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努力让自己清醒，洗了把脸，然后把所有的石头山都浇一遍。
    如果不是山太重了，他其实还是想送给客人的。老宅说石头山在身边的话，可以更好地消解压力。
    他正在和老宅配合着用树藤浇水，就听胡二跑过来气呼呼道：胡小圈又装病了！
    郁清道：你的零食呢，哄哄。
    不管用了。崽崽大了，越来越难哄。胡二无奈地说。
    郁清想想：那这次是真的想家了？
    我正打算送回去。胡二说，入冬了，它得习惯山里的天气，不能老呆在老宅这儿。
    郁清觉得也对，小狐狸始终还是要回到山林里生存的，总在他们庇护下，将来怎么独立呢。
    胡二便定下了回山的日子。在那之前，他要多备点食物带过去，所以又去了西红柿地里，打算挑一些去卖。
    郁清等他收拾好送过去，正好接客人回来。
    今天的客人叫余和水，是个很随和的青年，看起来比郁清年轻一些，但是工作经历已经很丰富了。
    我做过销售、保安、酒店经理、装修工，开过搬家公司、服装店奶茶店他一见面就如数家珍，然后问郁清：你们旅馆缺员工吗？
    郁清：？？
    余和水：啊，当然，我就问问，我觉得你这儿气候真的特别好，气氛也好。我这人特别怕冷，如果在这里工作，应该就不怕冬天了。
    郁清笑说暂时还没有招员工的打算。
    然后一想，他似乎应该给狐狸和章树，还有地狱系统开工资才对呢他回来之后，光想着老宅的事了，竟然忘了这个。
    嚯嚯，那是因为你把他们当成了家人一样。老宅笑说，我相信胡二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郁清问了一圈。
    章树面无表情地表示不需要。他有那么多树叶，够了。
    586倒是挺激动的：没想到我在人间还能有工资！但也只让郁清先存着。
    余和水便打算在景区找找工作。当个解说员什么的也行吧。他说。
    郁清可奇怪了，跑他这儿的客人，很少有为了找工作的。而且余和水真的不是开玩笑，第二天就跑景区去晃悠了。
    原本郁清想推荐他到高超的酒店去，毕竟有过工作经验。但余和水露出一丝抗拒，坚持道：不了，我自己找就行，多谢你好意。
    郁清只能作罢。但如果工资不高，在他这儿住不是倒贴？
    我还有点积蓄。余和水迟疑说，就当作体验吧。
    话虽那么说，但他去了一次，似乎没成，就再也没提起过。
    没什么，就觉得不大合适，再说吧。他揉着一旁的小狐狸说，这两天就跟着胡二看电视，晒太阳，偶尔自己做些吃的。
    胡二还夸他的手艺，可以自己开个饭店啦。
    余和水慌忙道：不行的，我这点水平，也就够给人端个菜。
    胡二眼睛都冒绿光了：这才端菜，那大厨的菜得好吃到什么程度！
    余和水喃喃道：我也很想知道。
    他确实很喜欢做菜，年轻时学过，也入过行，但被同行各种挤兑，他实在无法忍受，就转行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阴影，后来他无论做什么，都总是做不长久，只要遇到点麻烦，就会打退堂鼓。
    也可能是我的运气不大好吧他疲惫地地说。做销售时被人甩过巴掌，做保安被业主骂，做酒店被客人投诉，开店总遇上骗子那些人的面孔他至今还记得，永远绕着走。
    这些事情都可能会遇到的吧。何雪琢磨道。世上没有哪样工作是完全顺心的啦。
    我知道余和水垂头丧气地说。
    何雪又道：你要找工作的话，要不要去我爸的公司试试？我可以给你推荐，这可不是开后门啊，能不能录用还得看你自己。不过如果有人故意为难你，起码我能说得上话。
    余和水了解了一下，很快就摇头道：不行不行，你家做实业的，我从来没接触过这个行业
    何雪还想劝他两句，推他一把，他慌张地左右张望，看到郁清，喊道：小郁老板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走开了
    何雪也就没来得及多说。
    郁清其实没什么事，搬了躺椅出去晒太阳呢，被他叫住还愣了一下。
    余和水抢过椅子替他放好了，挠头道：那我也晒晒？
    可接着他电话就来了。
    妈？嗯对，正在上班工作挺好的什么时候回去？我这边很忙说不定今年也回不去了
    他郁郁地挂了电话，才发现郁清在旁边听着呢，不由有点尴尬。
    郁清道：有空还是回家看看。
