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很心虚,很怕宋迩发现破绽,又隐隐地愧疚,她是在欺负宋迩看不见。倘若宋迩的眼睛和平常人一样,看得到光,看得到裴霁脸上的神情,裴霁根本瞒不过去。
裴教授很少附和谁,这时她出于心虚,附和着说:“是,任务下达得过于紧急,太不近人情了。”
她本是觉得这样附和,同仇敌忾地抱怨一句,能让宋迩感到安慰,好受一些。
不想,她刚附和完,宋迩却又想通了:“那是因为裴艺厉害啊,能者多劳,紧急的事交给她,是对她的肯定,裴艺自己也高兴承担更多的。”
她话里话外都带着小小的骄傲,裴霁看了看她,沉默下来,心里的悲伤却越来越多,让她的心,变得很沉很沉。
谎言总是会戳穿的,以后,她要怎么告诉宋迩,人早就不在了。
裴霁习惯了在实验里用数据用实验去解决问题,她所思考的问题,大多是理性的,用各种实验方式去观察记录,用各种数学方法去推导分析,就能得出确凿无比,独一无二的答案。
可感情的问题,要怎么得出一个精准的答案?
失去某个人的痛苦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弱吗?
死去的人,会在过了很久之后被遗忘吗?
对某个人的喜欢,会因长久不见而淡化吗?
这些常人情感的问题,裴霁都不会答。
她刚刚还在庆幸宋迩相信了,她不必逼着自己把噩耗说出口。现在却后悔起来,她好像让事情更复杂了。
“裴霁。”宋迩突然叫了她一声。
裴霁看向她,习惯性地用眼神示意,过了两秒,又反应过来宋迩看不到,才出声问:“怎么了?”
宋迩张了下口,停顿了片刻,才说:“你坐得好远。”
这张沙发是四人座的,她们各自坐了一端,中间隔着两个人的空位。宋迩这样一说,裴霁才发现,隔得这么远,像是要划清界限,确实不太好。
她站起来,朝宋迩那边走去。宋迩仰头,听着她越来越近的动静。
明明她是看不见的,却让裴霁有种被注视着的感觉,她莫名地紧张起来。
宋迩的身上有一种非常柔和的香,靠近了才能闻到。
裴霁在她身边坐下,端正而拘谨,像是要当着一整个会场的人,做一场重要的学术报告一样,认真严肃,又带着些慎重。
宋迩看不见,但她能听见,听见裴霁走过来的声音,轻且慢,听见她缓缓坐下,没有像一般人一样调整舒服的坐姿,而是在坐下的一瞬间,直接坐成了一座雕像。
宋迩弯了下唇角,又迅速放平,正想说什么,裴霁却先开了口:“我想,喝点东西,我去,厨房看看。”说完,又添了一句,“你要吗?”
宋迩摇了摇头:“谢谢,我不要,你去吧。”
厨房就在客厅左手边的位置,门是推拉的移门,做成了全透明玻璃的样式。裴霁推开门进去,里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油烟的痕迹,可见使用次数也不多。
她打开冰箱,冰箱里齐整地码放了不少饮料、水果。水果应该是裴艺走的那天放的,在冰箱里保鲜,都还算新鲜。
裴霁拿了瓶水,拧开,喝了一口。
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清爽舒适,裴霁感觉好了一些,大脑也清醒多了。
她拧上瓶盖,想要出去时,目光扫到了门口的垃圾桶。垃圾桶里有一个塑料打包盒,盖子半开半掩地开着。
裴霁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裴艺不在,宋迩的三餐是怎么解决的?
她弯下身,用指腹轻轻地拨了一下打包盒的盖子,盒子里的东西就露了出来,是一份水煎包。这个大小的盒子,总共能装六个,里面还剩了四个。
裴霁看了眼表,现在是下午二点二十七分。垃圾桶里没有别的包装袋,外卖盒了,也就是说,宋迩一整天只吃了两个水煎包。
裴霁走到水槽边,按了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把手洗了一遍。一边洗,一边思考,她该怎么照顾宋迩。
不能让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一方面,这是裴艺的房子,裴艺过世后,这里就变成了遗产,属于了她的父母,宋迩住在这里,不合适。另一方面,她的眼睛,也不方便独居,需要有人照顾。
不能让宋迩再留在这里,是肯定的。问题只在于,宋迩离开了这儿,该去哪里?
裴霁答应过要照顾她,宋迩接下来该去哪里,好像也很明白了。可是要接纳一个人进入自己原本平静简单而规律的生活,是意味着某种改变与打破。
裴霁不喜欢改变,更不喜欢被打破。
她有些抗拒。
身后传来脚步声,停在了不远的地方。
裴霁回头,是宋迩过来了。
她站在门边,左手扶着门,侧耳听了听,只听到哗哗的水声。
“你找不到东西吗?”宋迩问。
裴霁耽搁得太久,宋迩担心她找不到东西,过来了。
伸手按下了水龙头,裴霁词句简单地否认:“不是。”
她手上还是湿的,洗手池边上放了一盒纸巾,她抽了几张擦手,又顺手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里。
宋迩在门口站了会儿,听了会儿动静,就走了进来。
她看不见,裴霁站在里边,她根据发出的细微声响确定了裴霁的位置,走到她身前的地方,伸出右手,在空气中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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