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惜艳阳年 作者:自由行走andr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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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最难得是我喜欢你
别墅里依旧人声鼎沸,衣香鬓影。
苏洛不知到何处去找肖见诚,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想起刚才周律师所说,又改了主意准备发短信。还没打上两个字,那个妆容严谨的中年女子出现在她面前。
“跟我来吧。”
苏洛跟着她,上了二楼,绕过好几个回廊,甚至还有个暗门,终于进了一个装修华美的套间。
肖见诚和几个中年男子坐在桌前,见她来了,也没什么表情,招手让她坐在身边。
大家介绍了一圈,苏洛只知道全是“长”,具体姓名职务完全记不住。但她看见每人面前那杯透明的体,已经深知自己的使命。
想必是心里存着一股不平之气,苏洛在桌上勇猛得像个战士。主客不能醉,她把主客身边的那个好酒之徒喝到直接瘫倒在桌下。当那人轰然倒地时,每个人都开心地鼓起掌来。
喝到尾声,她躲进洗手间,胃里搅得难受,她索全部吐空,然后用手接了自来水,漱漱口,洗洗脸,之后重新振奋神走出洗手间。
肖见诚正站在门外候着她,劈头就说:“谁让你这么拼命!”
苏洛答:“没事!”对昨晚,她总有些恍惚,他在她面前,仍旧咄咄逼人。
肖见诚忽然说:“你不要进去了!”
“为什么?”
“可以了,不用再喝了。”
“那我去哪里?”
“在外面等着吧。”
“好。”苏洛很配合,立刻站到一边。
肖见诚看着她,想说什么,又作了罢,返身进了包厢。
苏洛乐得清静,站在走廊上看星星。
过了一会儿,肖见诚又从套间里走出来,“进来,跟他们打麻将去!”
“让我赢还是让我输?”苏洛问。
“狠狠地赢他们,他们从我这儿拿那么多,让他们吐出来!”
苏洛得令,牌桌上一吃三,几乎把把不落空。到后来,赢的钱在她抽屉里已经放不下了,只好全都垒在一旁的茶几上。其中有一把,和得惊天动地,观战的肖见诚激动地站起来,带翻了茶几上的茶杯,茶水将钱浸湿了大半也没人注意。
凌晨,活动终于结束,输得一塌糊涂的主客临走前,信誓旦旦地约苏洛改日再战。
苏洛爽快地答“好”。
那人拍着肖见诚的肩膀,赞道:“老肖,这次你挑到极品了!”
肖见诚但笑不语。
那人压低声音,“啥时腻了,记得告诉哥一声!”
肖见诚回头瞄了苏洛一眼,赶紧把那人连拖带拽送出了门。
苏洛哪会在意这些,她注意到茶几上湿答答的钱,赶紧将钱一张张摊开,晾在各处。
肖见诚再进屋时,被这场景吓到。
“这是干什么?”
“晒钱啊!”
“有什么好晒的,放在那儿,自然会干。”
“那样钱会皱得特别厉害。”
“再丑也是钱。”
说是这样说,肖见诚也没阻止她,而是坐在一旁,看她把钱一张张撕开,轻轻地摊平。
苏洛忽然发现有一张钱没有金属线。她举起那张钱,“这个应该是假钱!”
肖见诚不以为然,只点点头。
苏洛却警觉起来,返过头去一张张检查。
肖见诚道:“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有几张假钱又有什么关系?”
“我小时候,帮我妈收面钱,收了一张假的一百块,我妈发现后,比我去找别人换回来!”
“知道是谁给的?”
“知道,就是隔壁街道工厂的厂长。我站在他家门口,举着那张假钱,他不理我,只管自己喝酒,喝完一瓶酒以后,他把我拖进他家,对我说,一次一百块。我用力踢他,然后逃出来。”
“后来呢?”
