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确实有自傲的本钱——他肩上随随便便地搭着一件混着金线的羊毛亚麻混纺外褂,敞着,露出上半身小麦色的皮肤和紧实的肌肉线条。同样材质的半身袍子,用一枚金光闪闪的金腰带束着,挂在他的腰上,遮住了他的长腿。
这男人比伊南高出了足足有一个头,此刻见到伊南扬起脸毫无顾忌地盯着他,他的眉头稍微皱了皱,眼睛眯起,似乎在冷峻地问:你敢直视我?
伊南:……你谁啊?
这个男人却似乎压根儿不想和伊南这样一个民夫装束、身上的袍子脏兮兮的瘦弱小伙一般见识。
他随手将石磙递给那西帕尔的执政官,执政官双臂马上一沉,差点儿直接趴到地面上去。
“刚才这石磙是你扔上天的?”问话的口气很有些讥诮,似乎觉得伊南的这副外形和她的行为十分不搭。
乌鲁克的官员躬身回答:“确实如此。”
这官员的口气也没有什么特别,用一副实事求是的态度回答了问题。
“看不出来!”男人再次瞥了眼伊南,惜字如金地抛下了四字考语,随后转身。
伊南气结:有本事你别出手啊?早先不让别人显示实力,现在倒摆出一副臭脸说风凉话?
“不过这小子的力气还可以,明天调他到我那一小队去。”男人别过头,随意吩咐那个乌鲁克的官员。
官员躬身应下,拿出苇杆,继续在泥板上划着什么,过了片刻,向已经远去的男子高声道:“已经记下了,在泥板上。”
男子头也未回,只是随意地扬了扬手,表示他听到了。
“明天我要一早就见到人。”他抛下一句话,却压根儿没有回头,压根儿没有再看伊南一眼。
惊魂甫定的西帕尔执政官腿软软地从地面上撑着站起来,随口问身边的乌鲁克官员:“那家伙是谁呀?”
“我们的王,吉尔伽美什。”乌鲁克官员正在认真校验泥板上的内容,随口回答。
西帕尔的执政官腿一软,差点又坐下去了。
“啊,难道这就是那位,‘万王之王,众君之君,三分之二的神祇三分之一的人类,乌鲁克和埃利都共同的领袖、统帅暨保护者’吗?”
执政官故意说得又大声又拖长了声音,很明显是想要弥补刚才把乌鲁克的王称作是“那家伙”的错失。
再看那男人离去的背影,他好像对执政官避之唯恐不及,走得更快了一点。
乌鲁克官员却对那男人的离去感觉很寻常,平静地答应了一声:“没错。”
执政官满头冒汗,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弥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只顾捏着双手焦急地走来走去去,完全由着乌鲁克的官员完成了点名、记名和编组的工作。他偶然看见伊南,就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说:“你交好运了,那是王,那是王啊!”
伊南倒是没想到,一到乌鲁克,就和这个传说中的英雄王打了个照面。
一想到“英雄王”,伊南心里就打个突:她很难忘记杜木兹向她告别时说过的话——杜木兹曾经亲口承诺,他终将成为一位“英雄王”。
但是现在伊南见到一位历史上真正有名的“英雄王”,第一印象竟然是:……什么嘛!
都说他是个暴君,按照伊南的看法,这一出场倒也与历史上有名的“暴君”们相去甚远,难以比肩。但是这家伙做派的确令人十分不快。
吉尔伽美什刚刚的确是救了人,可偏偏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就好像他救的只是蝼蚁,而蝼蚁,又有什么资格向王表达感激与敬意?
码头这里的小插曲很快就被人遗忘了,乌鲁克官员完成了与西帕尔执政官的交接,那官员拿出了一片泥板,从怀里掏出一枚陶制的滚轴印章,在泥板上用力一滚,将泥板递给西帕尔的执政官,说:“好了,你拿这块泥板到库房去,他们会把给西帕尔的大麦小麦和铁器工具都支给你。”
“等你回到西帕尔,再把东西分发给这些民夫的家人。”
伊南一怔:沙哈特嬷嬷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应征到乌鲁克来,乌鲁克还会发东西。
按照这位官员所说,民夫们到乌鲁克来,他们的家人能得到大麦小麦和铁器工具——这些都是普通村民最需要的东西,如果真的能换来这些,伊南想他们至少不会对应征这事如此抗拒。
还没等伊南出声,好几个与她一样,从西帕尔出来的民夫都七嘴八舌地问:
“真的有这些?”
“怎么我们在西帕尔从来没听说过?”
乌鲁克的官员耸耸肩:“我们这儿只管按应征的人数发东西,东西到了西帕尔怎么分配……”
这官员盯着哼着小曲一路小跑着离开的执政官不说话。
伊南很无语,她有一点明白“乌鲁克强征民夫”这说法是从何而来,症结又在哪里了。
“那……那粮食都让执政官都拿走了,我们在这儿吃什么?”有个民夫担心起了将来。
那乌鲁克的官员顿时大笑起来:“你们都到乌鲁克来了,竟然还担心这个?”
“你们说说看,有什么是你们西帕尔有,乌鲁克没有的?我王富有,天下闻名,库房里早就储满了足够的粮食。”
“你们到乌鲁克是来干活的,不是来挨饿的。不让你们吃饱,这城墙谁来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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