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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米虫,虫虫虫!——孟冬十五(34)

    李玺摇摇头,今日不行,我答应了三姐姐早点回去。
    魏禹略失望,却没显出来,只淡声道:走吧。
    能相伴一路,送他平安到家,足矣。
    李玺从车上跳下来,我和你一道骑马,还能挨得近点,说说话。
    说着,就朝无花果招了招手。
    无花果颠颠地跑过来,手里牵着一匹健壮的小黑马。
    如《陌上桑》中描述的那般,黄金络马头,青丝系马尾,背上还搭着个雕花马鞍。
    李玺翻身上马,朝魏禹显摆,新得的小马王,怎么样?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帮忙,圣人也舍不得给我。
    魏禹勾唇,王爷打算如何谢我?
    李玺作惊讶状,嘴上谢谢还不成吗?难不成还得送东西?
    只口头言谢,想来不会有第二回 了,送些东西,才叫有来有往。魏禹笑意渐浓。
    李玺夸张地叹了口气,好吧,那就明日午膳请你去长乐宫吃好了。唉,少不得求求祖母,把我的饭食分你一半。
    那就多谢王爷了。
    光口头谢不行哦!
    相视一笑,各自惊艳。
    夕阳,晚钟,心爱之人。
    来来往往的百姓,天子脚下的烟火气。
    人间至美,不过如此。
    ***
    回到王府,李玺被李木槿拉去插花,目标是做出全学宫最好看的,惊艳所有人。
    李玺觉得吧,就自家三姐姐这水平,惊艳所有人够呛,倒是能惊呆所有人。
    然而,李木槿不认命,拉着他做了大半宿。
    第二天,李玺是闭着眼睛飘进学宫的。
    刚一进大课室,贺兰璞就冲过来,兴冲冲地跟他讲一个大新闻学宫要重选学令官了!
    李玺一个激灵,想起了那些年自己被学令官支配的恐惧。
    所谓学令官,就是所有学子的头头,有惩戒之权,能跟学正对话,还有资格发起诗歌唱和、鹅池论辩之类的学术活动,总之权力非常之大。
    李玺最怕的就是这个惩戒之权。
    当年他在学宫的时候,学令官是柴阳,那家伙没少罚他!
    贺兰璞兴致勃勃地分析:男学和女学各选一个,女学那边不是槿姐姐就是柴家表姐柴家表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男学呢?若窦仲还在,八成是他,如今他没了,会是谁?
    听到那句没了,李玺喷笑:别说他没了,就算他没没,也不可能是他。
    学令官选的可不是小霸王,得德行、人品、才学俱佳,还得家世好,为人公正,方能服众。
    就拿上一届的柴阳来说,就算李玺和他们兄妹不对付,也不得不说,柴阳处事从不偏颇,就算罚他也是有理有据。
    这一届
    李玺摇摇头,还真没这么突出的。
    反正轮不到自己头上,李玺兴趣缺缺地趴在桌子上补觉。
    贺兰璞和他头挨头趴着,唉声叹气:如果能有一个像孔嘉哥哥那样的人就好了,当年孔嘉哥哥在国子学读书时,就是学令官,就连圣人都夸他管得好。
    李玺猛地坐起身,目光灼灼,你说谁?
    贺兰璞吓了一跳,孔、孔嘉哥哥呀有什么不对吗?
    李玺眯眼,郑孔嘉?你为何叫他哥哥?
    贺兰璞点点头,我父亲生前同郑伯伯是好友,我小时候跟孔嘉哥哥一道读过书。
    李玺顿时悲愤,你真幸福。
    和心上人一起读书什么的,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运气!
    你是说,郑哥、郑孔嘉做过学令官?
    是啊,他那会儿可厉害了,带着国子学和太学、宫学开月旦论辩,连赢三场,得圣人嘉奖,第二年就中了进士,只比魏少卿晚一年。
    哦,比书昀兄还晚一年呢
    不对,怎么一不小心偏向书昀兄了。
    李玺握了握拳,既然心上人做过学令官,自己也要做!
