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营地有序到什么程度?——伊南做每一件事,都能听见自己的名字。
“恩奇都——在这里洗漱!”
“恩奇都——在这里用餐!”
“恩奇都——在这里如厕,嗯?暂时不想如厕就算了!”
“……”
“恩奇都——营地早间的所有程序你都要自己记住,任何人都只有入营的第一天有提醒。”
伊南被迫迅速地提高了对“恩奇都”这个名字的熟悉程度,否则随时可能会出问题。
整个营地里没有一个人提到昨夜有大猫出没——伊南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那么只能说明大家对此都习惯了,这里确实存在一只大型猫科动物,而且经常夜间出没。
整个营地大约只用了40-50分钟的时间,就完成了开工前的准备工作。
这种效率是建立在具体而完备的后勤基础上的。在铜锣被敲响之前,营地里已经准备好了一陶罐一陶罐盛着的冷热水;热腾腾的大麦粥和面包已经摆在了餐桌上,还搭配着用蜂蜜腌渍的果脯。
伊南在离开营地的时候,发现了一样东西——是一个小小的日晷。一枚小小的铜条垂直立着,铜条冲北的方向则竖着一枚标有刻度的木片。清晨冲淡的阳光映在日晷上,铜条的影子指向某一个刻度。
整个营地的作息时间显然是用这个来安排的。
但出奇的是,这只日晷上方,竟然还另外安了一个支架,支架上安放着一枚像水晶一样的透明云母片,日光是透过这枚云母,照在日晷上的①。
这种装置,是在普通日晷的基础上加以补充,做成的一个“阴天也能使用”的通用日晷。理论上,这枚云母能够汇聚透过厚厚云层散射出的光线,让它们如晴天时一样,投射在日晷上。
计时装置在人类社会中出现得很早,可是这种“阴天也能用”日晷,甚至连伊南,都只是听说,没有亲眼见过。
“恩奇都,跟上!”
在严格如精密机器一般运作的营地里,伊南没有机会再多观察这些辅助设施与装置,赶紧加快脚步,跟上大队。
*
乌鲁克被誉为“万城之母”,多半因为它是世界上第一座拥有城墙的大型城池,是一座真正的“城”。
两千多年前这座城墙还不存在,当时的乌鲁克是一座自由生长的城市,城市与城郊并没有明显的界线。
但现在,城市周围已经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地。
无数工人与物料,正在远远不断地向乌鲁克输送。工地旁至少有十余座陶窑,日夜不息地烧制用粘土为原料的陶砖。
除此之外,幼发拉底河上随水顺流而下,运送了不少巨木与巨筏,巨筏上堆放着大块大块的岩石,作为地基的材料被拖到岸上来。
从码头到工地的道路上,到处铺设着滚木,巨石由民夫们用绳索牵拉,一路拖行到城墙下,然后推入缓缓的斜坡,送入事先挖好的地基坑洞。用巨木做成的“吊车”像是巨兽一样,伸出长长的吊臂,辅助吊运较小的石块和其他材料。
待到地基被巨石填满之后,会有工人仔仔细细地用和着水与粘土的沙浆浇灌进巨石仅有的缝隙里,填满并平整。
在这样稳固的地基上,陶砖垒起的城墙拔地而起。
这座城的城墙规划得十分宏大,将城郊一些绿地和看起来像是农庄的区域也都划了进去。很难想象这一边在乒乒乓乓地修建着城墙,另一边则田园牧歌式地正在放牧。
伊南心想:这真……不知该夸吉尔伽美什有远见好,还是该骂他好大喜功。
城修得大,意味着大量的人力和物资于这段时间被投放到这一项工程上去;但是乌鲁克这座城市,将来无论如何都是会再扩张的——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就是这个道理。
伊南所在的这个小队,看起来像是一个高级工程师和高级技工组成的小队。她的同伴们一到工地附近就自动散开,各自奔赴工作岗位。
他们之中有的立即去取了绳尺,对现场展开了测量;有的则取出了事先经过烧制的泥板,泥板上是各式各样的数据和几何图形。伊南心想,这应该就是早期的工程图纸了。
要论起工程和几何,古埃及人是文明史上最有名的,他们为神明建造了规模庞大的神庙,为法老营建了宏伟壮观的坟墓——
相比之下,乌鲁克人修建的却是城墙。伊南觉得这样相比起来,乌鲁克人的工程,好像更有世俗和实用意义。
她背着手,就像是个监工一样,在这一片工地上转来转去,尽情地观察乌鲁克人的施工过程,检查他们的工具,突然发现完全没有人给她分配任务。
她就像是个游离在整个小队之外的闲人。
伊南随便问了几个人,没有人需要她的帮忙,人们大多随口敷衍:“王说让你来的,等王来了,自然会对你有所安排。”
这样也挺好——伊南乐得在工地一旁坐下来休息。
附近倒有个乌鲁克的官员好心提醒她:“小伙子,想休息可以,待会儿王的‘监工’过来时你可得小心点儿。”
王的监工?
伊南连忙答应下来,觉得这里的官员大约都深谙“摸鱼”之道,监工过来的时候小心一点,认真“装忙”就行。
日渐正午,日头升高,气温不断上升,在乌鲁克城墙的工地工作的民夫们挥汗如雨。城里的后勤很快跟上,给人们送来了成罐成罐的清水。伊南也参与了饮用水的分发,再一次体会了后勤的稳定对于工程效率有多大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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