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书禾叹了口气,说:你吓我干嘛啊。
那语气听着委屈巴巴的,我乐:我这叫吓你啊,我就没反应过来。
他嗯了一声,听着还是委委屈屈的。我说:干什么,我又不是没人要,我正好是空窗期。
他说:我我知道。路怀。
我说:怎么了?
他顿了顿,说:我想告诉你,我一直是一个人。
我:
他这么个人,话说到这份上其实挺不容易的,我能听出来他紧张得直喘,声音一直在抖,我沉默了一会,说:书禾,你得把话说明白。
唐书禾:什么?
我叹了口气:你是什么意思,是想搞搞暧昧吃回锅饭还是别的什么,咱们把话说清楚。
唐书禾急切地打断我:我没有!我没有只是想和你暧昧。
我嗯了一声,路博文在我的怀里憋得有点窒息,大概是我不知不觉间抱它太用力了,它甩了甩头,从我胳膊下钻出去,跑了。唐书禾像是急得不知道怎么说,话全磕磕绊绊地堵在那儿:路怀,我,我
我叹了口气,说:你要是没想好,就先听我说吧。
他顿了顿,冷静下来。
我说:当年我是个傻逼,现在也没聪明点儿。当年给出去的真心,你不要,给扔地上了,这我没话说。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要重新开始,那这八年你又干嘛去了?说这些其实也是撕我自己的疤,我吸了一口气,问出来,当年不要的,现在为什么又要了?
那边静了很久。我以为他会像以前跟老师解释为什么迟到一样认认真真地跟我解释,或者这七八年他在外面学滑了,会说几句好听的场面话,比如曾经沧海难为水世间始终你好之类的,不管怎样,我没想到他沉默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我:你还生气吗?
没有。从头到尾也没生过气。我说。
唐书禾期期艾艾地说:路怀,我真的没有过别人,没有过。这八年我我很我很想你。
想你这俩字出来以后唐书禾就哽住了。我叹了口气,说:那你那时候要出国,是觉得我等不起你吗?
唐书禾没说话,喘息声也微了。
我说:其实你要真那么想,也没必要像当年那么做真的,书禾,没必要像当年那么干。
我笑了笑,突然觉得很困很疲惫,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我说:算了吧书禾,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滋味不好受,我长记性。你回国了,是好事儿,但也没必要跟我死磕,就这样吧。
我把电话挂了。红键按下去的那一瞬间,隐隐约约听见那头他小声叫我的名字,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给挂了。
真的,明明刚才很困,这会儿就是不想睡觉,躺在沙发里刷朋友圈。路博文趴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把手搭在眼睛上,说:文儿哥帮我把灯关一下。
小文儿哼唧了一声,站起来拿爪子把灯拍上了。我伸开手臂:好宝,爸爸抱抱。
小文晃晃悠悠地走过来,趴在我的身边,我抱住了它,它蹭了蹭我的胳膊,发出那种咕噜咕噜哼哼唧唧的声音,它一般发出这个声音都是在安慰我,或者纯撒娇,我拍了拍它脑袋,说:没事儿。
我手机嗡的一声,唐书禾被我挂掉电话以后给我发了一条微信:把我删掉了吗?
他发过来这条就会知道当然没有。他还在发,一条一条地,我的手机一直不停地响。
他说:我刚才没有说完。
我一直很想你我一直在想,我想你还胃疼吗?你还喝咖啡吗?你还熬夜吗?你还喝那个牌子的啤酒吗?你还在弹那把琴吗?
