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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辣江湖——野有死鹿(27)

    卫子夫头偏过去,不敢再说什么了。武帝道:朕已经查明,是皇后陷害卫青,但是朕现在还不能动皇后。你知道的。
    不,卫子夫赶忙道,别,皇上,卫青只是个下人,皇后想要一条下人的命,这本来也没做错。
    她的眼下画了一片红,在昏黄的光下影影绰绰,当真是楚楚动人,美丽极了。刘彻看着看着便把她抱在怀里,说道:小可怜儿。
    卫子夫这眼泪是落也不敢落,忍又忍不住,一撇嘴险些哭出来,又生生咬着嘴唇忍回去。
    刘彻并未看见,拍打着安慰道:朕已经命严助为车骑将军去巴郡攻打吞北海,卫青便跟着严助一同出行,若是此行立功,朕还将重用他。
    卫子夫叩谢:谢皇上!
    刘彻却一把把她拉回来,说道:你还需要与我说这些吗?
    说话间,卫子夫黑亮的头发在刘彻眼前来回晃动,他一双手划过卫子夫的长发,一把将她扎发的步绳扯断,长发当即披散开来,散落一腰,卫子夫吃痛,呼喊了一声,刘彻搂着她的腰倒在地上,低声道:小可怜儿。
    夜色深沉浓重,安静地一丝风声也没有,整个东瓯城都是沉睡的,唯独一座小楼的二层亮起了一盏灯。
    到了后半夜时,他被窸窸窣窣地吵醒。宁和尘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扎头发。
    李冬青坐起来,声音里还带着睡意,说道:你要走了吗?
    宁和尘走过来,说:接着睡吧。
    李冬青抬头看他,宁和尘伸手要去摸他的脸,半途中改做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尽快回来,不要担心。
    李冬青按住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说道:皇帝不止借兵东瓯,你和叔叔一定要小心。你一定要活着,一定!
    宁和尘笑道:能杀我的人还没生出来。
    李冬青才终于笑出来,却仍然觉得难受,仿佛胸口堵了一块大石头。宁和尘想着叮嘱两句,道:受了欺负,你怎么着?
    打回去。李冬青老实道。
    嗯。宁和尘点了点头,我走几天,别被欺负了。行了,不说了,走了。
    李冬青眼巴巴地瞅着,瞅着,宁和尘吹灭了灯,推开窗时,月色偷偷爬进来,他看见宁和尘回头望了他一眼,然后才转身跳了出去。
    李冬青自己坐在床上,呆呆地,感觉心里有点空。他躺回去,宁和尘睡得地方还是温的,自己往前拱了拱,心想:宁和尘此时已经出了东瓯国的城门了。
    他顺着夜色狂奔,也许会在半路上买一匹马,明日下午就能到巴郡,见到霍黄河和叶阿梅,这一仗可能需要打三天三夜,也可能要打七天七夜,也或许两天就能打完,第三天就返程了。他的意识随着宁和尘的这趟旅程漂泊,已经替宁和尘经历过了一路上的种种,飘飘扬扬,便睡着了。
    昨日宁和尘走的时候,李冬青觉得还可以。但早上醒来的时候,只有自己,分别感才强烈起来。他自己一个人便不想下去买馄饨,可昨天晚上也没开伙,就没什么剩饭可以吃,他实在不想做,空着肚子便去了书院。他来得太早,老师和火寻昶溟都还没来。
    李冬青百无聊赖,不想念书,也不喜欢念书,在想这一行有几分胜算。
    江湖和朝堂的摩擦由来已久,江湖的规矩确实松散,可钻的空子很大。但刘彻要整顿江湖人,估计并非是因为规矩松散,而是因为江湖势力做大,为了逃避交税,越来越多的人上黄金台,而这些人,多数都是一些优秀的壮年劳动力,不读书、不当兵,想去当大侠。身体强壮、武艺高强的人都去当侠客了,谁来打仗?且江湖侠客越多,力量越壮大,也就越难控制,高祖刘邦是怎么当上的皇帝,身为刘家人,刘彻怎么会不知道。如此大患,怎么能不除。
    李冬青扪心自问,他若是刘彻,他也要视江湖人为大患。是以这第一仗一定要打,并且要打赢,才能威慑天下。
    宁和尘这一去,恐怕并不是几日便能回来的。李冬青越想,越觉得难,越觉得严肃。并不如宁和尘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一个人再强能有什么用,能敌得过千军万马吗?刘彻都已经调东瓯的兵了,其阵仗之大,还需要说吗?
