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伺候得极为殷勤，容凌很是受用，慢条斯理地吃过一条后，又跟一只懒洋洋的猫般，撑着脸慢悠悠地等着下一条。
    直到吃了整整三条鱼后，容凌才觉得有了几分饱意，又觉得自己在新弟子面前这般不知餍足，实在是有失门派的脸面：够了，我不想再吃了。
    哦谢轻挽停下烤制的动作，声音有些失落。
    手艺的确不错。容凌又道，想要什么报酬？
    报酬？谢轻挽一愣，忙整理衣裙跪倒在地，弟子斗胆，想请神尊收我为徒，日后在下一定甘愿为神尊效劳。
    末了，她又看着容凌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了句：无论神尊想吃什么，弟子都会做。
    倒真是斗胆，容凌撑着头。
    九华峰上想被她收徒的弟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个新来的以为凭着几条鱼就能收买她？
    心里这般想着，容凌还是随后道：容我考量考量，你叫什么名字？
    多谢神尊看到有希望，谢轻挽喜不自胜，双手伏地磕了个头，弟子名叫谢轻挽，有剑花轻挽之意。
    只是刹那间，谢轻挽便感受到，眼前容凌周身的温度似乎发生了变化，原本愉悦的气息一点点凝固起来。
    谢轻挽不明所以，当即噤声不敢多言。
    果然一切又变得不一样了吗？
    容凌些微愣神，透过白锦看着跪在面前地上的谢轻挽。
    她下意识解开系在眼前的白锦，想要看个透彻。
    锦布落下，跪在面前的少女肌肤白皙，脸颊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被火烤的，泛着粉意。
    神尊似是察觉到容凌变得僵硬，谢轻挽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喜欢我的名字吗？
    倒不是名字的问题。
    容凌恨不得直接挥袖而去。
    诚然，前世她的境遇同谢轻挽离不开干系，可经历过宁暮雪之后，容凌已经明白，随着自己的转生，所有的人都发生了变化，她不能再将前世的恨与怨念转嫁到今世并未做过这一切的人身上来。
    可要容凌彻头彻尾的放下，她暂时还做不到。
    是以，两相僵持中，谁都没有先说话。
    直到第三个人出现，打破这份宁静。
    白衍御剑而来，身形轻巧地落在二人眼前，对容凌点了点头：师妹，我听说有弟子差点落剑，被你救了下来？
    嗯容凌点点头，人在这里
    谢轻挽的目光不得不从容凌身上转移到白衍身上，俯身行礼：白衍上神
    嗯白衍点点头，看了眼地上一堆还没来得及毁尸灭迹的篝火鱼骨，装作没看见，对着谢轻挽道，弟子不可擅自离道场太久，你可知自己已经犯规？
    谢轻挽这才如梦初醒，面上失了血色：抱歉，是我
    师兄不必过多责怪。容凌从石头上坐起来，是我心血来潮，同这位小友投缘，便多聊了会儿。
    既然有她发话，白衍自是没有多说什么。
    眼看着二人又要重返道场，容凌突然出声道：对了师兄，我打算收这位小友为徒，不知你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白衍与谢轻挽二人皆是身形顿住。
    前者是诧异从不收徒的容凌突然变了性子，后者则喜出望外得几乎快要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谢轻挽回过身来，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跪倒在地：多谢师尊，师尊在上，受弟子一拜。
    容凌盯着她的头顶，沉默了许久才出声：起来吧
    谢轻挽听话地站起来，双目亮如点星，眨也不眨地盯着容凌。
    容凌心头轻叹了口气，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柄短刀：今日仓促收下你这个弟子，为师我没准备什么东西，这个，就当做是给你的见面礼。
    古往今来，哪有见面礼是送刀的。
    只是容凌与谢轻挽二人，一个不在乎，一个不计较，前者送得顺理成章，后者接得满心欢喜。
    谢轻挽美滋滋道：多谢师尊
    被遗忘许久的白衍这才轻轻点头：既然师妹喜欢，那便顺着你来。
    容凌看向白衍：师兄没什么要说的吗？
    我要说什么？白衍反问。
    她可是亲手抢走了他未来的道侣，难道白衍也没有任何不满。
    容凌本意就是试探白衍的反应，不成想他却如此坦然。