“没有后来。我把钱还给我妈,她打了我一顿。很多年以后,你问我,一个月五万,可不可以。”
“我和他不一样,我喜欢你。”
“不!是现在的我和那时候的我,不一样了。”
“别这样想自己,也别这样想我。”
这时候,整个房间里,高高低低摊满了钱,红色的头像不计其数,极其壮观。
苏洛满意地直起腰,退到肖见诚身边的沙发上坐下。
肖见诚伸手,将她搂在怀里。
“苏洛,你要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我是这世上最喜欢你的人。”
苏洛点头,“是我太不明事理,一份好运气到了面前,我没有把握。”
“明白就好,男女之间,有很多种关系,我喜欢你,这是最难得的。”
“但我欠你太多人情。”
“永远不要让钱成为你的心理负担!”肖见诚潇洒地说。
苏洛笑笑,“那是你,对于我们来说,钱永远是我们的心理负担。”
“可我当初认识你时,我觉得你本不把钱放在眼里。不然,你怎么会爱杨锐,而不爱我?”肖见诚直言不讳。
听到杨锐的名字,苏洛心里还是刺痛了一下。
肖见诚不在乎她的回答,端起茶杯,和她做碰杯状。
苏洛也端起茶杯,轻轻与他碰了碰。
茶杯捧在手里,温度灼着手心,她望着肖见诚,真诚地说:“谢谢你帮助我,还有我爸妈。”这确实是她今天心里的感受。
肖见诚被她的眼神所慑,许久难以移开视线。
忽然间,他低声道:“苏洛,如果现在你说你喜欢我,我会相信。”
今日,有父母的出狱,有久违的暴雨,有畅快的酒宴,有胜利的牌局,还有这满屋子炫富的红色纸片,两个好不容易卸下心防的人之间,说句“我喜欢你”,其实也算是顺理成章。
苏洛话已到嘴边,忽然,手机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杨锐”的名字。
苏洛低头看见那个名字,犹豫了两秒钟,直接挂断。
然后,她重又抬头,望着肖见诚,把嘴边的话说出来:“我喜欢你。”
肖见诚的嘴角,微笑仍在,但他却摇摇头:
“很遗憾,苏洛,时效已过!”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打开了,中年女子走进来,在肖见诚耳边说了几句话。
肖见诚听后,点点头,没什么反应。
中年女人离开后,肖见诚对苏洛说:“沈莹来了,如果她纠缠你,你不必理她。”
苏洛有些心虚,左看右看。
“难道你想找地方躲起来?”肖见诚问。
“卫生间可不可以?”苏洛正有此意。
“躲她干什么?”
“她不是你的……”“老婆”这种词说起来有些刺耳,苏洛省略掉。
肖见诚自然明白,答:“她希望成为我的……”
“那她会是你的……”
“不一定会是我的……但也不排除可能成为我的……”
两个人一问一答,倒也有趣。
正说着,沈莹推门走进来。
“见诚、苏洛,你们在这里?”她表情愉快,像是不经意间的邂逅。
苏洛心里暗笑,子夜两点,这个偶遇有些做作。
肖见诚点点头,站起身,对苏洛说:“把钱收了吧,我们走了。”
沈莹走到他面前,嗅嗅,“好重的酒气,怎么能开车?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半夜没人查。”
“怕不安全嘛。”
“没事,你这时候跑来干什么?”
“有个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
“那个开发区的项目,马主席有些信息要我告诉你。”
“他怎么知道这个?”
“你不知道吗?他的老战友的儿子,现在在国家发改委。”
“那你说吧。”
沈莹瞄了瞄正在旁边收钱的苏洛,低声说:“还是单独说比较好。”
苏洛听到这句,不等肖见诚发话,立马走出去,关上门。
走廊上有藤椅,她坐在那儿,认认真真地数着手里的钱。
中年女子走过来,坐在她旁边,问:“今晚手气很好?”
“嗯。”苏洛笑笑,脑子里还在数数。
“都归你?”
“不。”
“放在包包里拿走便是,你赢的,就归你!见诚对别的女人也是这规矩。”
苏洛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数完钱,停下手,认认真真地答:“我跟他说好了是帮他打,赌场也有赌场的规矩。”
那女子赞道:“果然是高手!”
苏洛无心讨论,重又低头整理钱币的折角。
那女子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问道:“别人说他最近为了个小姑娘花了不少冤枉钱,就是说你吧?”
苏洛不想搭理她的挑衅,只答:“不知道。”
“他身边女人换得勤,趁着他高兴,倒是什么要求都可以提。但行事要小心,惹恼了他,吃不了兜着走。”
折角都翻正了,苏洛把钱放在膝上跺了跺,抬起头,对那女子说:“我倒是不太小心,惹恼他也不止一次两次。”
女子被她这句话堵到,半晌接不上。
肖见诚打开门走出来,沈莹跟在身后。他牵上苏洛的手,说:“走了。”
苏洛只得跟着肖见诚快步离开,虽然没有回头,但她隐约觉得两道寒光,直背脊。
两人上了车,肖见诚转头警告她:“下次我没说让你走,你不要自作主张。”
“我以为你们要谈什么机密的事情。”
“这由我说了算!”
果然霸道,苏洛只好点头,突然想起自己手中攥着的那沓钱,赶紧递给他。
他摆摆手,“给我干什么?你拿去用吧!”
苏洛不肯,执意给他。
他接过,又扔回她身上。
“你今天把所有钱都取给你爸妈了,明天打算走路去上班?”
苏洛有些意外,“周律师告诉你了?明天我要上班?去哪里上班?”
“还能去哪里?回基金会,管好我那点钱!”