    余和水闷闷坐下：我回去，就怕他们问起工作的事。他们不知道我又辞职了，要是知道，肯定唠叨还是别让他们操心了。我这些年混的也不好，亲戚说不得还比上比下。
    郁清想了想道：你真的想在我这儿工作？如果遇到不讲理的客人呢？如果发生点什么灵异的事呢？
    余和水便犹豫起来：算了，我也就是说说。
    他颓然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就怕做不好，一做不好，我就不想再做了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逃兵一样。
    小时候上学，如果那条路上有条恶狗，我就会远远跑开，选另一条路线。
    不想写作业，就会装病。
    打破了谁家的东西，就会马上害怕地跑开。
    和人表白被拒绝了，会下意识躲着她，害怕再遇到她。
    直到上班也没改过来
    一开始，他还能做些工作，遇到麻烦才会跳槽，后来连面试也不想去了，甚至想着如果家里有地的话，就就可以回家当个农民，总不会有人为难自己了吧
    郁清道：那你一定在躲一个人。
    余和水愣道：谁？
    你在逃避自己。郁清说。
    余和水低下了头，看阳光下自己的影子轮廓，有个小小的人影在边上奔跑。他确实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不敢面对困难，做错了事也只想跑。
    但是没什么丢脸的，每个人都向往好的地方，没有恶意，没有危险，没有痛苦，没有烦恼。谁不想去那样的世界呢郁清感叹地道。
    阴影里的小人停止了奔跑，坐下思考。
    余和水也跟着思考起来。
    阳光把他的脑袋晒得有点热。
    如果，他可以躲开那个讨厌的自己就好了
    这个念头起来，他又是一愣，忍不住埋头捶自己。
    为什么，他的想法总是这样没出息呢
    天黑下来的时候，阴影里的小人终于不见了。余和水回到房间里，再也没有发现它，不知为什么觉得轻松了点。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奇特的梦，他变成了两个人，那个人总是躲在自己身后，怎么甩也甩不掉。在森林里遇到野兽，那人就拼命拽着自己离开，遇到打招呼的陌生人，拽走。遇到拦路的小河，明明不深，也拽走
    可他听到河对面有歌声，还有光，有诱人的食物香味传来。似乎有一群欢乐的小人正在聚餐庆祝着什么。
    他忍不住跨过了小河，想要看个究竟，也想要饱餐一顿。等过了岸，不经意回头时，发现那另一个自己，依然在河对面着急徘徊，望着他，没有过来。
    两人对望着，他忽然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自己
    但是早晨起来的时候，他就不记得过河前的事了。只记得小人，食物和香味。
    他确实闻到了香味。
    郁清在做早餐呢。
    第128章 有人住着
    阳光斜照在小露台的餐桌上, 食物的热气在光里飘动。
    淡淡的柴火味混合着浓郁的米香、奶香肉香，闻一闻就勾起了肚里的饥饿。客人们其乐融融坐下，有说有笑地闲谈。
    余和水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他记得很久以前, 家中也是这样的氛围, 充实又温暖。但是，他有多久没回家了呢
    喝点什么？郁清问。
    他回神, 连忙说随意。
    郁清就给他倒了蜂蜜水。
    自从菜地开拓之后, 郁清弄的早餐就很丰富多了，除了必备的牛奶鸡蛋煎饼，还会有些粥和小炒菜。水池边上的菜篮子里搁着地里刚摘来的花菜, 菜花还上绕着几只赶着最后一刻采蜜的小蜜蜂。
    余和水看着小小的昆虫发呆, 直到吃的到了眼前。
    你会开车吗，一会吃过饭, 帮我个忙？郁清道。
    余和水迟疑地点头。只是帮忙而已的话, 没关系吧。
    郁清就拜托他把胡二送景区去。
    小二认得路，你只要听他的就行。
    余和水点点头。景区他去过了，还是有点印象的。这里的路也没有城市里那么绕, 坐一趟车回来，他现在还有记忆呢。
    他稍微一回想，脑子里路线就出来了，压根不需要多少提醒。
    胡二羡慕道：你记忆真好。
    嗯, 平时下班有空的时候会开滴车赚点外快, 习惯了。开车这事余和水驾轻就熟，轻松就上路了。
    胡二瞪大眼睛道：开车也能赚钱吗？
