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后你就在张姨这儿待着,让你爸自个儿做生意去吧。张姨摸摸徐晚星的头,怜爱地让她坐在了柜台后,腾出一小片桌子给她,喏,外面热,就在这儿玩吧。
后来,徐晚星上学了,开始在柜台后做作业。
只是每当作业做完了,她也闲不住,不肯只待在柜台后这巴掌大的天地里,便帮着张姨端茶送水,顺便待在麻将桌旁饶有兴致地旁观。
后来,天赋惊人的徐晚星看会了麻将。
再后来,她不懂规矩地出言指点某位客人,那人当场赢了个清一色大满贯。徐晚星被张姨拖走,后者还不住地跟其他三位客人道歉。
后来的后来,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在某桌凑不齐人数、三缺一时,当仁不让地坐了下来:张姨,我帮你凑个人头呗。
那一天,她赢得三个成年人脸都黑了。
杠。
清一色。
清对。
大对,自摸三家。
对不起,我又胡了。
小小年纪的少女仰着一张天真稚气的脸蛋,声音清脆,牌技娴熟。张姨在柜台后看得眼睛都直了。
后来的后来,她就成了兴旺茶馆凑人头的常驻嘉宾。
徐家条件并不好,全靠徐义生摆摊赚钱。小本生意,勉强糊口,而老徐对女儿百般呵护,虽然严厉是严厉了点,但任何同龄人拥有的物质条件,他都义无反顾提供给徐晚星。
于是张姨也从不贪图徐晚星赢的牌钱,总是手一挥。
这点小钱,你自己收着吧。
徐晚星赢多输少,并且基本稳赢不输,赢来的钱总能补贴家用。后来徐义生干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也不知是从小看牌打牌锻炼出了徐晚星过目不忘、心算速度惊人的理科天赋,还是她过人的理科天赋带动了她打麻将的技能。总而言之,徐晚星就在这样的氛围里长大了。
夜里十一点,徐义生惆怅地从茶馆里把徐晚星逮出来。
够了,别打了。我继续摆摊,你给我麻溜地滚回家洗洗睡了。
别啊,爸我这正赢钱呢!徐晚星乐呵呵地从包里抓出一大把零钱,你敢信,打两块的我赢三家,俩小时不到,都进账两百八了!
你明天还上不上学了!徐义生咆哮。
上学能值几个钱啊?将来工作了,说不定还没打牌赚得多呢。徐晚星嘀咕,冷不丁被徐义生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老子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当个赌徒!徐义生是真的生气了,指着清花巷的方向,你给我滚回家去!从明天开始,我不要你来摊子上帮忙了!
这一幕被加班回来的乔慕成撞见了,脚下一顿,自行车刹在路边。
与他同行的,是清花巷的另一位住户,传说中的老李。就是因为他,徐义生才对乔野起了贼心,试图撮合女儿与他成为学习小伙伴。
老李也是乔慕成转来蓉城工作后的新同事,清花巷的房子还是他介绍的。
大晚上的,小姑娘怎么从茶馆出来?乔慕成摸不着头脑。
老李看了眼垂头丧气往家走的徐晚星,下巴朝路边的抄手摊一努:老徐一向在兴旺茶馆外头摆摊,那孩子从小在这儿长大,耳濡目染的,常帮老板娘打牌。
乔慕成一愣:这怎么能行?小小年纪就成了赌徒
不这样也没别的法子啦。老李叹口气,徐义生单身男人一个,带着个小姑娘,能养这么大,把人养得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已经很不错了。谁还能苛求他又当爹又当妈,把人养成精雕玉琢的呢?
乔慕成是有涵养的人,不便过多打听别人家的私事,只是车骑到一半,还是没忍住问了句:徐晚星的妈妈呢?
老李摇摇头:徐晚星没有妈妈。
乔慕成糊涂了。怎么还会有孩子没母亲呢?难不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老李同情地替他解惑:非但没有妈,这孩子命不好,父母都不知道是谁。
十七年前,小姑娘出生一个月不到,就被人丢弃在清花巷的巷口。
那一年,徐义生三十五岁,因儿时的一场车祸跛了脚,后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倔强如他,干脆单身到底。
那个夜里,他卖完抄手、摆摊归来,在巷口听见了小孩的哭声。
骑着三轮的他一惊,猛然停下,左顾右盼老半天,总算在篱笆下找到了被裹得严严实实、放在纸箱子里的小姑娘。
他扯着嗓门儿问:是谁家的孩子给扔在这儿了?
空空荡荡的巷子里无人应声,只有孩子的哭声。他急了,也不知这婴孩怎么了,只得手忙脚乱抱起她。奇妙的是,在他把她抱进怀里的那个瞬间,孩子不哭了。
寂静悠长的巷子里,黑夜是那样漫长,仿佛看不到头,仿佛天不会亮。
可他低下头来,与那小小的婴孩彼此对视着,猝不及防看见了一双明亮到令人屏息的黑眼珠。
小姑娘好奇地抬手碰碰他遍布胡茬的下巴,咯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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