我不想算了。
我不想算了。我怎么样都行。你想怎么样都行。
怀哥。
我看不了,给他发:别想那么多了,先睡吧。
他顿了顿,继续发:我没想多,怀哥。
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算。
我就是太想你了。
我突然无法自控地大声咳嗽起来,肺管痉挛,停不下来,在沙发上蜷成一只虾。路博文不哼唧了,把下巴搁在沙发上瞅我,吓得整只狗都耷拉着。我拍了拍他的脑袋:没事没事,没事啊,你爸得去睡觉了。
不知道是不是接连熬夜的原因,我他妈心脏疼得快裂开了。我锤了捶胸口,摇摇晃晃地往卧室走,脑子里一团乱麻,又沉又痛,砸在床上的那一瞬间我好像就睡着了,连被都没盖。
一宿的乱梦。那好像是高三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一点也不冷,晚自习的课间大家都去楼门口溜达,我披着羽绒服,敞着怀,跟唐书禾并肩站一块儿,边赏雪边吃雪糕,我说今天模拟的文综太他妈操蛋了,选择错了一堆,唐书禾低着头跟我那个羽绒服上下开气儿的报废拉链搏斗,努力想把它拉上,闻言抬头说那明天课间别出来了,留屋里背题。
我说这玩意要背就能会的话我也不至于考成这爷爷奶奶样,唐书禾摇了摇头,我把吃了一半的巧克力脆皮雪糕递给他,来一口?
他偏了偏头,就着我的手咬上去,那一瞬间他下颏角的弧度,低垂的眼睫让人心动,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他在含吮我的耳垂,我被他激得整个人都僵在那儿喘,刚想扑过去反客为主,不知道是谁冲过来哐哐哐冲我一顿暴捶,唐书禾也不见了。我被那个人打得四面漏风,肋骨好像全断了,艰难地歪着半边身子给唐书禾打电话,怎么打也打不通,永远都在占线,好不容易打通了,我刚想问你去哪儿了啊怎么不理我了啊,唐书禾说:别再打了,我们别联系了。
我吓醒了,一脑门的汗。
这个乱七八糟蒙太奇混剪的梦只有开头和结尾是真的,结尾其实唐书禾还说了别的话,可是这么多年,我没往下梦过,好像潜意识都在躲避他的下文。永远都是别联系了。
天光透蓝了。我眯着眼睛看了看手机,凌晨四点。屏幕上弹出来唐书禾的消息,我没醒全,刚想说你这崽种,你不是不让我联系了吗,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凌晨三点钟的时候他给我发了消息。
学校分配的公寓我没要,我这里地方不熟,有时间的话,能陪我看看房子吗?
我盯着屏幕上的消息发愣。
可能是没睡醒,可能是做的那个梦,可能是半夜三更不适合做任何决定,明明昨天还跟这人说算了,这时候手鬼使神差地打了字,咻一下鬼使神差地发了出去。
行。
草,冲动了。
唐书禾没给我多少后悔的时间,马上回道:好,周末有空吗?
我说:有。
草,又冲动了。路怀你脑子是他妈个抽水马桶吗,人家按一下你冲一下。
我们俩相对无言,都在纳闷对方咋还不睡觉。唐书禾顿了顿,说:你一直没睡吗?
我说:没。刚睡醒。
他说:还早呢,继续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天光已经发亮了。我回了一句嗯,然后从床上坐起来,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我的朋友,一个小剧场的导演文瑞修说他想要孟京辉那样的戏,廖一梅那样的本子,可是台词总是找不着那种感觉,我说啥感觉。
文瑞修说廖一梅的本子又激烈又美又矫情。
我说你这不描述得挺好,怎么就找不着感觉。
他说不行他搞不来,他又激烈又丑又矫情。
行。我打开电脑,我想找找他的又激烈又美又矫情的感觉,笔电恢复到休眠之前的界面,孟京辉的《琥珀》。女主角小优站在病床前那一幕。
她说:所有的爱情都是悲哀的,可尽管悲哀,依然是我们知道的最美好的事物。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周末那天我们约在X大旁边的一家星巴克见面。我早到了快二十分钟,没想到他比我到得还早,神色安静,靠着窗坐着,构图像幅油画一样。
第一次重逢我整个人震惊又无措,根本没留意唐书禾什么打扮,今天站在那看他的时候才发现,这人在国外喝了八年洋墨水,整个人都洋气了不少。他还是穿着那件驼色的大衣,白衣黑裤,简洁干净,侧脸的轮廓连头发丝都是好看的。
跑国外做什么研究去了他,美容美发研究吗。
这时候他捧一本书读的话构图就更完美了,可这个人啥也没干,就坐那儿扣手,可能是有点紧张。我站在那看了他一会,向他走过去的时候,他没发觉,我叫了他一声,他吓了一跳,马上放下手站了起来,我对他笑了笑,他把桌上的咖啡往我面前推了推,说:我记得你不喜欢喝太甜的。
我说:谢谢啊。接过来嘬了一口。
我说:呕。
草。
我是不喜欢太甜的,可这也太他妈不甜了吧。
我整张脸被这种板蓝根兑百草枯一样的批饮料弄得五官瞬移,唐书禾惊恐地看了我一眼,说:很难喝吗对不起。
我摆摆手,傻了吧唧地半张着嘴等那股味儿下去,唐书禾满脸尴尬地盯着我,半晌,小心翼翼道:好点了吗?