能重新上班,苏洛还是高兴的,她想了想,说:“那你借我一千块,我发了工资还给你。”
“随便你,你记好账,最后看你到底要还我多少钱。”
苏洛仔细地数出一千块,把余下的钱放进储物箱。
深夜市郊的公路无比空旷,肖见诚打开车顶,踩下油门,将车子驶得飞快。
在飞驰的风声中,他大声对苏洛说:“记住,明天走进基金会时要趾高气扬!”
“为什么?”苏洛在风中大声追问。
“今时不同往日,记住,你现在是肖见诚的人,土豪的女人!明白吗?如果那个秘书长敢刁难你,直接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太好了!好多次我都想这么干!”
“想干就干,到时说他有严重抑郁症!”
苏洛拊掌,哈哈大笑,然后,她大叫:“其实,我更想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肖见诚一手掌方向盘,一手将苏洛肩膀搂住,“把我扔下去,哪有今天?”
是啊,哪有今天,畅行无阻,痛快淋漓。苏洛被他搂在怀中,于疾风中向前狂奔,心中却生出害怕与迷茫,她选的这条路,到底是对还是错?
第二十六童 可以结束了
苏洛默念着“趾高气扬”这个词,狠狠地推开基金会沉重的玻璃门。
喻秘书长带着几个部门主管站在门前,见她出现,热情地上来握住她的手。
“苏洛啊,欢迎你回到心光基金会,我们相信,有你的重新加入,心光的事业一定会更加辉煌、更加灿烂!”
部门经理默契地伴奏出热烈的掌声。
苏洛有些不知所措,一边道谢一边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喻秘书长赶紧将她引向另一个方向,“这边这边,你的办公室我们调整了一下。”
苏洛随他走过去,发现自己被安排在会领导那头,有了个带卫生间的大办公室。
她赶紧推辞,“喻秘,我还是坐原来的地方比较好。”
“不!不!这是集体决定,你先休息一下,十分钟以后全体会议,要安排工作。”
喻秘书长说完,满脸笑容地退出去。
苏洛站在办公室中央,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该干什么。
小秦出现,照例端着一杯茶.斜倚在门边。
“荣归故里,衣锦还乡,感觉很好吧?”
苏洛没有答,而是走过去想拥抱她。
“小心我的茶,很烫!”小秦尖叫,退后两步。
苏洛僵在那儿,有些尴尬。
小秦赶紧把茶放在地上,伸出双手,“来,抱一个!”
有了她的许可,苏洛继续完成拥抱的动作,两人虚空地抱了抱,便各自松开。
苏洛心里本有很多话,想向她倾诉,但刚刚她退后的一瞬间,令苏洛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改变。
“你……现在……和肖见诚……”小秦试探地问。
苏洛点点头。
小秦赞叹道:“你命真好!”
“是吗?”
“当然,你还来上什么班?这一生,可以享尽荣华富贵!”
“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要抓住机会啊!赶紧给他生个儿子!”
“瞎扯什么呢?”
“真的!苏洛,亘古不变的真理,奉子成婚.母凭子贵!”
苏洛知道多说无益,改口问:“要开会了吗?”
小秦看看表,“是的,九点的会,我先回去拿个本儿。”说着,端起地上的茶杯,走开了。
苏洛收拾了一下东西,走进会议室,所有的人都已到齐。没等她找到落座的位子,已听到喻秘书长拍着身边的空座,扬声唤她:“苏洛,来,坐到这儿来!”
“我坐后面就好!”苏洛推辞。
“那不行,坐前面来。”喻秘态度坚决。
所有人都看着她,她只好穿过大家拥挤的座位和大腿,坐在了喻秘身边。
“好了,大家开会,手机都收起来。别玩了!”办公室主任大喊,“都收好,杨锐,杨锐,说你呢!”
苏洛正低头将手机调到震动,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轰地冒了一身冷汗。
她抬眼,四处寻找,终于看到最暗的角落里,有杨锐低头坐着。
此时,喻秘提高嗓门,宣布了一个快乐的决定。
“经会领导共同商议,并报主管部门审批,我们决定,任命苏洛同志为基金会秘书处的副秘书长,分管项目工作,重点管理扶贫助学项目的具体执行!请大家用热烈的掌声向她表示祝贺!”
没等苏洛反应过来,掌声、议论声、艳羡的目光、探究的眼神,已如潮水般涌上。
喻秘推推她,她下意识地站起,勉强挤出个笑脸,鞠了个躬。
会议继续进行,喻秘书长一如既往,对每个议题发表冗长的评论。
苏洛拿笔认真地做着记录,写些什么,她自己并不知道。
终于,会议结束了,大家一哄而散,苏洛拖拖拉拉地收拾着,想等杨锐离开后再走。
没想到,喻秘书长喊道:“杨锐,杨锐,过来!你那个建学校的事情,还有扶贫的事情,赶紧跟苏秘书长对接一下,不是等着用钱吗?”