    余和水笑：能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和这个年轻人聊天特别轻松。
    胡二激动道：教我教我！
    余和水就告诉了他怎么报名, 怎么考试。
    胡二听得连连点头, 忽然提醒道：啊, 小心路中间那群鸡，别撞死了！
    余和水慌乱了一下。他倒是忘了，乡下路上虽然车少，但是鸡狗乱窜。
    带着鸡崽的老母鸡急忙跑开，奈何身后一串小鸡太慢了。
    余和水刚刚减速，圆滚滚的小鸡就不知为何自己滚到了路边，活像被谁揪过去的一样，懵了一瞬，才扑腾爬起来，叽叽叽躲到母鸡背后左右张望，看看是谁揪自己小尾巴。
    余和水松了一口气，接着挂档加速。
    没一会，迎面一辆牛车满载而来，余和水又是一惊。老乡吆喝一声，老牛慢吞吞靠了边。
    余和水耐心过去了，再拐个弯，就见一辆小电驴从岔路飞奔出来，眼看要撞上。他脑子里电光火石，却见小电驴不知为何硬生生拐了个直角，避开了他。
    骑手大概自己也吓了一跳，然而没撞上又有点茫然，没多远便停了下来，向后张望小汽车。怎么回事刚刚自己是不是飘起来了一下？
    余和水一路有惊无险到了景区，也没急着回来，就到处逛逛。
    今天周末，人也多，否则胡二也不会特意跑来卖菜。余和水倒是不喜欢，人挤人的，尤其是大门口。
    但今天不知为何，游人似乎都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
    余和水从人群中出来，找了个空旷点的地方呆着，觉得舒畅多了。在忘泉边晒太阳眯了一会，他就给胡二带了吃的回去。
    胡二别提多高兴了。只有小狐狸还是脑袋耷拉的，没精神。
    余和水蹲下摸摸小狐狸脑袋，问：它怎么了？
    闹情绪呢，别管它。胡二哼道。
    余和水就道：我带它去玩玩吧。
    胡二正对崽崽没辙呢，就拜托他带着了。
    余和水就抱了小狐狸溜达去。
    小狐狸原本团成一团的，似乎感觉到有什么在远离自己。它拔出脑袋，耳朵动了动，警惕地张望，发现自己不在胡二身边了。
    余和水挠挠它的下巴逗道：怎么了？想你的主人了？
    小狐狸却猛地跳了下来，朝着一个方向站定了，忽然扯着嗓子嚎叫起来，一会呜呜啊啊一会儿汪汪汪，听起来有点着急难过的样子，引得路边游客都望了过来。
    余和水慌了。乖狗狗，别叫别叫。
    他把小狐狸抱起，小家伙还是挣扎叫唤不停。直到胡二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余和水赶紧把小狐狸还给他，擦了把汗道：不知道为什么它忽然奇怪地叫了起来。
    他还从没听狗这么叫过呢。
    胡二抱着崽崽倾听了一下，眼神古怪地打量了余和水一番。
    余和水急忙道：我没对它做什么，真的！
    太尴尬了，刚刚游人看过来的目光，就像他拐了谁家的狗狗一样。
    胡二点点头：我知道。
    因为有了这个插曲，胡二今天卖完菜不再晃悠了，赶紧回老宅去。
    回去的路上，他们再次遇到了带崽的老母鸡，甚至还有一群大鹅。大鹅气昂昂站在路中间，见了谁都要示威两下，见着牛车汽车也不让路，连老乡都狼狈，赶也赶不走。偏偏见了余和水的车开来，大鹅就整齐地一溜烟跑开了。
    老乡：？？
    但看看是熟悉的郁家的车，就恍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赶紧跟上通过。
    胡二看在眼里，拧紧了眉头思考，回到老宅便和郁清说起这事。
    郁清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鹅的心思谁知道呢，大概是他们运气好没被刁难吧。
    胡二便把他拉到一边悄悄道：崽崽今天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忽然呼唤起同伴来了。
    郁清：什么意思？
    崽崽说不知道为什么，小余抱着，它就觉得大山在远离自己，因为害怕再也见不到父母，吓坏了。胡二挠头道。
    小狐狸一回老宅，立马恢复了精神，也不装病了，急吼吼地缠着胡二要赶快回山，生怕父母丢下它去了别的山头。
    郁清回头找人时，发现余和水居然正在主动跟何雪聊工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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