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时, 人已经彻底不成为人, 也意味着这个部落距离完全灭亡, 只有最后几年的工夫——等到这一辈人全部离世, 这个部落,就会连同他们所染的恶疾一道,从这个世上被彻底抹去。
只不过在这最后几个年头里,他们依旧可能会杀死进山打猎和伐木的阿摩利猎户,或者让疾病传出雪松森林,让阿摩利、西帕尔、乌鲁克……让两河流域的人们渐渐都变成行尸走肉。
为此,伊南既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
探险队搜索了整个部落,最后只发现一个活人——是个老人,极其虚弱,但是见到吉尔伽美什之后,竟然手足并用地扑上去,他的上下颌几乎无力开合,依旧难以抵御新鲜血肉的诱惑,冲着吉尔伽美什呼呼喘着气,奋力张开一张缺了大半牙齿的嘴。
吉尔伽美什不想手刃一个衰落的老人,但是在对方冲自己扑上来的那一刻,还是果断选择了给对方一个痛快。
谁知他在将利刃送入对方胸膛的时候,那个老人眼中真的出现了一丝释然,似乎残存的理智和生而为人的尊严自始至终折磨着他,直到现在,这种激烈的冲突与折磨才终于止歇,他终于得到了解脱。
吉尔伽美什亲眼见证了这种解脱,自始至终表情严肃。甚至在离开雪松森林的路上,他也许久没法说话,似乎这一场探险,带给他太多思考,他一时没办法完全消化。
但是回到阿摩利,阿摩利人听到消息之后却回馈给了王无比的热情。
随行的阿摩利猎户们在城里成了名人,他们每天的例行公事就是向阿摩利的居民讲述王的伟业;很快这段冒险被谱曲写成了歌谣传唱,甚至在乌鲁克的士兵们拔营返程之前,歌谣就已经先传回了乌鲁克。
在雪松森林中失踪和丧生的人的家属来到乌鲁克人的营地之外顶礼膜拜;阿摩利的木材商人则兴奋于他们又能进森林采伐那些巨大的木材了——毕竟那是乌鲁克和埃利都人天天等着的紧俏商品。
阿摩利的执政官每天定时到乌鲁克人的营地里来表示对王的忠诚,他有时甚至真的希望阿摩利人信仰的月神辛是位女神——这样他至少可以依靠神和王的“母子关系”腆着脸和乌鲁克保持联系。
王却顾不上执政官,他自己有重要的问题要解决:
吉尔伽美什找来伊南:“朵,王想知道,你有没有什么事一直瞒着王?”
伊南:“没有啊?”
她答得极其坦白,理直气壮——这只能证明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隐瞒了什么。
吉尔伽美什顿时气结。
“哦,你是说我没被野蛮人咬伤的这件事吧?”
伊南看看吉尔伽美什的眼神,伸出自己的胳膊给看。
雪白的一段玉臂,没有半点瑕疵,连半个牙印儿都看不见,很难想象她曾经把这条手臂送到野蛮人的口边,从而把吉尔伽美什给护了一护。
“我从小身体有些特异,不太容易擦伤、挫伤、咬伤……所以连哈基什也奈何不了我。是不是,哈基什?”
伊南回头去找终于与他们重聚的小狮子。这头狮子一直被寄养在乌鲁克的营地里,据说这家伙在见不到吉尔伽美什的日子里始终不肯进食,如今被饿得只剩瘦骨嶙峋的一把骨头,但是却已经恢复了精神与胃口。
见到伊南伸手,哈基什伸出生着不少倒刺的舌头,在伊南手心手背“哧溜”了两下。伊南继续把手伸给吉尔伽美什看,白生生的一双小手,依旧连一点点擦伤,一个小破口都没有。
但问题是,吉尔伽美什看着这双手竟然看得口干舌燥。
他忽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腾到了脸上去。
其实,要辨别眼前这个小家伙到底是男是女,并不是只有问、或是观察,这两种法子的。
吉尔伽美什只想把眼前的这双手一握,整个人都拖到自己面前,然后恶狠狠地大声质问:在王面前你到底瞒了什么?你到底……愿不愿意和王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但是王就是拉不下这个面子——
毕竟西帕尔的恩奇都是王的好友,甚至曾经奋不顾身地救过王,王于情于理,都……不能勉强对方。万一……将来连朋友都没得做。
于是吉尔伽美什对自己大声说:“冷静!”
伊南好奇:“冷静什么……?”
就在一个气结不知如何解释,一个好奇而不知内情,两人面面相对,吉尔伽美什再不冷静,他自己就先要爆了。
就在这时,吉尔伽美什的一个卫士进来。他见到王和王的友人在一起,早已见怪不怪,直接禀报——阿摩利的一个酿酒作坊老板求见王。
这下,吉尔伽美什与伊南两个人同时冷静了。
阿摩利的酿酒作坊老板,是乌鲁克在这一带安排的间谍。他进入乌鲁克人的营地,无异于自曝身份——虽然乌鲁克的王以强势震慑了阿摩利人,但是这样做还是代价巨大,意味着以后潜伏的这枚“钉子”不再有用,以后只能光明正大地打出“乌鲁克啤酒”做生意。
酿酒作坊老板,甘愿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到营地来见他们,证明出了极为紧要的状况。
吉尔伽美什硬生生打断了自己脑子里那些绮念,肃容叫人进来。
那酿酒作坊老板,无论是装束还是外貌,看起来完全是个阿摩利人,甚至一开口都是阿摩利当地的口音,但是他向王出示了一枚印章。吉尔伽美什验过,知道确实是自己人,点点头,请对方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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