“哦。”杨锐在远处答着。
苏洛只好抬头,等他,一步步,来到面前。
“恭喜你。”他表情还算自然。
苏洛只能点点头。
“那个学校的设计方案和基本预算都已经出来了,我报给你审一下?”
“好。”
“当地有几个特困户,房子全倒.生活困难.也想申请专项救助,我写了个报告,到时一并送给你。”
“好。”
“现在已经开始放暑假了,最好能够尽快开工,不耽误孩子学习。”
“好。”
偌大的会议室,此时只剩两人,格外空旷。
他站在桌前,隔着桌子,而她坐着。
他低头说—句,她抬头答一句。
终于没话可说,他沉默了—会儿,转身想走,又回头看着她。
“你们家房子被拆了?”
“嗯。”
“那你现在住哪里?”
苏洛答不上,无法答。
他也不再追问,忽然说起另一件事:“那天晚上,我送沈莹上了出租车,然后回去找你,保安说你们已经走了,为什么那么快?”
……不是的,没走呢。我们在里面喝酒,喝到很晚,等你来找我,等到我都醉了……
苏洛在心里,长长地答了很多,可是,如果说出来,都像是谎言。
桌上的电话突然震动,让寂静的空气跟着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出“肖见诚”的名字。
这真是巧了,昨晚也是如此,难道电话也通人吗?
苏洛接通电话,放在耳边,眼看着杨锐转身离开。
那头,肖见诚问道: “怎么样?秘书长扔下去了吗?”
“暂时投有。”
“他对你百般谄媚吧?涨你的工资升你的职了吧?”
“嗯。”
“那行,还算是知道轻重。”
“谢谢你。”
“谢谢不必,好好帮我花钱就行,别拿着我的钱去讨好别的男人。”
“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提醒一下,好了,有事了!”
电活挂了,苏洛坐在桌前,久久没有动静。
下午,另一个女同事,送来杨锐报告的那些资料。
苏洛翻看着,问:“杨锐呢?”
“他有点事出去了。”
“什么事?”
“那——我怎么知道?”女同事拖着长音回答。
苏洛抬头看她,这女同事素日就爱传播八卦,此时脸上的戏谑更为明显。
“知道了,我先看一下。”苏洛复又低头,公式化地答。
“行.你再叫我!”女同事说完。走出门。
门关上的—刹那,女同事迫不及待地哼道:“什么玩意儿啊!”
苏洛站起身,冲出去,对那个女人的背影说:“你,回来一下!”
女同事转身踱回来,明显一副不服气的表情。
苏洛瞪着她,“我是什么玩意儿不重要,关键要看看你自己是什么玩意儿!想做的话,听我的指挥,不想做的话,换个工作!”
“你……你敢!我告诉喻秘书长。”
“我就敢!你告诉谁都行!我就是仗势欺人,你又能怎样?”苏洛抬高音量,好让旁人都能听见。
那女同事想还嘴,又没胆量,正在此时,远处传来掌声。
竟是肖见诚,鼓着掌,由远及近。走到女同事身边,说一句:“还不干活儿去?遣散费可给不了多少!”
女同事只好窝着火走开。
肖见诚站到苏洛面前,语重心长地说:“趾高气扬,不是仗势欺人,你要拿捏好分寸。”
“有区别吗?”
“当然有!”
“什么区别?”
“你仗势欺人时更好看!”肖建成看来心情不错,油腔滑调重又上身。
苏洛瞪他一眼,生怕别人听见,赶紧返身进了办公室。
他跟着走进来,“这是你的新办公室?”
“是。”
“这是你们基金会最大的办公室?”
“当然不是,秘书长的最大。”
“那怎么行?我去让他腾给你!”肖见诚说着,又要往外走。
苏洛拉住他,“你闹什么?”
“不是闹,他答应我了的!”肖见诚一本正经,“不如,我给你另捐个基金会得了,跟他混没什么意思。”
苏洛懒得理他,坐回桌前。
肖见诚凑过来,“看什么呢?”
“建校方案。”
“在哪儿建……哎,不是说了不准讨好别的男人吗?怎么又在他那儿?”肖见诚看到地址,嚷起来。
“瞎说什么?那个学校必须要重修了,不然孩子没地方上学,只能去非常远的镇上集中学习,很多孩子会辍学的。”苏洛急忙解释。
肖见诚索拖了把椅子坐下来,认真地看那份方案。
过了一会儿,他抛出一长串问题:“当地政府有没有配套?教学楼的面积需要这么大吗?给排水系统的造价是不是太低?宿舍的床位经过测算吗?最多能够容纳多少学生?建了一所这么大规模的学校,有没有这么多生源?有没有这么多老师?下一步的办公经费和运转费用由谁来支持?当地教育局有这个实力吗?”