    李冬青霍然站起来,觉得待不下去了。
    不到半个时辰,王苏敏脸黑如锅底,黑着眼圈冷漠地打开门,看见李冬青站在门外。
    王苏敏:知道我什么时候睡下的吗?
    李冬青却越过他,直接进门,翻天覆地地找吃的,王苏敏好脾气地说:祖宗,干什么?
    李冬青找了个甜瓜,拿袖子擦了两下,坐到椅子上啃了口,说道:宁和尘走了。
    哦,王苏敏认命地坐下来给他倒了杯水,并不惊奇他说的话,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昨晚。
    王苏敏说:为了你。
    李冬青:?
    过了一瞬,他忽然明白了。他本没有想到这一层,一直在想宁和尘要走这件事情本身,却没想过宁和尘为何非要晚上走。王苏敏一说才想起来。宁和尘给东海王面子,才趁着夜色偷偷走,而非光明正大地和朝廷做对。而给东海王面子,其实也只是因为李冬青还在这里。
    猜到他要去,王苏敏仍旧还喜欢说匈奴语,他们不是好兄弟吗?你不去吗?
    李冬青说:我不能去。我如果暴露了身份的话反而害了他们。
    什么意思?王苏敏不大明白。
    意思是说,李冬青道,如果我还活着这件事暴露,可能又要引起麻烦,而且我还帮江湖人,而不是朝廷。那可能更害了霍黄河他们。
    王苏敏说:哦。
    李冬青暗示说:我很想去。
    我也很想去。王苏敏没听懂,也诚恳道。他用汉语学了一句当地俗语,我闲得像过咸盐车了。
    李冬青和他俩人沉默了片刻,李冬青说:你倒是劝一劝我啊。
    王苏敏:?
    我是不是非得去不可?李冬青问。
    王苏敏揣摩着他的意思,试探着说:是?
    李冬青说:可是我害怕身份暴露。
    王苏敏:可以带面罩。
    错了,李冬青说,是不会暴露,朝廷那边唯一认识我的雷被、郭解和剧孟,却是江湖人,这一仗不会让他们过来。
    王苏敏:但江湖上认识你的人可不少。
    仔细想想,李冬青说,就算是有认识我的人去了巴郡,那也是去因为唇亡齿寒,想助吞北海一臂之力的,与我是友非敌。
    王苏敏沉默片刻,说了俩字:冒险。
    李冬青的心里也很纠结,听他这么说,又开始思考起来。王苏敏说:你就带面罩不就得了,不是谁都像霍黄河那样的。
    李冬青:哦,也对,我因为长江,老以为戴面罩没用。
    王苏敏站起来,说道:唉,废话少说,要走趁早。
    趁什么早!李冬青拿着自己的瓜站起来说道,我先回去上课了,你睡吧。
    第29章 三死黄金台(八)
    王苏敏:?
    李冬青说:好好休息。
    然后啃着瓜站起来, 吊儿郎当地便自己开门走了。
    王苏敏原地站了一会儿, 才反应过来该生气, 气得够呛,返回去睡觉,不一会儿便呼噜震天。
    李冬青回去的时候,书院里正翻天,火寻昶溟提着剑跑出来, 正气势汹汹往外冲,撞到李冬青身上,李冬青道:干啥啊。
    火寻昶溟一愣,说道:你还在这儿?
    李冬青说:我去哪儿?
    火寻昶溟顿时有些尴尬, 收了剑,说道:那你,迟到了哈。
    李冬青还剩了两口瓜, 递给他示意他吃不吃,然后说道:饿了,出来找点吃的。
    火寻昶溟说:不吃了。快进去吧, 老师等急了,我出来清醒清醒,有点困。
    李冬青跟着他一同进去, 师父已经年逾八十, 袖子挽起来露出干巴巴的胳膊,也提了一把剑跑出来,迎面正撞上李冬青。
    师父:
    师父, 李冬青说,你也困了?
    再一回头,火寻郦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外,身后跟了一群人,李冬青站在下头,手里还拿着个只剩两口的甜瓜。
    火寻郦估计是以为李冬青跑了,正要来找人,迎面看见了李冬青,也是一愣。
    火寻郦说:你迟到了。
    就迟了一会儿,李冬青说,不至于这么大阵仗吧?
    火寻郦说:规矩改了。迟到去牢里锁两天吧,省得日后懒散。
    李冬青示意并无所谓,两口把瓜塞进嘴里,举起手来等着被锁。
    火寻郦见他如此配合,心生犹疑,明知故问道:宁和尘去哪儿了?