    李玺一上午都在琢磨这件事。
    上大课的时候,夫子不管他,上小课的时候就不行了。
    第一次,魏夫子装作没看见。
    第二次,魏夫子忍了。
    第三次,魏夫子讲《古诗为焦仲卿妻作》时,说到妈宝男都是渣渣,小福王又走神了。
    这就不能忍了。
    拐杖、哦,不,戒尺拿出来,小嫩手拉开,啪啪啪,三下。
    被打了,李玺才反应过来,硬挤出两滴泪,你又打我!
    魏夫子不为所动,你自己说说,短短两刻钟,走神几次了?
    李玺心虚,蜷着被打的手,闷闷地问:你知道要选学令官了吧?
    魏禹嗯了声,本届学令官需得由五位学正商议选出顿了一下,你想当?
    李玺趴到桌上,自暴自弃道:想有什么用,又不会选我。
    想就有用。魏禹点了点那篇《古诗为焦仲卿妻作》,背一遍,我帮你。
    李玺嗖地坐直了,你说真的?
    背过再说。
    李玺低头,又噗的一下蔫了,这么多字!
    背。
    背就背!
    三日断五X
    疋(匹)。
    三日断五疋,大人故嫌迟阿母得闻之,XX便大怒
    槌牀。
    小福王摔书,不背了,太难了!
    学令官。
    开始撒娇,手疼,揉揉。
    魏夫子轻叹一声,纵着。
    揉完一只又伸另一只。
    魏夫子挑眉,这只也被打了?
    小福王坏笑,提前揉,防止被打。
    魏夫子抓起戒尺,那就打了再揉吧,也不算白揉。
    小福王讪讪一笑,暗搓搓把手缩回去,算了算了,我还是背诗吧!
    背也不老老实实背,边背边吐槽:
    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啊,好惨。
    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死了有啥用?傻丫头。
    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啧啧啧,活该!
    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切,没用。
    [注]
    魏禹深吸一口气,默念十遍:淡定,淡定,淡定,慢慢教就好
    中午,李玺带着魏禹去长乐宫用午膳。
    太后娘娘并没把他当成李玺的夫子,完全是对待小辈的态度,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又赏了一方上好的端砚。
    离开的时候,窦青苔装了满满一匣子点心,让他分给其余夫子吃,就是怕他受排挤。
    即便如此,魏禹还是遭到了冷嘲热讽。
    魏少卿命比嫦娥,所谓一步登天说的就是他了。
    还是林学正好才思,后学方才只想到了驸马,怎么也没想到嫦娥一比。
    驸马确实不妥,若往写实了说,怎么也该叫声王妃。
    文人雅士骂起人来,一个脏字不带,却字字戳心窝。
    只是,这样的伤害只对那些在意的人有效,魏禹根本不在乎。
    砚台一摆,点心匣子一掀,自己挑了喜欢的甜口慢悠悠吃起来,好过喂了那些多嘴多舌的红眼病。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这样。
    做学问的人,还是耿直良善者居多。
    有人过来解围,也有人不着痕迹地安慰魏禹。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学令官一事。
    方才那个拿嫦娥作比的林学正哼了声,道:老夫暂且想不出哪个最合适,但可以肯定有一个人最不合适。
    这样的挑衅,正中魏禹下怀,魏某首推福王。
    林学正眼睛都要瞪出来,你哪来的底气?
    魏禹不着痕迹给他下套,福王虽学得慢,却也有他的优点,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不行?
    林学正哼道:这是随便试试就行的事吗?若让国子学和太学知道咱们选出一个如此不学无术的,还不笑掉大牙!
    魏禹挑眉,那依林学正之意,怎样才不会被笑掉大牙?
    不说别的,五经之中至少要通一经罢!
    如何算通?
    林学正哼笑:诵读、注疏、援引、解经,样样熟记于心,熟用于笔,方为精通。至于那位福王,呵呵,他能过了诵读一关就不错了!
    魏禹勾唇,那就这么说定了。以三日为期,月末旬考之时,若福王能诵读一经,便选他做学令官。
    林学正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被套路了。
    脸都不要了,面红耳赤往回拾:五经有长有短,有好背的有难背的,你若单挑又短又好记的,再给他透透题,那还考什么考!
    魏禹淡定道:不若林学正指定一经,届时考题不由我出,你来问,如何?
