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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嘉轩去了哪里——徐徐图之(17)

    尚扬本来还想,等和杨老师聊完,可能还要再去找冯波,这下倒是方便不少。
    去冯波家路上的几分钟里,杨老师大致把他们和刘卫东的关系介绍了一下。
    初中时,几人都在这所镇中读书,学校当时的旧校舍在鹿鸣镇的另一边。杨老师是二班学生,刘卫东和冯波同在一班。
    镇上学生少,老师也少,体育课都是两个班一起上,所以也常是混在一起玩。
    杨老师道:这几年来往很少了,他还在燃气公司工作的时候,经常回镇上来,刘老师退休了也还记挂学校,他也常陪刘老师回来看看,他刚结婚的时候还带他老婆回来过。后来他不上班了,也就没再回来过,联系得也不多。
    在燃气公司做质检员是份体面的工作,娶了当医生的漂亮老婆,父子俩之前回这小镇子,多少是有点炫耀的意思。后来什么都没了,自然也不愿意再回来。
    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刘老师去世,学校组织去市里吊唁,和刘卫东见过一次。杨老师道,还有个事,我跟前两回来的警察都说过了,就这个月初,国庆刚过完,十号,刘卫东给我打过电话,说想借点钱,他赌博我们都知道,我就没借给他。
    说话间,到了冯波的家里。
    冯波开农家乐,院子敞亮,淡季没什么客人,见警察又来问话,倒也配合,还招呼老婆沏茶,带尚扬和杨老师到屋里坐下,他家里装了地暖,能看得出来经济条件不错。
    刘卫东也找我借过钱,当时镇上都听说刘老师得了癌,他说是给刘老师看病用,我觉得能帮一点是一点,就借给他了,分了几次,不到两万块,后来刘老师不在,他也不提还钱的事,我也就算了,两万块看清一个人,也算值。冯波如是说。
    杨老师和冯波的意思都很明确,他们和刘卫东在最近两年都已经断了联系,刘卫东要躲也不会来找他们,他们不会帮刘卫东逃脱警察的追缉,如果有任何线索,一定会主动报告。
    尚扬猜测这些话他们已经和警察说过了两次,知道警方会问什么,所以才讲起来这么顺畅,加上心里确实也没鬼,非常坦坦荡荡。
    好,这些情况我了解了。尚扬问,你们还记得二班的金嘉轩吗?
    杨老师和冯波都是一愣,看了看对方,表情都起了变化,明显没有刚才那么自如。
    尚扬道:这不一定和案子有关,我只是随口问一问,你们不用太紧张。
    杨老师道:我们听昨天来的刑警说了,金嘉金副局长现在负责查刘卫东的案子。
    尚扬:
    金嘉轩果然是金旭初中时的曾用名。
    10.26抛尸案现场,督导组的专家们和带队在现场二次勘查的栗杰碰了面。
    金旭把浙江那边反馈的信息和栗杰简单说了一声,道:周爱军的家就在附近村子,我过去找他问问情况。
    栗杰皱眉,低声道:你就把督导组扔给我应付啊?
    金旭说:那现场找线索这事,你放心交给我?我干这个不如师父你。
    迷惑领导的本事我不如你。栗杰一语双关地嘲讽他,说,尚扬人呢?
    提起尚扬,金旭在师父面前就露出一点苦恼,说:不知道,他也不爱理我。可能回我家睡觉了,他这两天没睡好。
    然后说:我先去了,你这边也抓紧点,争取别让督导组在白原过夜。
    栗杰道:我看你是着急破了案能回家。
    金旭一笑:目标一致,你就别管我什么动机了。走了。
    到周爱军家,只有两公里左右,沿着抛尸现场旁边的乡村公路一路直行。
    这条路未免太顺畅了。这是金旭进了周爱军家村口时的第一个想法。
    从抛尸的荒草地过来,两公里沿途都是普通非工业级摄像头,如果趁着夜色从这村庄驾车出发,把尸体扔到荒草地里,只要谨慎地避开行人,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再一路关掉车灯缓行,路旁那些监控也完全拍不清楚。
    如果周爱军不是一个残疾人,以现在的线索看,他还真是挺有嫌疑。
    中风的后遗症,周爱军偏瘫,右半边身子不能动,说话都说不太清楚,家庭条件很普通,儿子儿媳去了南方打工,女儿在省会上师范大学,几亩地靠他老伴儿一个人耕种。
    周爱军夫妻俩都没有智能手机,家里只有一部老人机,用来和孩子们联系。
    金旭问周爱军有没有注册过支付宝,老两口都很茫然,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在金旭解释说是能在网上买东西用的网络钱包,才稍稍明白了一点,但表示没注册过。
    金旭又问:身份证外借过吗?办过银行卡没有?
