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瓯王注意到了这边的事情,问道:怎么了?
近日宴席上人实在是不少,除了月氏,还有很多流落到东瓯的贵族,和东瓯王的手下臣子们,东瓯王走过来,看见王妃给他使了个眼色,便明白了,说道:哦,下去换一身来吧。
李冬青一伸手,示意她来指路,然后向国王王后道别,说道:我先告退。
东瓯王微笑着点了点头,王妃又是重新从上到下地把李冬青打量了一遍,直到他消失在视线内。
东瓯王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便顺势举起爵杯,对大歌女说道:你又老了一岁。
大歌女笑了,说道:我早已经到了不怕过年的年纪了。说着也捏起了酒杯。
但还是东瓯城的大美人,欧阳摇说道,我虽然这样说,其实只是嫉妒你还比我年轻,当然了,也比我好看!
三人便一起笑起来了,王妃坐到了李冬青的位置,凑近了火寻郦说道:你该省心了,心头的刺拔下来了,现在什么都慢慢好起来了。
她这话才算是说到了火寻郦的痛处,火寻郦幽幽叹了口气,看了眼李冬青走的方向,说道:要是真的这样,才好了呢。
怎么着?王妃又往前凑了凑,低声说道,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同姐姐说一说?
说罢,就挥手去赶东瓯王,说道:去去,我们姐儿俩说点体己话。
东瓯王说道:好罢好罢,我走!你们那些鸡毛蒜皮,说给我我也不乐意听!
王妃就笑着骂了他两句。火寻郦虽然也是含笑的,但是心里确实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李冬青始终与她不亲近,她之前以为,只要宁和尘走了,她就能熬出头来了,可是宁和尘走了,李冬青反而更冷淡了,这普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能跟她说两句知心话,告诉告诉她还能怎么办。
火寻郦又怎么会不知道,东瓯王和王妃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断不会帮她这个外人,可是她也确实是没什么办法了,便将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了。
王妃听了,沉思片刻,说道:这事说难也难,说好办也是顶好办的,好妹妹,你怎么早不跟我说呢?
火寻郦说:这些家事,不敢说。
王妃道:我告诉你,忍是没有用的。你知道皇帝派了一个张骞去你们敦煌大月氏调兵,路上被伊稚邪扣下了,我听说,张骞也是不愿意留下的,三番五次地逃跑,但今年消停下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火寻郦没听说过这件事,皱眉说:为什么?
伊稚邪给他找了个女人,王妃低声说,一个漂亮女人。那女人给他生了孩子。男人都是这样,想要的无非就是钱,和女人。你都给他,让他离不开这里。要我说是你对他太好了,供他练功,供他念书,他才有了野心,总想离开这方寸之地,想闯出些名堂来,从今日起,我觉得你就不能这样了,妹妹,他越想走,你越要对他好,但不是那种好,是娇惯的那种好。这样,就算有一天,他想走了,没走出去百米,就会知道,外头的世界可不是多好混的。
火寻郦渐渐地明白了,王妃想和她结亲。但是这也确实是一条路。火寻郦还是想问问李冬青自己的主意,于是说道:等他回来我问问他。
王妃看了她一眼,很有些深意,火寻郦就怕她觉得自己不识好歹,便赶忙解释道:这个孩子倔得向驴,我真是怕越逼越适得其反啊。
我懂的,王妃笑道,只是如果你愿意交给我,我就能办得很好,一定能如你的愿。
火寻郦其实心中还是惴惴,可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没办法推拒了,只能说道:你愿意,那自然是好的。
王妃这才笑了起来,转头一看,李冬青回来了,刚要说话,却没看见自己的侍女郭嫣,她探头探脑,问道:咦?那丫头呢?
李冬青状似无知,说:不清楚,没回来?
她没同你一起去?王妃问。
哦,李冬青随口说道,她把衣服递给我,就走了,我以为她早就回来了。
王妃顿时皱了眉头,站起身来,让李冬青坐下,去找人去了。
李冬青还当做无事,自斟自饮了一杯。他自从认识了楚钟琪,开始尝到了些喝酒的乐趣,酒量也见长了起来。
火寻郦坐在他身边,半晌之后,淡淡地问:王妃的面子,不能不给。
李冬青虽然不和她亲近,但是她却了解李冬青,知道他没看上去那么傻,甚至说是聪明极了,不可能任自己吃亏。
嗯?李冬青莫名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火寻郦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更烦了。
台上丝竹乱耳,李冬青静静地听着,半晌喝口酒,有人来寒暄就说一会儿话。
王妃从宴席上走出来,找了半晌,才从厨房找到了郭嫣,那姑娘正抱着自己的腿,在门后哭,听见有人进来了,赶紧要躲,被王妃一把拎起来,看着她的脸色,问道:怎么了?哭什么?