苏洛被他问傻了,赶紧拿出纸和笔,说:“别急别急,你再说一遍,我记下来,改天一个个落实后再答复你。”
肖见诚把方案扔回她桌上,“农村人口萎缩,集中办学是大势所趋,你现在修这样一所学校,将来只能拿来喂猪。”
“可是,那个村里很偏远贫困,没办法送孩子去镇里上学,也交不起住宿费。”
“你用建校的钱来帮孩子交住宿费不就行了,要不,修条路,买两台校车,日日接送,也许更为合理。”
“修路的钱更多!”
“钱多不怕,关键要有效率。”
“我们基金会一直做的是捐建小学和助学支教,不懂修路。”
“谁要你们懂?专业人员懂就行了。”
“可是我们跟县里已经谈好修学校的事情了。”
“你们现在说要修路,县里会更欢迎,而且他们也更容易拿到国家项目补贴。”
肖见诚振振有词,苏洛再也找不出理由,索说:“下次让杨锐回答你。”
听到这话,肖见诚立马否决:“不!我这辈子都不想跟他打交道。”
“那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我是金主,以我的意见为准,你要他们再去做一个修路的可行方案来。想当年,你在那儿光荣负伤,如今也算是回馈乡里。”
肖见诚说完,起身。苏洛看着他,完全无语。
他看看表:“快下班了,走吧。”
“现在才四点!”
“四点还不下班?太阳快落山了。”
“我不能走。”
“真不能走?那我找秘书长,让他换办公室。”
苏洛知道他说到做到,只能投降,跟他出了门。
走廊两边的办公室,都是宽大的玻璃窗,每个人从走廊上经过,均一览无余。
苏洛示意肖见诚先走,自己跟上,肖见诚哪会肯,直接挽着她肩头,并排而行。
果然,所有的目光都迅速集中在了两人身上。
“别这样,人家看见不好。”苏格小声抗议。
“怎么不好!我看以后谁还敢欺负你!”
”不会欺负我,只会鄙视我。”
“错,他们是鄙视自己,怎么投这么好的命!”
说着,两人到了电梯口,梯门打开,杨锐走出来。
杨锐看见他们,脚步停顿了一下,似乎想打个招呼。
肖见诚哪给他机会,拖着苏洛大踏步就进了电梯。
苏洛回身,电梯正在合拢,杨锐背上那个破烂的登山包缓步离开。
车子开了很远,开到一个幽深的山坳里,四处没什么农家,只有漫山遍野的茶树。山中间一块平地,围了个园子,起了一栋小楼。
肖见诚将车停好,招呼苏洛下车。
他伸展双臂,悠然地说:“这就是我将来的归宿,肖家茶园。”
“这是你的?”苏洛很惊讶。
“是,一千二百亩山地,租用七十年,足够我死在这里。”
“七十年?那要多少租金?”
“便宜极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来,我带你去走走!”
两个人顺着一条山路,往山坳深处走去,大概半小时后,苏洛看见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足有几百棵樟树,每一棵都壮高大,树冠茂密,鸟鸣声在枝丫间回旋,清亮悦耳。
“这里的樟树,最少都有五十年历史,一百年以上的,也有几十棵,都是我从深山老林里面挖回来的。”肖见诚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那次在古坪的金矿,就是你掉到山下的那次,我也是去朋友的矿区买树。”
“是去买树吗?我以为你是去挖矿。”
“我说了那不是我的生意,我从不沾矿。”
“为什么?”
“没必要!”
“对了,那个拖拉机的钱,可以在捐款里报吗?”苏洛又想起往事。
“早就给他啦,不然,他会放过你亲爱的杨锐?”
“什么我亲爱的?”苏洛嘟嚷了一句。
肖见诚已经快步走到树林深处,高声喊:“苏洛,你进来!”
苏洛跟进去,一棵巨大的樟树扎在树林中央,斑驳裂的树干壮无比,虬枝盘曲蜿蜒回斜地生长,姿态苍劲。
肖见诚大力地拍打着树干,“这棵树估计有四百年历史,我是想尽了办法,才从山里偷出来的。”
“四百年……”苏洛抬头仰望,只剩慨叹。
“原来我担心种不活呢,现在长得郁郁葱葱,估计两个人都抱不上了。”
“是吗?”苏洛兴致来了,跑到树的另一边,将双手环绕树上,“来,我们试试看?”
