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渔村里的小屋,正是建在水边。屋子最里面的门一打开就是水面,现在正是午夜涨潮的时候,村人的木筏就拴门口,此刻正在伊南脚边随着水波轻轻地摇晃起伏。
在伊南面前展开的,是一副绝美的画卷。
舒淡的星光不仅仅在天幕上,也一样映在水里。风起时,那明月的倒影就碎成一片片,星光却依旧是水面上的一点又一点。
与伊南所在的渔村小屋一样,建在水中的小房子,在如此唯美的夜色中向远处不断延伸,逐渐延伸出一座城市。狭窄的水道仿佛田亩中的阡陌纵横往来,城市夜间星星点点的灯火,仿佛天上的繁星落入人间。
这简直就像是,西亚的水城威尼斯——
伊南刚冒出这个念头,马上觉出不妥。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威尼斯还是亚德里亚海尽头潟湖里几个不知名的小岛。
而眼前的埃利都与威尼斯的区别,在于他们所用的交通工具。
威尼斯人有刚朵拉,有各种各样的船只,但是这座渔村内外,直到远处在半岛和水边搭建的城市,伊南所见的,都只有木筏。
主神恩基让人去幼发拉底河上游采伐木材是为了什么,伊南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
到了此刻,她对此行的成果,已经有了大致的期待。伊南觉得一阵轻松,笑容顿时浮上她的面颊。她索性坐在门边,向水面伸出双脚,竟真的触到了水面。
幼发拉底河的河水微凉,濯洗着她的双脚,让她感到格外真实。
谁能想到,来自现代社会的她,置身于文明发端的两个城市之间,已经非常接近以一己之力,解决争端了呢?
伊南独自微笑着,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这才突然意识到杜木兹依旧在自己身边,始终默然,甚至姿势都不曾改换过。
她一怔之下,回过头,看了一眼这年轻的牧人。
杜木兹与她一样,完全沉浸在眼前的美景里。他正扬着头,望着眼前这座奇特的城市——他的眼神从惊讶到赞叹,再到了然。面对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杜木兹表现出来的,是坦荡的自信,他不畏惧眼前的任何困难。
伊南初见他时,杜木兹只是个寻常的小村牧人,人虽然聪明,见识到底有限。
伊南邀他来到乌鲁克,直接打开了他的视野,启发了他的理性思考,并且帮助他寻找到失落已久的亲人,填补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缺憾。
此时此刻,杜木兹已经与昔日的年轻牧人完全不同,脱胎换骨。
伊南忍不住得意,她低下头,双脚轻轻击打水面,激起一点水花。
杜木兹一震,这才想起伊南还在身边,见到伊南此刻正扬起脸,笑盈盈地望着他。杜木兹会错了意,感觉是收到了邀请,连忙在伊南身边也坐了下来,和她一样,将双脚伸向水面。
小屋通向水面的门户很狭窄,刚刚够容纳两个人并肩而坐,因此两人坐得很近,呼吸相闻。
伊南却有点吃惊,她还没有和这样年纪的男子如此接近地正面相对而坐过。
杜木兹也立刻尴尬了,想起身吧,他脚下就是水面,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想向后退吧,他身体一动就撞上了背后的门框,手一撑就撑在了对面的门框上——几乎能马上将伊南揽在怀里,他却彻底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却见伊南一对盈盈的美目怔怔地望着自己,杜木兹虽然尴尬,但到底是被这对美丽的眼睛,这张夺人心神的美丽面孔所吸引,再也难挪开目光。
“怎么了?”半天,杜木兹才颤声问。
“没什么,觉得你挺好看!”伊南赶紧别过头,随口掩饰。
也不知道为什么,伊南再一次近距离面对杜木兹,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在这一刻,她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想起在那遥远年代里一直陪伴着她的少年丹,甚至也想起了那个总坐在实验室里闷声查看资料的科研狂魔。明明没有多少相像的地方,气质上却总好像有共通之处。
但是这些她绝对不肯对杜木兹直说的——本就是刚刚建立自信的牧羊人,自己再告诉他,每次看见他的时候总会想起别人?
伊南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但是别过头来,伊南却又觉得这话好像说错了——她刚才竟然夸了一个年轻男子长得好看,啊这……
虽然杜木兹确实,长得很不赖。
“啊不是,我不是说你长得好看!”
——好像又说错了!
“啊,我是说,你不只是长得好看……”
越夸越离谱,越描越黑了。
伊南索性变成个鹌鹑,埋着头耸着肩,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越说越错不如闭嘴。
她安静闭嘴之后,身边的男人却一直没有回应。伊南一直能听见他在自己身边的呼吸声,能隐约感受到从这个男人手臂上传导而来的温度。
良久,她听见男人在身边轻轻地开口:“谢谢你!”
谢谢你,带我来看这么大的世界——
谢谢你,成就了今天的我。
有了杜木兹如此诚挚的致谢,尴尬离伊南渐渐远去,就像她脚下的河水也在渐渐退潮一样。天色已渐明,只要一想到此行的前景,伊南的心里填的满满的,全都是踌躇满志的豪情。
于是,伊南望着眼前渐渐变得明朗的天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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