郭嫣求她别问了,王妃搞不清楚她到底是被李冬青轻薄了,还是被李冬青斥责了,当然要问个仔细,按照她自己的想法,这件事已经铺垫了够长时间了,李冬青但凡脑袋好使点,也该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办,不至于搞砸,是以对现在这状况多少还存了些好的期望,以为只是这小姑娘一时受不了男人的轻薄,羞臊得难以自已了。
郭嫣却说道:他说,他不想娶妻,这辈子也不想。
这不是重话,但是对一个小姑娘而言,还是有些太过于没面子了,郭嫣恨不得去死,说着说着,又嚎哭了起来。
不想娶妻?王妃道,只说了这个?
郭嫣吞咽了口口水,抽噎了两下,说道:他说,要是我不介意的话,我俩也能在一起,他只是不能娶我。
王妃当即说道:你怎么说?
郭嫣愣怔地看着她,仿佛在说:我还能怎么说?
他不娶我,郭嫣重复了一遍,说道,我怎么能让他这么轻贱?
傻子!王妃恨铁不成钢,他就吃准了你不同意,才会这么说!真是个傻女儿!你把身子给了他,还愁他真的不娶你?到那时候,我能饶了他?你真是个傻女孩!
郭嫣听着听着,又哭了起来。
王妃听着心烦,扶着自己的额头,感觉自己小瞧了这个李冬青,这分明是让他给摆了一道。
可她已经在火寻郦面前夸下了海口,王妃冷静下来,出了口气,发觉这件事,今天能办成自然好,办不成也还有别的办法。
于是蹲下身来,给郭嫣擦了擦泪水,说道:好女孩,不哭了,知道你喜欢她,我再给你想想别的办法。
郭嫣却连连摇头,不敢了。
王妃气笑了,点着她鼻子说道:真是怂包蛋一个!
这之后,东瓯这座城池便冬去春来,窗台上的黄沙换成了柳树抽出来的新芽,日子飞快地离开了又来。
这一年,有这么几件大事,作为东欧人的茶余饭后的谈资,被人反复拿出来咀嚼。其一是:魏其候窦婴死了。窦婴太重情义,当年为了保刘荣得罪了景帝,今年为了保灌夫,得罪了武帝。传说当年景帝给了窦婴一道诏书,让他事有不便,以便宜上,窦婴为了保灌夫一命,就拿出来了,诏书都有两道,一道在窦婴手里,一道在宫中,两相比较,以做证伪。但是窦婴交上来的这道诏书,宫里却没找到记录。皇帝以他伪造诏书之罪,判了魏其候窦婴斩首示众。今年春天下雪的时候,魏其候便没了,而灌夫一家也早早被族;第二件事是:太皇太后早在窦婴死之前一个月,也驾崩了,寿终正寝,大家都说,都是因为窦太主死了,皇上才彻底没有了顾忌,杀了窦家人窦婴;还有第三件,在茶余饭后的谈资中,行情是最紧俏的:据说月氏的小王子李冬青把王妃的宫女睡了,现在王妃压着人,一定要成亲。
最后一件事,才是最讨议论者喜欢的谈资,就连火寻昶溟都已经听了两三个情节不一样,但都很缠绵悱恻的故事了。
李冬青正在练场吃瓜,王苏敏今日休班,坐在他旁边磨刀,磨着磨着,忽然问道:你太奶奶死了?
李冬青吐了口子儿,说道:是。
王苏敏:窦婴也死了?
是。
王苏敏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李冬青也不想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王苏敏说:那你今年并不能成亲,守孝三年。
对,李冬青无不讥讽,笑着道,你届时也可以这样帮我跟王妃求情,我要做大孝子,要服丧的。
王苏敏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闭嘴了。
说什么都白扯,李冬青说着,便跳下去,到了场上,喊道,有人没!来战!
火寻昶溟来的时候,李冬青已经打起来了,打得哐哐作响,花火绕遍全场。
火寻昶溟嚯了一声,说道:谁惹着他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袍子,上头绣了不少宝石珍珠,他皮肤白,穿上不俗,看着贵气英俊。
王苏敏说:你干什么去了?
火寻昶溟坐到他身边,看着下头的李冬青,说道:回家吃饭。
王苏敏视线扫了扫他的衣服,意思是:穿成这样回家吃饭?