肖见诚伸手握住她的左手,另一只手,费力地往前伸,想要够到苏洛的右手。
隔着树干,苏洛看不见他,只能不停地问:“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还差一点,你再往前一点。”
苏洛使劲把手往前伸,两人的手指尖触碰到一起。接着,肖见诚一用力,两只手终于紧紧相握。
“抱住了!抱住了!”苏洛高兴地叫起来。
肖见诚也笑着,紧紧握住她的手。
黄昏的微风一阵阵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彩色的鸟儿扑扇着翅膀,在枝头跳跃飞翔。大自然的喜悦,从古树中传递出来,在两人的怀抱中回转流连。
天色暗下来,两人回到小楼。饭后,工人端上两杯沏好的茶。
肖见诚先喝一口,“嗯,这是今年的新茶,味道不错。”
苏洛有些渴,端杯想要牛饮,肖见诚制止她,“你平日喝茶吗?”
”不太喝。”
“那你少喝点,别喝醉了。”
“喝醉?”苏洛从没听过这个说法。
”这是新茶,加上你现在是空腹。”
“我喝酒都不醉,还怕这个?”苏洛毫不畏惧,一饮而尽。
肖见诚扬着眉,望着那个空杯子,叹道:“深山老林,孤男寡女,你这样勇猛,是不怕死呢,还是爱我至深?”
苏洛笑而不语。
新茶果然醉人,不一会儿,苏洛倚着窗框,觉得头昏沉起来,她看着远处的山峦,生出许多思绪。
“在想什么?”旁边看着她的那个人问。
“没想什么。”
“说出来没关系,我心宽广。”
“我在想你。”苏洛坦言。
肖见诚骇笑,“讨好我也不用这么直接。”
“是的,我在想你。”苏洛答得格外认真,“我想我认识你有多久了,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你和我吵架是为了什么,还有,我欠你多少人情。”
“那怕是一时半会儿也算不清了。”
“是啊,越想越想不清楚了,将来怎么办?”
“将来?为什么要想将来?”
”难道你不想吗?你连自己养老送终的地方都已经规划好了。”
“你也可以死在这里,我不反对!”
苏洛道:“谢皇上龙恩浩荡!”
肖见诚答:“爱妃平身!”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各有几分明了。
苏洛将目光又投向远方,清风徐徐吹来,她眼神迷离,拿手托着下颌,那侧影让人倾心。
肖见诚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坐下,揽住她的肩,顺着她的目光一起遥望。
“你看,那个山头。”他指过去,“我觉得风水极好,将来用作墓地。”
苏洛呸他,“还这么年轻,怎么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有高人算过一卦,说我必定孤独终老。”
“什么高人?骗子!一枪毙了他。”
“我倒觉得可能很大,你想,我若娶了沈莹,是什么下场?”
“那为什么要娶她呢?”
“不娶她,又娶谁呢?”
苏洛转头,非常恳切地说:“你条件这么好,一定会遇到一个配得上你、你又爱的女人。”
肖见诚已不想再聊,他只看见她的双唇,在灯光映照下,娇艳欲滴。
他格外温柔地吻上了她的唇,那样轻,那样安静,仿佛怕惊吓到她,怕她飞走,怕她散去。而她,第一次主动回应了他,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贴上他的身,跟着他,往快乐里陷进去。
夜里,有蝉鸣不断,肖见诚拥着苏洛,望着窗外月亮的清辉。
“我是真心喜欢你。”他吻着她的头发,轻轻地说。
“……我该怎么回答?”苏洛抬头问。
“你就说,你也喜欢我,不,你说你爱我。”
苏洛果然认真地答:“我爱你。”
肖见诚仿佛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苏洛再答:“我爱你。”
肖见诚满意地笑了,“苏洛,你的人情已经还清了。”
第二日,苏洛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略作洗漱,下楼寻人。
肖见诚已经走了,一个陌生的男司机,恭敬地驾车,将她送回城里。
苏洛回到基金会,召开会议,讨论修路的方案。
每个同事对她都毕恭毕敬,甚至连小秦也是如此。大家听说新的建议是肖见诚直接提出来的,立刻热烈拥护。
杨锐坐在一角,始终没有表态。
苏洛点名问他,他只答:“我不清楚这方面的情况。”
尽管会上已经达成共识,但苏洛仍不放心,会后,她追到杨锐办公室询问。
杨锐惜字如金,只答不知。
苏洛恼了,一拍桌子,“把县领导电话给我,我直接问他们。”
“你如果问县领导,他们当然是同意的。”
”那不就行了?”
“可是,你想过吗。即使有公路,即使可以免贽住宿,即使可以每天坐校车,那些孩子就一定会去吗?他们的父母、爷爷就一定会送吗?即使在本村,我都还要经常上门做工作,如果要去那么远,他们本就不想麻烦!”
“义务教育,强制执行!”
“谁来执行?山里那么多孩子小学刚毕业都去打工,有谁来强制执行过?”
“可是,肖见诚已经提出来要求我们修改方案,起码我们可以去论证一下嘛!”
“你换别人去吧,我不去。”
“你……为什么这个态度?”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听他的?”