    周爱军的老伴儿说:没有,身份证咋能借给别人。
    周爱军啊啊啊地想说话,他老伴儿道:说不清楚就别说了,警察同志忙正事,不跟你聊天。
    她向金旭解释说,平时家里少有人来,周爱军自己只能终日卧床,偶尔来了客人就拉着别人说个不停,没一句有用的。
    虽然她说得嫌疑,但看周爱军身上干干净净,卧床几年也没有褥疮什么的毛病,脸庞也红润,可见还是被她照顾得很好。
    周爱军却忽然急了,用能动的左手拍打老伴儿的腿,含糊不清地说:身份证证借过借过!
    老伴儿:什么?
    金旭忙问:身份证是不是借给过别人?
    周爱军好半天才把话说明白,村里有人来找他借过身份证,说是要开加工厂,因为周爱军有残疾证,雇佣残疾人的话可以减免税费,让周爱军把身份证借给他办个证明,还给了周爱军两千块好处费。
    老伴儿诧异道:你没跟我说过这事啊?
    家里条件不好,女儿一边读书还一边当家教、商场临促。周爱军收了那两千块,等女儿暑假回来,偷偷给了她,没有跟老伴儿说。
    他老伴儿抱怨了几句:学费都是国家管,学校还发生活费(*师范生补助),你给她做什么?你有钱吃药啊?
    金旭道:这个开加工厂,借走身份证的人是谁?
    周爱军含含糊糊说着,金旭听不明白。
    老伴儿听懂了,替他说:我们村有个食品加工厂,工厂小老板来借的。
    金旭和刑警队同事从周爱军卧床的房间出来。
    在院子里,他问周的老伴儿:申请低保了吗?你们俩的医保也都记得要按时交。
    有,都有,村干部都帮着办好了。
    金旭点点头,道别走了。
    鹿鸣镇。
    刘老师是二班班主任,两个班的语文都是他教。他儿子刘卫东是初一开学快俩月了,才从市里转过来,又是语文老师家的孩子,市里小孩儿嘛,跟我们村里的土鳖当然不一样,他自己也知道,人家长得干净,洋气,普通话说的还好听,以前村里的小孩儿谁见过这样的。冯波道,不夸张地说,当时我们这俩班学生都把他当成个哪儿来的小王子,都想跟他玩。
    杨老师道:对,众星捧月,一点都不夸张。
    刘卫东在这种环境里,日渐嚣张,俨然像是成了两个班学生的统帅。
    他因为父母离婚的事,和刘老师关系并不好,叛逆心理作祟,也不好好学习,整天就是玩,还带着其他同学故意捣乱,把刘老师气得够呛,离了婚以后觉得亏欠儿子,又舍不得打,管也管不住。
    唯一该管也能管刘卫东的人都管不了,而后刘卫东也就越来越放肆。
    金嘉轩学习好,人也老实不惹事,就是有点轴。杨老师道,随堂测验,刘卫东想抄他答案,他不让,刘卫东就记恨上他了。
    十二三岁的小孩,三观都还没有稳定建立起来,好起来都仿佛是小天使,坏起来,比恶魔的行径还要耸人听闻。
    那时金嘉轩的父母亲早就已经去世。
    他妈妈死得早,死于妇科慢性病,因为条件不好不舍得去看,几乎算是拖死的。
    两年前父亲不在,肝癌,癌症病人去世时,肢端肿大,村里不少帮忙的大人都见过,有的回家说话也没避着小孩。
    就有个和金嘉轩同村子的学生,大约是为了讨好刘卫东,把从大人那里听来的这些都和刘卫东说了。
    刘卫东这人,因为父亲是语文老师,家里有不少文学书籍,他小时候也算是囫囵吞枣地看过几本书,平时吹牛逼还爱给自己立个博览群书的人设。
    他跟别人说,冯波尴尬地回忆道,金嘉轩的爸有那种病,他妈是被他爸
    尚扬没明白,道:什么?说他爸传染什么病给他妈妈?
