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伯喊人和他一起去,沈国修不愿意,年轻时软弱的人,老了又固执:“我好好的,哪里要人跟着了!”
他谁也不准跟着。从来没有如此倔强过。
后来,天黑了,沈家的人都没等到他回来。
他们最后在一个斜坡下的碎石头前找到了他。
医生推测说是轮椅的刹车失灵了。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陡坡,下面全是稀稀拉拉的碎石头。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沈国修说的散心,会散到这种地方来。他们都说他是故意的,刹车肯定是二爷自己动的手脚。
沈劲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办公室闭眼小寐,为了签一个大项目,他已经连续两天都没有阖眼了。
直到从秘书处里接进来的座机声响起,他才从梦里惊醒,无意识喊了声“胭胭”,喊完才哑然失笑,真是,结婚这四年,都说,妻子要想办法把丈夫套牢,偏偏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和别的男演员拍戏走红毯拍杂志,想方法设法在妻子面前找存在感。
沈劲接起电话,向舟说:“老宅的消息,说——”
向舟顿了顿,“老沈总去了。”
沈劲一时间竟然怔住,他以为说的是沈万宥。
沈万宥中风后,病情就越来越严重,连床都下不了,就吊着那么两口气。
沈劲说:“不用担心,老爷子的事,姚伯会安排好的。”
“不是,是,您的父亲。”向舟犹豫着说。
沈劲顿了下,说:“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想继续处理文件,又觉得眼睛有些胀痛,看文件上的字也看得不太清晰。
他放下笔,揉了揉眼睛,还是胀痛得厉害,于是把笔搁下,仰头靠在皮椅上闭眼休息。
恍恍惚惚里,他做了个梦。
梦见大概是他七八岁的时候,沈国修入主信托公司没多久,那个季度的业绩特别好,沈国修心情很好,情绪向来不外露的他,难得地对着沈劲考了满分的数学卷子笑着说:“不愧是我的儿子,以后可以学数学。”
他记得,当时他搂着才七八岁的沈劲说:“以后和我一起做金融……”
但也就那一幕。
梦里,随后的几年,沈氏越来越衰败,沈国修越来越沉默寡言,直到他失去双腿,整个人彻底颓靡,对沈劲也彻底不闻不问。
然后,就是那七天七夜的黑暗——
“沈劲。”
轻柔的语调把他从梦里惊醒。
他身上微微一颤,睁眼,看到阮胭站在他面前,问他:“怎么在这儿就睡了?”
“没忍住,睡了会儿。你回来了?”
沈劲坐直身子,拉着阮胭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圈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颈窝处。
“嗯,赶完通告了,听张晓兰说你两天没回家了,我就来公司查查岗啊。”阮胭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
“好,随便查。”
沈劲依旧眷恋地搂着她。
阮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她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劲不说话。
阮胭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沈相声,说吧,我在这里呢。”
沈劲还是不言语。
“我在呀,我们不是夫妻吗?有什么不能说的。”阮胭低低地哄他,“老公~”
“我。”沈劲觉得喉头有些艰涩,他微微哽了一下,“沈国修去世了。”
“啊……”阮胭知道他和他父亲之间的关系,她问他,“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呢?”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阮胭搂着他,把他搂得更紧了点。
“没关系,我陪着你,你慢慢想。”
沈劲抬手,把她紧紧锢住。
阮胭也没说话,就安安静静地陪着他,良久,她感受到颈间有湿意传来。
沈国修的葬礼是由沈劲的舅父操办的,沈万宥躺在床上,中风中得很严重,多年不见好。歪着嘴,连句话都不能说。
沈劲每见到沈万宥一次,就在心里感叹一次,沈崇礼对沈万宥当真是下了死手的恶毒。
葬礼结束后,要入土的那天,姚伯忽然跟沈劲说,找到了件遗物,是二爷上周买的。说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沈劲走到书房,把鞋盒子打开,是一双崭新的皮鞋,不大不小,刚好是他的码数。
□□的,他忽然就觉得心里有很多东西释然了。
酸里还带了些涩。
*
沈劲成了另一个人的父亲以后,整个人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好像忽然就失去了年轻时的那种狠劲,做什么都不再那么不管不顾了,他会开始踌躇,甚至在生意场上也会给他人多留几分余地了。
他和阮胭的孩子叫沈念。是个可爱的女孩。
意思是,一生的想念。
想念什么呢。
念胭胭。
阮胭生沈念的时候难产,把沈劲吓得连夜请向舟去华遥的那座佛塔捐了一大笔香火钱。
如果不是他放不下阮胭,他一定会亲自去佛塔为阮胭祈福。
他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直到阮胭顺利生产,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谢神灵。
*
沈劲四十五岁的时候,沈念十二岁。
她终于升上了初中。
沈念读的国际学校,但他们学校也有升旗仪式,沈劲问她,有没有被选做国旗手,她摇摇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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