包边是一层淡青色的绸缎,镶嵌正中的宣纸是空白的。
方雀拿着画卷顿了几秒,确认何山看好之后,她快速将它重新卷了起来,边卷边道:
“潮升内部层层相套,这画会为我们记录我们走到了第几层。”
她将画轴抱在怀里,踢起一只脚,用靴跟轻磕地面:
“一会儿我们在此合眼打坐,潮升会幻化出我们各自的渴望,那可能是我们最想去到的地方,最想见到的人,或者,最想知道的问题的答案。只有打破美好的幻境,才能进入下一层,进得越深入,修炼的效果越好。”
何山颔首。
方雀稍稍歪头: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留在第一层幻境中及时行乐。潮升一共开放十五天,过半月醉生梦死的日子也还不错。事先说好,我们从此各自为战,不必同行。”
她说这些话时,从始至终都未曾瞧何山一眼。
何山颇知趣地走出十步远,才矮身盘坐下来,遥遥望方雀。
少女腰背笔直,面若霜雪。
何山深吸一口气,合上眼。
他最渴望的是什么?
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
.
不多时,何山眼前的黑暗中,渐渐透出一点光。
拂面而来的风稍显燥热,其中混杂着沙土和草汁的腥涩味道。
何山正在一条简陋的跑道上跑,身上穿的不再是天虞宗的广袖,而是一套深绿色的军事训练服。
他正身处的,应该是他在现实世界中的一段记忆。
藏匿在黑暗中的景物渐渐现出轮廓。
何山抬眼,瞳孔微缩——
他多次梦见的,那个穿着灰绿T袖的短发女子,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也正向前跑,黑发如琴尾流苏一样在她脑后一荡一荡。
透过发丝间的缝隙,隐约可见晶亮汗滴淌过她的腮边。
何山试图抬手去拍她的肩,未果——
他行动受限,只能与她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一圈一圈地围着一片看不清的虚影跑。
阳光落在少女发顶,比在梦中所见更有实感,也更明媚。
何山扎扎实实地陪着少女跑了七八圈,少女才终于慢慢停住脚步,弯下腰,扶着膝盖轻轻喘。
何山站在她身边,揪起T袖衣领扇风。
少女侧对着何山,她平复了一阵呼吸,偏过头。
脸侧的发被她甩到脑后,红彤彤的脸颊露了出来。
她躲在汗湿的额发后边,向何山笑。
那笑比阳光灿烂千倍万倍。
何山眼睫一颤,心口咚咚直跳,好似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
这一定不止因为他刚刚跑了那么那么多圈。
潜意识告诉他,他将这惊鸿一眼,记了很多很多年。
而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是方雀的模样。
.
方雀沉浸在黑暗之中,最先闻到了一股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
她平躺着,将头向旁侧碾过半寸,耳廓贴上软枕。
黑暗渐褪,方雀看到软枕雪白的虚影,还有床头柜上颜色浅淡的鲜切花。
她认出,这里是她撞伤头后所住的病房,花都还是她进系统前最后修剪过的那束。
方雀很清醒:眼前的“现实世界”,不过是潮升幻境。
她试着挪动手脚,右手手背忽然一痛。
她皱眉,转头去看:
那只手上贴着医用纸胶带,胶带固定着一只短针,短针连着一根细管,细管末端通着吊瓶,吊瓶内“滴答滴答”地落着药液。
刺入皮肉的短针歪了一点,针口有血珠冒出。
那么小的口子,扯出的痛也很细微,细微得近似于酥痒。
可这点酥痒,却顺着方雀的小臂向上蔓延,激起一片颤栗。
方雀脑中轰然一响:
人们都说,在梦中是不会痛的。
难道她真的回到现实世界中了?
方雀迅速坐起身子,用左手顺着自己的脸颊向上摸,直至摸到那块略显粗糙的纱布。
触到纱布的指尖一顿,继而下垂,垂到床边去摸索。
方雀记得,这里应该挂着她的问诊记录。
她抽出一块蓝色的写字板,板上夹着一打纸,最上面的一张赫然写道:
“庄周梦蝶”症。
患者神经受损,易多梦,情形严重时会出现精神恍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症状,需着专人看护。
方雀草草读过一遍,指尖倏而冰凉。
“庄周梦蝶”症……
原来她有“庄周梦蝶”症……
那系统中的一切……
方雀痛呼一声,抱着脑袋蜷成一团。
她忽然不敢去想什么“潮升幻境”,什么“系统现实”,她怕那些五分钟前还活生生的东西都被归结于她的病。
一种惯会臆想的病。
方雀咬着拇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有两条路摆在她面前,一是证明系统只是梦境,二是证明她所处的“现实”是假。
假的东西,总会有破绽。
方雀一把拔掉吊针,赤着脚跑到电视柜旁,拉开放在柜上的一只手提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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