    杨老师道:不是,他就是嘲笑金嘉轩的名字,想说他也有他爸的毛病,遗传的,将来也是要死老婆的命。
    只因为刘卫东在《白鹿原》最初的篇章里看到过一个白嘉轩的事迹。
    尚扬:
    冯波以为他还没明白,索性道:刘卫东添油加醋地说,金嘉轩的妈是被他爸日死的。
    尚扬:
    冯波道:就天天带几个人一起欺负人。那时候金嘉轩长得矮,打也打不过,家里又没大人,这事跟老师也张不开嘴。课间和放了学还老被堵在厕所里,听说经常被扒裤子不过这事我可真没掺和过。
    话是这样说,但从他的神情,尚扬不太相信他没参与过。
    杨老师相比起来就坦然很多,语气里颇有佩服地说:后来中考,金嘉轩是那年镇上唯一一个上了市一中的,我在三中上的高中。听说他给自己改了名,后来还去了北京上大学。
    尚扬道:他是很努力。
    冯波道:尚警官,别怪我多嘴,刘卫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会是被杀了吧?
    尚扬皱眉,看了他一眼。
    杨老师道:冯波,别乱说话。
    冯波大约是真的有这个怀疑,不自在地挪了挪位子,说:我要是被那样欺负过,报复回去也正常。我听刘卫东说,他后来当了官,还搞了刘卫东老婆呢。
    尚扬吸了口气。
    杨老师以眼神示意冯波不要再胡说八道。
    冯波不服道:随便说说,不犯法吧。
    尚扬起身,说:谢谢你们,有情况及时和警察联系。
    杨老师道:尚警官,这就走了?
    转身离开前,尚扬眼角看着冯波,道:金嘉轩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有人活在阴沟里,一辈子只能看见脏老鼠。但也有人,不管在哪儿,永远仰视星空,心向光明。
    第18章
    离开鹿鸣镇,出租车一路回到白原市区,已近傍晚,道路两旁的路灯都已经亮了。
    尚扬拨了金旭的手机,响了一声便被挂断,猜想他是正在工作,改为发微信消息,问:在哪里?
    金旭回:市局。
    去市局就意味着有可能要和市局领导、省厅督导组碰面,尚扬着实是有点怕麻烦。
    最后,他还是对出租车司机道:师傅,送我去市公安局。
    在此时此地,这样一个冬日黄昏,陌生的西北城市里,在听了一个寥寥数语但又字字戳心的陈旧故事以后,他心里产生了一种想要再次认识金旭的急切。
    这急切感,他难以形容是为了什么,总归不是出于同情。
    可能更像是好奇,这位相识了十几年,睡过一张上下铺的同窗,拥有怎样不被人看到的内心世界,才能翻越命运的残忍与不公,穿过这许多年的凄风冷雨,成为今天这样一个人。
    市局,大门外。
    尚扬对门岗执勤民警说:你好,我是松山派出所的,来找金所长。是他让我来的。
    他撒了个小谎,也不向门岗出示工作证,如果对方问起,他准备说他忘了带。
    门岗看看他,竟没起疑心,说:金副局和省里专家回来有半个多小时了,应该都在三楼会议室。
    尚扬:谢谢。
    他试探着抬脚,要迈进门去,又不太确定地看门岗,这就让他进去了?站的什么岗?
    其实他的模样,门岗打眼一瞧就知道他是同行,只不过以为他是新人,长得显小,身上也没老片警的气质。
    刚从警校毕业吧?是不是第一次来市局?没事,门岗还笑着逗新人,说,让你们金副局多收拾两回,胆儿就大了。
    尚扬心想,还说不定谁收拾谁。
    市局三楼,大会议室的门打开。
    省厅督导组的各位专家们,市局的几位主要领导,还有10.26抛尸案专案组的骨干成员们,从会议室里鱼贯而出。
    准备下发警情通报,一位市局领导说,这案子不到四十八小时就侦破,在同类案件里算得上很可以了。
    众人点头称是,一行人从走廊里匆匆走过。
    一线刑警还要去忙收尾工作,责任领导则要去处理舆情,以及向上级单位做详细汇报。
    栗杰和金旭落在最后面,栗杰比起这两天来,也算是迎来了轻松时刻。
    唯独金旭,还是一副若有所思,带着怀疑的样子。
    栗杰看领导们都走光了,才低声道:怎么?还觉得嫌疑人口供有问题?
    金旭道:还是觉得不太对。
    他的证词和我们掌握的证据都能对得上。栗杰顿了顿,道,你和刘卫东从前的关系,是不是影响到了你对他的判断?
    金旭动了动嘴唇,最后道:也许吧。
    栗杰拍了拍他的肩,说:别想了,剩下的事都交给我们,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金旭点点头。
    两人继续朝外面走,冷不丁看到一个人出现在走廊转角处。
    金旭:
    栗杰低声:嚯。
    恭喜两位神探,这么快就破案了。尚扬双手插在风衣兜里,望着他俩,微微一笑,明显是听到了刚才领导们出来后的那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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