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开始还以为是开玩笑,但是他……王,一伸手就能捏碎一只陶杯,脚一踩就能踩碎整条的陶几……”
“我们去问了酒馆的老板,才知道那真的是他……真的是王。”
整个庭院里的宾客这时都醒了酒。新郎的父亲急中生智,说:“快,快把大门关上,乐器收起来,大伙儿从后门出去——犬儿的婚礼,已经结束了,结束了啊!”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自打吉尔伽美什登上王位,就没有听说过他真去哪家新婚典礼上去祸祸人家家的新娘。谁能事先料到这个?
谁知众宾之中长身立起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轻描淡写地在席间这么扫了一眼。
与他的眼神相触,人人都莫名地觉得背心生出一股子寒意——明明他并没有流露出如何令人恐惧的神情。
“晚了——”
那个不速之客起身的时候顺带拽起了身边一个瘦小的少年,这少年倒是穿着普通民夫的服饰。除了少年自身的俊俏容貌之外,他的穿着打扮丝毫不起眼。
“晚什么晚……”新郎的父亲兀自在大声反驳,却眼睁睁地看着年轻人拖着他身边的小少年,大步来到庭院正中为新郎与新娘预留的主座上,毫不客气地坐下。
看着这个年轻人俊美的面庞,不怒自威的表情,这新郎的父亲终于反应过来,他顿时又说不下去了,只觉得上下牙打架,打了好一阵,才哆哆嗦嗦地说出几个字:
“来……都来拜见王。”这位主人的膝盖,不自觉地就软了。
中庭正中,大喇喇坐着的,不是别个,自然是刚刚在小酒馆里被伊南一番话气到炸毛的吉尔伽美什。
只不过这家伙生了那么大的气,到了这里竟然也知道先偃旗息鼓,混进婚礼现场再发作——可见还没有完全被气到丧失理智。
他身边被拖出人群的少年自然是伊南。
伊南也很理智:在她看来,“初夜权”的这个问题与其说是“暴君”和他治下百姓之间的冲突,倒不如说是吉尔伽美什的一个“公关与形象问题”——
既然吉尔伽美什并非像传闻中那样好色成性,欲壑难填,那么问题就成了:究竟他希望在世人面前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王?一个以恐惧为手段震慑百姓,暴虐的王?还是一个公正贤明、以理服人的王。
如果不谈道德评判,单论统治手段,一个暴君,未必真的就输于贤王。再考虑到吉尔伽美什本人的傲慢天性,他到底会做什么选择,伊南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法儿预判。
当然了,如果吉尔伽美什真的打算今天现场祸祸人家新娘,她就也不打算吝惜什么体力了,她会直接当场跟吉尔伽美什打上一架,把对方“揍”服再说。
*
“怎么不见新郎和新娘?”
吉尔伽美什歪坐在庭院正中的主座上,两条长腿斜斜地向面前延伸,左手支在身边一面用硬木做成的矮几上,整个人一副慵懒而随意的姿态。
“请他们出来啊,王要祝福他们。”
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椅子,即便是中庭里最尊贵的座位,也不过是在地面上铺上一层灯芯草坐的席子,再在上面铺上数层厚厚的羊毛垫和毯子,旁边放上矮几。矮几上点着的油灯和中庭里各处的灯火将吉尔伽美什那张英俊的面孔照得格外明亮。
而吉尔伽美什就偏偏有这个能耐,把一户中等人家中庭中的主座,坐得就如他自己王宫中的王座一样。整个庭院里鸦雀无声,过了很久很久,女宾那边,才响起了一点点低低的议论声。
这个举行婚礼的主家,在乌鲁克城里应当算是家境殷实的中等人家,却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新郎的父亲苦着脸,面对这位突如其来的“恶客”,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快去请啊——”
吉尔伽美什拖长声音。
新郎的父亲顿时吓得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跑去叫新郎和新娘出来。
新人不知是不是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出来的时候两人都吓得脸色惨白,相互搀扶着,颤颤巍巍地在吉尔伽美什面前拜倒行礼。
只见吉尔伽美什哈哈一声长笑,左手一撑矮几,长身立起,来到两人面前,弯下腰,似乎凑近了看两人的容貌。
他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新郎的相貌,新郎直接被吓懵了——不是说,王来是为了新娘的初夜?怎么反倒看起新郎来了呢?
好在吉尔伽美什接着转到新娘那里,也不知他是害羞还是为了避嫌,只瞥了一眼新娘,就把目光转开了。
新娘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不知是因为看清了年轻的王那张相貌堂堂的脸孔,还是被王直接忽视了觉得备受打击。
“你们大概都听说过这么个传言,这城里所有的新娘,第一晚都是属于王的。”
终于,吉尔伽美什开口发话。
伊南这时正盘腿坐在吉尔伽美什的“王座”后头,听见他这么说,稍许松了一口气,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吉尔伽美什终于愿意开口为自己澄清了。
刚才在小酒馆里,伊南和吉尔伽美什一番对话,直接将对方气到发飙,倒让伊南对吉尔伽美什多了一番了解——这个男人生来就是要做王的,因此他始终保持着那样的态度:关于王的传闻,凭什么要王自己来澄清?
可是他越是不愿意纡尊降贵地澄清,这些流言就会在乌鲁克城里越传越盛,甚至传到埃利都、传到西帕尔……传遍乌鲁克附近的小城邦。到时人人都与乌鲁克的王离心离德,就真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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