    李冬青含糊地说道:有必要问吗?
    火寻郦道:他是昨晚走的。他自己走了,可想过置你于何地?
    难道他还能带上我走吗?李冬青终于咽了,随口道,不是更要翻天?
    火寻郦恼怒道:你可知你是月氏人!你所作所为,一言一行,可曾想过自己是一个月氏人?
    我什么也没做。李冬青平淡地说。
    火寻郦有怒发不出,说道:把他带下去!
    李冬青也不反抗,直接就跟着走出去,火寻昶溟欲言又止,往前跟了一步,对火寻郦说:大歌女,他
    你再多说一句,就跟他一起去吧!火寻郦冷道。
    火寻昶溟哑然闭嘴。
    东瓯今日又是晴空万里,唯独是湿冷,地牢里就更是阴冷,李冬青虽然耐寒,但还是觉得不大舒服,来了之后便收拾了一片干净的地面,躺下倒头便睡。火寻郦把他拎到了死囚的牢房里。这牢房要比普通牢房要安静很多,睡一天也不会被吵醒。
    中午的时候,上头有人一声一声地催促着叫他,李冬青不情不愿地睁眼,找了半天,才看见是上头的铁栏杆,透出了那么一小片外头的阳光,火寻昶溟整个人趴在地上,脸贴在栏杆上,够着给他说话。
    李冬青眯着眼道:干啥啊。
    你还睡啊,火寻昶溟说,心这么大?
    李冬青问:不睡我干什么?
    火寻昶溟:吃饭了没?
    吃了,李冬青说,你来送饭?
    火寻昶溟有些尴尬:没有。
    那你干吗来了?
    火寻昶溟也觉得自己来的多余:我以为你可能心里不大舒服我他娘的,就为了说句话,你知道老子花了多少钱吗?
    李冬青:你来探监,不拿吃的也就算了,连个被褥行李也不拿,你来干什么?
    火寻昶溟说:你以为我探过很多次监,很有经验吗?
    李冬青又躺下,嘴里叼了一根草棍,闭眼又要睡。火寻昶溟真的无奈了,说道:大歌女被你气得都已经闭门不出了,我本来还以为你心里不舒服,和她怄气。谁知道你却根本无所谓,你心里真的没有月氏吗?
    就连火寻昶溟也要问他这个,李冬青睁眼说道:怎么算有,怎么算没有呢?
    火寻昶溟坐起来,背对着铁栏,说道:大歌女只恨自己没比宁和尘早来那么一日,这么多年的养育都化作泡影了。你口中心中,最亲的从来不是我们这一族,而是你的师父宁和尘,可是他又为你做了什么?月氏又为你付出了什么?她只是心中郁结,觉得难受罢了。明知道你不想回月氏,还要带你回来,她心中又何其好受?
    李冬青头枕在自己的手上,看着天花板,说道:这样好无聊。
    火寻昶溟并不理解他的话。
    好无聊,李冬青叹道,好无聊。
    哪里无聊?
    李冬青说:就算是我娘,也不会干涉我喜欢谁,喜欢做什么。也不会天天问我,你喜不喜欢娘啊?每天每天每天问我,喜不喜欢月氏,愿不愿意为了月氏放弃中原,放弃师父,放弃什么东西,这么问我,就是觉得我根本不是你们的人吧。
    我就算是喜欢月氏,李冬青说,就算我生来就在大歌女的手下长大,我难道就不能去救自己的朋友吗?凭什么为什么非和宁和尘过不去?
    火寻昶溟:
    李冬青道:好无聊。
    火寻昶溟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居然觉得,李冬青说得也很对。就连火寻昶溟也不喜欢宁和尘,天然地便带着敌意,或许就是先入为主的偏见,总让他们不自觉地在拉扯着李冬青,让他在两者中间做出抉择。
    火寻昶溟道:所以你想去吗?
    想去啊,李冬青说,为什么想去,就是我的错呢?
    我,也不知道,火寻昶溟说,没你会说话,但是你不能去。你不能暴露身份。
    李冬青敷衍地应了一声。
    火寻昶溟说道:宁和尘会没事的,你不用担心。他是天下第一高手,怎么会输呢?
    李冬青又懒散地答了一声。
    火寻昶溟这下也没话说了。他坐了一会儿,正要走,李冬青道:昶溟,我是把你当好朋友的。
    火寻昶溟顿了一下,李冬青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知道。
    我也是。火寻昶溟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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