顺便见了个姑娘,王苏敏说,我爹娘听说李冬青都要成亲了,感觉有点着急了。
于是俩人又去看下头的李冬青。
过了一会儿,李冬青一身臭汗地跑上来,问火寻昶溟:你干什么去了?
火寻昶溟说:别提了。
李冬青就果然不提了,他出了很多汗,躺在台阶上大口喘气,胸口上下起伏。
听说,皇上出兵匈奴了,派了四个将军出去。火寻昶溟说,卫青、李广、公孙敖,还有一个不记得了。
李冬青嗯了一声,胳膊挡在眼睛上,闭目养神。
火寻:皇上看来,是一定要和匈奴分一个胜负了,反倒是江湖被放到一边搁置了。
火寻过了一会儿,问:你听到过宁和尘的消息吗?
没有啊,李冬青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我怎么听说?长安城我可是一个熟人也没有了。
也对,火寻说道,本还打算向你打听打听,宁和尘怎么会没信了呢,自从去了长安,再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李冬青笑他天真,说道:你想听宁和尘的消息,当然不可能有了。
为什么?火寻昶溟也只是脱口问了一句,其实说完,就有些懂了,道,他改名字了?
李冬青说:肯定啊,怎么可能顶着罪臣之子的名头在长安城呢?
亏火寻昶溟还一直找各种人想法设法地打听宁和尘的下落,结果谁也没听过,结果原来是这样!
李冬青说道:傻透气了你,这么傻,可怎么好?
火寻昶溟踹了他一脚,把他踹得滚下台阶,李冬青滚下去了,便顺势拿起自己的剑来,站起身来,又拉着人跟自己打了一会儿。
王苏敏把刀磨好了,走下去,说道:我跟你打。
李冬青笑道:求之不得!
火寻昶溟看着李冬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们几个人,谁也没问过李冬青,到底是不是如大家所说的那样做了登徒子,是否真的要被逼着成亲了。他们不问,李冬青也就不提。如果说以前,火寻昶溟是断不会相信李冬青会做这种事情的,但是现在他不太敢保证了。
长安城那里瞬息万变,刘彻就像是一直蛰伏的猛虎,太皇太后终于死了,他最后一道枷锁也卸掉了,江湖、匈奴,都像是他虎口的一块肉。
月氏和昆族有仇,昆族王子又与匈奴为营,月氏人其实是希望刘彻攻打匈奴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次刘彻出兵,大歌女也是痛快地,只是不知道刘彻到底是输是赢,如果赢了,下一步是不是吞食的就是月氏?
这些都是未可知的事情,火寻昶溟已经到了为未来忧心的时刻了,他看着李冬青挥汗如雨,觉得李冬青也到了这个时候。
那么李冬青就未必不会娶那个女人。火寻昶溟扪心自问,如果是他,为了大局,他也会娶。毕竟他们都没有别的办法。
长安城今年的杏花又开了,但是很不禁□□,一夜冰雹,就全都打散了,落在地上,又被人踩在脚下,有些像美人死后埋进土里。
一个女孩轻飘飘地挤进一户高门大院中,女孩穿了一身黑色曲裾,头戴面纱,披头散发,只能看见眉毛高高挑起来。她如风一般飘进了门,又飘进人家的桌前,跪坐在那人面前。
她美,那人却马上让她逊色起来。那人抬眼望了她一眼,又去做自己的事,仿佛是没看见她。
他正在烧一捆竹简,烧得很慢,他一手拿着竹简,一手拿着扇子,慢慢地吹拂着火星,很有耐心地等着。
你是楚服?竹简少了一半,宁和尘声音冷冰冰地,开口问道,找我干什么?
楚服一挑眉,说道:你还记得我?
宁和尘觉得她可笑:不记得,猜的。
楚服:当然是有事求你,你现在这么厉害,帮我个忙,不是手到擒来?
什么忙?宁和尘随口问道。
楚服:借我点钱,五十金,我回头还给你,这些钱对你来说不是什么事吧?我知道,皇上让你处理长安游侠,你收了那些人不少黑钱。
哦,宁和尘客客气气地问,与你何干?
楚服怄了一口气,问道:你搞什么?你不是江湖人了吗?真要替刘彻做事了?
宁和尘再问:我替谁做事,又与你何干?
楚服还是个小姑娘,再厉害也只见过一些怕自己的人和想要利用自己的人,没见过宁和尘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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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辣江湖——野有死鹿(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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