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同态复仇’,虽然是一种原则,但也应该设置一个条件。”伊南终于抬起头望着希律。
希律紧抿着嘴侧耳倾听,生怕错过了伊南口中说的任何一个字。
“‘同态复仇’原则,应当只适用于始作俑者本人,不应牵扯任何其他无辜的人。”
“就拿这个例子来说,建筑师的妻子与孩子因为这名建筑师而死,他们也可以说是被这名建筑师给害死的。按照‘同态复仇’的原则,妻子与孩子也应该要求建筑师偿命……然而事实上,这名建筑师却还活着,这足以证明,处死妻子与孩子这个判决,没有做到完全的公正……”
伊南一口气说下去,希律在一旁赶紧把这些内容都在泥板上记录下来。
他直觉伊南帮助他提炼的这些“原则”非常重要。即使日后把这些原则在汉谟拉比那里无法获得通过,他也要据理力争。
两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得飞快。
伊南一瞅窗外:“哎呀,都已经这么晚了。我得回去了。”
除了那晚为了保护希律的安全,伊南曾经在泥板库房里留宿一晚以外,伊南再也没有在希律的“单身宿舍”里留宿过。今天也不例外。
她站起身,在她身边坐着的希律突然一抬手,颇有些冲动地说:“不要走!”
伊南惊讶地回头——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希律露出如此感情用事的一面。
希律家的虎皮鹦鹉这时也恰如其时地跳了出来,一面在窗台上跳跃,一面用它特有的嗓音尽力模仿希律的语气。
只听它反反复复地叫道:“伊丝塔小姐,伊丝塔小姐!”
第93章 公元前1756年
希律的确是不想放伊丝塔小姐就此离开的。
天色已晚, 身边的女人离开以后,这漫漫的长夜,就又只剩他一个人。
在这一刻, 希律再次感受到心内有异兽在蠢蠢欲动。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伸出了手。
只有神明知道他希律的深心里原本就有那么一片阴影, 随着他主持“正义之门”的时日越来越长久,那片阴影竟会随之扩张。
每天晚间他在泥板库房里翻阅那些“判例”的时候, 他都清楚地听见有个声音对自己说:
“这些……哪里是人?”
“分明都是些兽类——”
贪婪的世人, 善变的世人……
嫉妒、阴险、欲壑难填的世人。
他读得越多, 心底的那一片阴影就会随之扩大。
他越是接触阴郁,他整个人也就变得越来越阴郁。
他——难道也是“兽类”之一?
渐渐地,他觉得自己都不敢相信人类曾经拥有过“善”。
或许人心生下来就是险恶的——他能感觉到他在断案的时候会一点点地把涉案之人的出发点想得很阴暗。
更让他感到惊悚的,是大多数时候他的这些假设都被证明是正确的。
每当夜晚降临, 阴影扩大, 他就格外需要伊丝塔小姐——这个女孩就像是一道光,她拥有的不止是聪明与美貌,她更是驱散阴暗的一盏明灯。有她在, 他就会清晰地觉得自己还活着, 像一个好人一样。
可是,当他伸出手去牵住她的小手,刚刚感受到那一点温暖, 心底就有另一个声音在提醒:希律, 你只是一个穆什钦努。
于是希律愣住,然后起身,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身上的黑袍, 说:“天都黑了, 我得送你回家。”
伊南还在震惊于希律那只虎皮鹦鹉的叫声:上天作证, 她可从来没教过这家伙自己的化名——到底是谁教的,可不就一望而知?
她扭过脸,看看表面上若无其事的希律,点了点头,说:“好!”
在巴比伦城里,难道还有人能威胁到她的安全不成?——可是希律一番好意,伊南也完全没考虑拒绝。
于是两人一道,穿过巴比伦热闹的大街小巷,往伊南当初买下的宅子里过去。
刚刚经过一座小酒馆的门口,忽听里面有响动,小酒馆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一个男人被扔了出来,正冲着伊南的方向,仰面跌倒。
希律哼了一声,张开胳膊先护住伊南——
伊南却一伸手,拎起了这个男人的衣领——
“阿布!”
伊南认出了这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玻璃中间商。
阿布站稳了之后,又惊又喜地呼唤:“伊丝塔小姐!”
他话音未落,里面的人又被接二连三地扔出来,被伊南挨个儿拎住后领,帮助他们一一站稳。
“阿布,是怎么回事?”
“十四王子,是十四王子,喝醉了打人。”阿布赶紧向伊南解释。
他口中的十四王子是汉谟拉比膝下若干个儿子之一,名叫萨米耶。从他的排行就可以知道汉谟拉比是一个膝下子女众多的父亲,然而这个时代超高的孩童夭折率和战争死亡率也预示着,排行十四的王子,同样可能是序位相当靠前的王位继承人人选。
伊南立即能将这个名字和王宫后花园里某张看似精明强悍的面孔对上号:原来是他。
酒馆的门敞着,从里面不断传出哀嚎声。
“怎么,有人受伤吗?”伊南连忙问阿布。
阿布愁眉苦脸地答道:“是,店老板被王子打伤了——伤得还不轻。”
伊南与希律对视一眼,两人眼睛里都明白写着:有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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