”他捐的钱!”
“他有钱就要听他的?苏洛,我早跟你说过,我们是做善事,不是做乞丐!”
“修路也是做善事啊!”苏洛答完这句话时,突然意识道,他说的“乞丐”是指自己。
杨锐站在办公桌后,看着她,忽然说:“沈莹昨天找了我。”
“她找你,我为什么要知道?”
“她哭了很久,求我帮忙。”
“帮什么忙?”
“她怕你把肖见诚抢走。”
“你答应她了?”
“……我没有。”杨锐摇摇头,拿起地上的登山包,背上肩,“我也做不到。”
苏洛心里刺痛了一下,她曾经爱他那么久,他并不真正知道。
“你不用帮,她地位稳固。”
“那你……”
“我?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杨锐埋下头,久久不语,然后,他打开办公室的门,说了一句:“我回山里去了,如果要修路,你另派别人,如果修学校,你再通知我吧。”
接着,他走出了办公室。
快下班的时候。苏洛忽然接到弟弟的电话,他居然从牢里出来了。
苏洛急忙赶到父母租住的房子,弟弟刚刚洗完澡,父母亲早已做好一桌子菜。
“谁送你回来的?”苏洛忙问。
“是周律师。”
“这次没有办什么手续、交什么钱?”
“不清楚,只是说都安排好了。”
“以后还要去公安局报到吗?”
“不用了,说是没事了,而且说我们的补偿款,一分钱不扣,都会拨到账上。”
苏洛长舒一口气,“太好了,你们以后别再去闹事了。”
弟弟忙答:“当然不去了。在牢里,快把我饿死了!”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完丰盛的晚餐。母亲忽然提出,楼下有个二十平方米的自带车库,应该可以改造一下,办个粉店或是麻将馆。
苏杰马上跳起来,惊诧为什么还要办麻将馆。父母亲的意思,却还是干回老本行。
苏洛拦住他们的就业狂想,“这房子不是我们的,怎么能随便动人家的车库呢?”
母亲纳闷地说:“你不是在和他谈恋爱吗?”
“谁说的?”
“不谈恋爱,他对你这么好,他傻啊?”
“总之,我没有跟肖见诚商量好之前,你们不能去动车库!”
“快去商量吧,姐,赶紧结婚算了。”苏杰说得更激进。
苏洛呸他一声。拎着包往回赶。
停车坪里,停着肖见诚的车,苏洛看见,忽然有些高兴、想着马上就能见到他。
电梯往上升,苏洛盘算着,要跟他说什么呢?
谢谢他把苏杰救出来?这似乎有些见外。跟他说父母想开麻将馆?惹他鄙夷取笑。告诉他县政府非常乐意修路,而且杨锐气到返回古坪?这似乎又有些邀功请赏。
还没想好呢,电梯已经到了顶楼,苏洛走出电梯,忽然听见女人的笑声。
笑声从肖见诚的房间传来,房间开着门,肖见诚坐在沙发上,将一个陌生的美女环抱在腿上,那美女正把一颗草莓送进他嘴里。
肖见诚嚼着草莓,看见苏洛出现在门前,他起身,走过来,当着她的面,合上了门。
苏洛茫然地坐在房间里,难道,这也是她应该学习的—部分?
昨天,他说,苏洛,你的人情还清了。
今天,苏杰出狱了。
难道……
正在胡思乱想时,走道里传来两人嬉笑的声音。
苏洛走到门口,看他揽着那女人,往电梯口去。
“肖见诚。”她忍不住喊他。
他回头,明显不快,问:“什么事?”
“我弟弟的事,谢谢你。”
“不用谢。”他准备转身。
她赶紧又说:“还有,县里已经同意改建乡间公路。”
“那个事不用再跟我说,钱已经给你们,随便你们怎么用。”他转身挥挥手,将那女人搂得更紧。
苏洛永远学不会的,就是装聋作哑。
她冲过去,赶在电梯关门前,把门拦住。
“你干什么?”肖见诚问,旁边那女人仿佛受了惊吓,直往他身上靠。
“你先说你干什么?”苏洛反问。
“我?和我女朋友出去吃饭。”肖见诚一边答,—边在那女人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让她先下楼等你,我们俩说清楚。”苏洛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那女人想解这危局,在旁边娇滴滴地一句:“哎呀,我们约了朋友,要迟到了。”
苏洛忽然伸手,将那女人拖出电梯,自己走进去,关上了电梯门。
肖见诚无奈,喷啧称奇,“母老虎就是说的你吧?”
“对,而且母老虎凶起来,比公老虎更厉害!”苏洛气势汹汹。
“我是不是可以解释为,你吃醋了?”肖见诚转头问。
“如果是呢?”
“那我挺高兴的。”
“然后呢?”