    林学正拧着眉,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他咬了咬牙,道:今文《尚书》。
    众人一怔,都觉得他过分了。
    今文《尚书》虽不长,却拗口难记,很多句子皆与政务有关,小福王连《诗经》这样的歌辞都没背全,怎么可能在三天之内背完《尚书》?
    就今文《尚书》。烦请诸位做个见证,若福王能做到,这学令官就与诸位的爱徒无缘了。魏禹并不惊慌,也丝毫看不出得意之色,只淡然地执了执手。
    单是这风度,便已胜了一筹。
    众人皆执手回礼,愿意做这个见证。
    休憩间发生的事,并没有传到学子们中间,只有李玺知道了。
    不过,魏禹只告诉他自己跟林学正打了个赌,并没提还有学令官这个彩头。
    如果李玺知道这个赌约是为了自己,兴许还不会太上心,摊到魏禹身上,就变得异常努力。
    他非常讲义气,不想让魏禹输。
    原来背首诗都要哄一哄,打三下,这回二万五千多字的《尚书》,说背就背了。
    第一天,念了两遍就背过了,魏禹奖励他玩了大半日。
    第二天,魏禹开始讲解注疏及体现的思想内涵,一边讲还要一边应对他杂七杂八的问题。
    周公为什么不自己做皇帝?
    那些亡国之君学过《尚书》吗?
    学过还国破人亡,看来也没啥用。
    若非是放在心坎上的人,魏禹早一巴掌拍死了。
    终于,到了旬考。
    不止李玺一个人参考,所有学子都要考。只不过,李玺破天荒地成了最受瞩目的那个。
    林学正出上一句,他接下一句,接了十来句,都对了。
    林学正脸色不大好了,改成他说两个字,让李玺接前一句,还要说出自己的理解。
    说白了就是既要背诵,还要现场编个小作文。
    这时候已经有几位耿直的夫子不满了,林学正这分明就是故意为难,即便明经科考试,也不过如此了。
    众人下意识看向魏禹,以为他会有意见。没承想,魏禹始终淡定如山,一副完全信任的神态。
    李玺没让他失望。
    提到贪腐之事,李玺一反常规,见解独到。
    每到年底,吏部考评百官,都有人往福王府送东西,希望我在太后娘娘和圣人面前说说好话,但是,我从来没动过心。
    是因为我品德高尚吗?不,是他们送的东西不够好。
    众人一怔,纷纷露出诡异之色。
    这小福王,真敢说啊!
    李玺朝魏禹挑了挑眉,侃侃而谈:平日里太后娘娘和圣人常常赏我东西,从来都是最好的,我心内感激,时时记得他们的苦心。
    所以,无论那些人送什么,都不会令我动心。因为我已经有了最好的。还有,我怕挨揍。
    李玺眨了眨眼,玩笑道:你们是不知道,圣人一言不合就要抽我鞭子,可疼了。
    学子们哄堂大笑。
    莫名有点喜欢这个逗趣的小福王了。
    夫子们却纷纷露出严肃之色,他们已经猜到李玺接下来要说什么。
    无论是京城高官,还是远县小吏,倘若俸银够高,常记君上恩德,怎么会忘了为官的本分?
    当然,总有一些黑心白眼狼,对他再好都没用,一鞭子抽死就好,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就是鱼肉百姓的下场!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重重地敲在众人心头。
    众人皆暗自惊叹:这位不学无术的小福王,竟有这般见识!
    直到旬考结束,许多人都没回过神。
    包括魏禹。
    他以为,过目不忘就已经是上天厚爱这位小金虫了,没想到,这份厚爱还能更厚。
    他的见识,他的巧思,他的通透,他的恩威并施、赏罚有度,皆是不可多得的天赋。
    为君者的天赋。
    窗外,李鸿背着手,神色莫名。
    姜德安借机拍马屁:老奴虽不懂政事,却也觉得小王爷这番论断说得有理有据,令人深思。
    高俸养廉,重典治贪。李玺的观点总结起来就是这八个字。
    十几年前,也有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
    是她教小宝的吗?
    不,不可能。
    她已经十六年没有回过长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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