我说:阿巴阿巴阿巴。
他没忍住,和我一起笑了出来。我说:绝了。你是怎么把它从一堆咖啡里挑出来的,啊?
他摸了摸鼻子:店员推荐的。
我摇头,说:下次找个实惠点的地儿吧,又贵又难喝的这儿。
他愣了一下,我说:怎么了?
他摇头,抿嘴飞快地笑了一下,说:可以有下次吗?
我磕巴了一下,任谁也不忍心给一个眼睛瞬间亮起来的人一巴掌。
唐书禾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也没说什么,垂下眼睛笑了笑,道:我给你再点一杯吧。
不用了不用了,我赶紧拦他,不是说看房子吗?又不是来喝它的。
唐书禾看了我一眼,坐了回去。我说:这就对了嘛,齁贵的怎么不要学校分配的公寓啊?
他犹豫了一下,说:风水不好。
我扑哧乐了:哪儿啊,风水这么不好。
他说:X大东边的市郊别墅区。
我:
你管这玩意叫公寓!
真的,他很认真地看着我,那里不好。
哦,我脑子转弯儿,估计他是不喜欢市郊别墅,也是,你一个人住,那么大别墅也不太好打扫,而且离市中心也远,交通不方便,还不如买个市中心的物业好点儿的大平层住着舒服,就是上班费点事,我记得X大好像就在市郊吧?你有车吗?
他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我说:有车就行。
他沉默地看着我,我被他盯得有点尴尬,补了一句:挺好的。
唐书禾没接茬,问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说:我现在自由撰稿人吧。之前有个杂志专栏,也写过书,然后现在在和一个剧场导演合创一个剧本。
他很认真地问:什么书?
我乐:还能什么书,小说啊当然,我写本沱沱国刑法你看吗?
旧情人多年不见一朝重逢,大概总想显摆一下自己这些年混得还不错,就算过得不咋地也得强行打肿脸充一波胖子,但我现在的确混得也就是还行的程度,写字吃饭,还认识了一群诸如文瑞修那样又激烈又丑又矫情的朋友。
他摇摇头,轻声笑起来,双手捧着咖啡,看着我。我受不了他那样的眼神,就像欠了他八百来年的对视,看一眼少一眼似的,就好像这八年不是他踹的我是我甩的他一样。我浑身难受,下意识地想喝点什么掩饰一下,嘴都碰到吸管了才想起来这是杯让人多么掉san的东西,默默地把嘴拿远了。
唐书禾笑了笑,有些落寞的样子:我记得你以前爱喝咖啡。
以前,以前,又是以前。我们的以前就像这杯半酸不苦洗洁精兑杏仁露似的咖啡一样横亘在我们之间,挺贵的,喝又喝不下去,不喝又舍不得。
能不能整点甜甜的东西啊。
我叹了口气,没接他的话茬,说:你不要学校的公寓,你打算在哪儿住?
他说:我还没想好。
大致哪块呢?就市中心么?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还没想好。
我:
多好的人啊,可惜是个傻子。
他继续说:我还没想好,那今天不去看房子了好吗,他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两张票,用两根手指往我面前推了推。
我:啊这。
他说:去看电影吧,好吗?
他说:我票都买好了。
哎。
我说捯饬得这么好看,感情在这等着我呢。
瓮中捉鳖啊这是!
操,我不是说我是鳖。
我还怕他人生地不熟找不着好房子,顶着这大太阳赴约,结果人家啪一下掏出两张电影票哈哈,想不到吧,老子是来泡你的。
我叹了口气,说:书禾,我记得我昨晚跟你说过
怀哥,他说,是娄烨的片子。
他说:他的片子好久没在影院上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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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甫洛夫与白月光——王孙何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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