    果真是重来一世，一切都发生改变了吗？
    那前世的谢轻挽又到哪儿去了？
    容凌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变化。
    只不过她来不及思考清楚一切，白衍便开口：只是这位弟子刚入门不久，还有许多新东西要学，恐怕暂时不能就到你的广华殿。
    我明白容凌道，并不在乎这些。
    正在她走神之际，谢轻挽却突然不知从储物袋中掏出什么来，憋红了脸递到容凌跟前：多谢师尊相赠，只是我没有旁的东西，只有这个铃铛，是我爹临走前留给我的。
    在她莹润的掌心，赫然是一个银质的小铃铛，花纹不算繁杂，却也精致小巧。
    此番容凌若是拒绝，定然扫人情面，她伸手拿过收起来：放心，我会好好保管。
    她柔软的指腹挠过掌心，带来痒痒的触感，谢轻挽手指轻轻颤了颤，心头某个位置仿佛也被挠得发痒。
    第47章 洗髓
    信物交换， 师徒之契便成，九华峰专门供奉弟子命牌的正殿内，二人命牌同时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共鸣震动。
    数百年来不曾收徒的容凌神尊突然将一名无甚根基，不过是新入门弟子收为徒弟的事， 转眼间便传遍整个门派。
    就连门派其他长老也来过问， 只是容凌一一应付了事。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这些长老也不是没想过让自己的子女到容凌手下历练， 却都被她一一回绝，也不知这新人走了什么狗屎运， 偏偏被她看上眼。
    是以一个月后的收徒大典上， 坐在容凌身侧的闻长老仍心怀希望试探道：这个既然神尊愿意收这个小丫头为徒，不若我家那小子
    闻长老不必多言。容凌淡淡道，我本没有收徒的打算，只是碰巧而已，贵公子少年有成，又何须我这样不入流的师傅。
    唉， 若不是大庭广众下所有新弟子都看着， 闻长老恨不得直拍大腿。
    他家那小子在年轻一辈弟子中出类拔萃， 的确是不假，只是又如何比得上已入臻境的容凌？
    闻长老心头惋惜不已， 目光又看向下方谢轻挽， 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她有什么值得被容凌收作弟子的地方。
    就算是姿容过人，可容凌是女子， 又如何会看重这些？况且，要论姿色，只怕三界之间， 也没人比得过容凌自己。
    闻长老更想不通了。
    察觉到和闻长老一般，无数道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谢轻挽悄然握紧手中的剑，唇瓣紧抿。
    她知道，这些目光不算恶意，却是赤裸裸的轻蔑。
    毕竟在所有人心中，容凌都没必要选自己为徒，她有无数更多更好的选择。
    可容凌既然选择了自己，谢轻挽就一定不会让她后悔这个决定，她必须更快成长起来，强大得所有人都认可自己是师尊的弟子。
    她一定要堂堂正正站在师尊身旁，成为配得上她的人。
    比起谢轻挽心思百转千回，容凌却没有功夫想这么多，她百无聊赖地单手撑着玉椅扶手，等着其他同门挑选出自己的心仪的弟子。
    让容凌没想到的是，白衍居然收下一名男弟子。
    看来一切果真是走上了殊途，容凌低垂眼眸，正在思忖之际，旁边传来低声提醒：容凌神尊，该你替弟子正冠了。
    容凌这才回神过来，看向跪在面前满脸热忱的谢轻挽。
    正冠乃是收徒大典必不可少的仪式，由师尊亲手替自己选中的徒弟束发正冠，意味着了却尘世，自从步入修仙正道，不可再有杂念。
    容凌缓缓起身，走到谢轻挽跟前，自掌心幻化出一把玉梳，俯身替她梳发。
    伴随着这个动作，她素白广袖不觉间轻拂过谢轻挽鼻尖，摩挲过她的脸颊。
    暗香浮动，谢轻挽心头难以抑制猛地一跳，下意识想要贪恋更多。
    只可惜容凌的动作很快，不过眨眼，在法术相助下，她便替谢轻挽整好白玉冠，以发簪束之。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谢轻挽目光带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恋恋不舍，看着容凌后退小半步，随后低头道：既你已入我门中，须得摒弃尘念，不可心术不端，不可步入邪途，不可为非作歹，大道三千，长途漫漫，汝将以毕生所学，伏妖诛魔，匡扶正道，你可明白？
    她声音不大，却在这万分安静的大殿中久久徘徊，带着肃穆沉郁的意味，叫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谢轻挽心神为之一振，忙俯身叩首：是，谢师尊赐教。
    无人注意到，她晦暗不明的双眸中已执念深种。
    既然正式将其收徒，往后谢轻挽的一切都由容凌负责，自然是一并同她回了广华殿。
    此峰素来只有容凌一人居住，汀兰这只金翅鸟成日里喜欢到处乱飞，并不会时时刻刻都在峰上。
    譬如此时广华殿便安静得连片树叶落下都能听见，容凌将人带来，落地后便道：此处屋子多得很，你随便挑一间住便是了。
    是谢轻挽答应下来，却依旧跟着容凌走。
    你跟着我做什么？容凌回过头，满是不解。
    师尊谢轻挽看着她，满是犹豫，不教我法术么？
    不过是刚来，哪有这般急的。
    容凌轻轻摇头：不必，你稍事休息，再去藏书阁中找你想学的东西，我只会指点，一切都需要你自己融会贯通。
    谢轻挽压下心头微微的失落：是
    此番她再也没有理由跟着容凌，只得自己寻找住处。
    谢轻挽当然是在离容凌寝殿最近的偏殿住下来。
    这样师尊有事叫她时，自己才能最快赶到，谢轻挽如是想。
    即便只是偏殿，也比刚入门时弟子们挤在一起的寝庐要好得多，推开窗便有清风拂来，天光云霞，俱让人为之心神荡漾。
    谢轻挽不禁吁出一口气，拔出长剑，纵身自窗口跃出，在庭院之中挥剑疾斩，施展出新习得的剑术。
    她虽是初学，不过因为日夜刻苦练习，一套最基本的剑法也颇有几分气魄，势如长虹，直贯晴空，萧萧松竹摇动，飞鸢为之振翅。
    容凌原本在殿中休憩，听见这动静，也忍不住出来看看。
    此时谢轻挽已经比划到最后一剑，剑意悬在半空，她额间的发丝被轻风吹拂，微微晃动。
    正要收剑之际，横空中突然有人握住她的手腕向上，沉声道：抬手
    是容凌没有起伏的嗓音，谢轻挽心头一喜，正要回头却听她继续道：屏气凝神，不要想别的。
    说着，容凌便带动谢轻挽的手腕，起势旋转，重头再来。
    直到容凌出手，谢轻挽才明白，自己和师尊之间究竟隔了多远的距离。
    原本只是基本功的剑法，在容凌的挥动之下，婉若游龙，瞬间变得轻盈数倍不止，仿佛手中所执并非长剑，而是自己的意念。
    意念追随心声而动，所过之处卷起狂风，明明肉眼不可见，却连百米之外的修竹也在瞬间被斩断。
    水滴穿石，以柔克刚，谢轻挽见识到何为真正的神者。
    一套剑法下来，容凌依旧气定神闲，没有半丝的气息波动，谢轻挽却觉得自己连睫毛都快要被汗水打湿，重得都快要睁不开眼。
    容凌似乎也这才意识到二人之间的差距，她皱了皱眉：你还未筑基，要想更加精进，须得洗髓才行，你可愿意？
    容凌之所以会问，是因为洗髓虽然能让凡人脱胎换骨，但其中的痛苦，也并非一般人能够忍受的。
    我愿意谢轻挽毫不犹豫地答应，一切但凭师尊做主。
    广华殿中的温泉室内，容凌试着用手搅了搅被倒满洗髓液的浴池。
    她自出生之际便是神骨，自然用不着这些东西，因此容凌也是第一次给人洗髓。
    不过想来问题不大，即便是痛苦，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等候在一旁，谢轻挽看着一池子黑乎乎的水，忍不住出声道：师尊
    嗯容凌掏出一方帕子将手揩干净，好，你可以进去了。
    是对容凌的话，谢轻挽没有任何怀疑，便脱掉外衫，只着一层白裙进入其中。
    温泉池由玉石所砌，无比宽敞，足够谢轻挽盘腿坐下来。
    屏气凝神容凌道，运转周身修为，不可有半分松懈。
    她话音未落，便发现谢轻挽面上已经血色尽失，唇瓣苍白，额头沁出大滴大滴的汗。
    容凌虽从未洗髓过，但看她这副模样定然是痛得很。
    原本洗髓需整整三天三夜，她自然不可能一直守着，但见谢轻挽这般，又如何走得开。
    你觉得怎么样？她出声问道。
    师尊谢轻挽咬着牙回答，原本想死撑下去，说出口的话却没有力气，好痛，真的好痛
    仿佛每一次肌肤都在遭受针扎般，整个人都快要被自内而外地碾碎，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彻底破碎。
    谢轻挽双眸紧闭，眼尾甚至泛起一抹异样的红，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快要将柔嫩的唇瓣咬出血来。
    怎么会这样容凌低喃，一时有些发愣。
    洗髓术本就是逆天而行，越到后边便会越痛苦，若刚开始就是这般，那之后又怎么承受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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