“然后我还得带她吃饭去。”
“我该怎么做?”
“你?你可以在家等我,你也可以出去和朋友玩,随便你。”
“就这样?”
“就这样!”
“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也不用我明说。”
苏洛干脆问到底:“那么……是不是我们之间可以结束了?”
电梯到了一楼,肖见诚走出电梯,回身看着她,“在我,是可以结束了,没必要把你拖在这儿。你看着办,随便你吧。”
他的表情,忽然与昨日判若两人。
苏洛怎么肯示弱,当然说得痛快,“在我,也可以结束了!”
肖见诚看着她,点点头。
电梯门徐徐关上,苏洛的心,咣当一声,落了地。
苏洛默默地走出电梯,女人在旁边嘟嘟嚷嚷,苏洛回头,大吼一声:“滚!”
那女人吓得赶紧窜进电梯。
她回到房间,收拾好东西,彻底离开。
电梯来了,她走进去,摁亮一楼,这一次,完全没有阻碍,她安静迅速地,重新回到一楼。没有人在门外拦着她,她走出大堂,来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重返人间。
晚上,挤在母亲床上睡着,苏洛突然说:“妈,只要钱一到,你给我十万块,我还给肖总。”
“为什么这么多?”
“他给我们的,比这多多了,不想欠他太大的人情。”
“十万啊?那给了你,别的你就不能分了。”
“我不要了,还有,我们尽早搬出去吧。”
“不热闹啊,我们到热闹地方去租个地方,您可以重新开粉店啊!”
“那倒也是。”
“就这么定了啊!”
“好了,别这么啰唆!”母亲翻了个身,睡了。
苏洛把十万块钱塞进周律师包里,拜托他还给肖见诚。
周律师有些为难,“我怎么好意思给,不如你直接汇给他。”
“你有他账号吗?”
“我没有。”
“那不就结了,你扔在他桌上就走。”
“他不会以为我跟你有什么吧?那我可就死定了!”周律师抓狂。
“喂,是你想太多了吧?”苏洛说道。
周律师笑起来,“不如这个周末一起去爬山?”
“好建议,我很久没爬山了。”
“周六我来接你?”
“不行,周六我们要搬家,改天再说吧!”苏洛扬扬手,告辞。
下午,周律师短信发来:钱已交肖总。星期天爬山去吧!
苏洛笑笑,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滋味,她把手机扣在桌上,没有回复。
晚上,苏洛在新租的房子里搞卫生,跪在地上,用钢丝球狠狠地擦瓷砖,一身大汗淋漓。
母亲都看不过去了,几次叫她住手,“别搞了,像是跟地板有仇一样。”
苏洛不听,拿来84消毒,淋到砖缝间。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直扑上来,熏得她睁不开眼睛。
忽然手机响了,弟弟在客厅,小跑着把手机送过来,“肖总,肖总。”
没等苏洛阻止,他已经将电话接通,放在苏洛耳旁。
电话里,那人已是醉意朦胧,“苏洛,来,陪我喝酒。”
“我有事,来不了。”
“怎么?还了十万块,有底气了?”
“我在忙。”
“我肖见诚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跟女人睡了之后还得钱的!你这是污辱我?快过来,把钱拿回去!”
“只是个心意,你帮我很多。”
“要感恩,懂吗?苏洛,你要感恩!我帮你这么多,你不能不理我,懂吗?”
“我没有不理你。”
“还钱还找别人?直接来呀,把钱砸在我脸上呀!来呀!你来呀!”肖见诚在那边叫嚣起来。
苏洛的眼睛被熏得热泪如注,但她口气一如既往的清淡,“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有事……有事!”那边舍不得,“苏洛,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吧,公务员,我哥们儿,条件很好,可不可以?”
“我不要。”
“你总要嫁人的。”
“不劳你关心!”
“我才不关心你呢,苏洛,我关心我自己!你如果不嫁掉,我怎么下得了决心不来惹你?”
苏洛听到这话,心一软,答不上来。
那边半晌没说话,最后挂断了。
苏洛把电话扔在一旁,继续擦瓷砖,汗水、泪水和84消毒混杂在一起,怕是这世上最凶狠的毒。
第二十七章 阳光正好,应惜艳阳年
不出一个月,苏洛在办公室,迎接到前来发喜帖的沈莹。
她红光满面,笑脸盈盈,将镀金的请柬送到苏洛桌上。
苏洛抬起头,见她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苏洛,请你一定来参加,祝福我们!”
苏洛拿过请柬看了看,只问:“基金会每个人都请了吗?”
“没有,只请了你。”
“为什么?”
“你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
“当然。”
“那我会和他那些女人们坐在一桌吗?”
这个问题令沈莹的笑容瞬间僵住。
苏洛把请柬放回桌上,笑着说:“放心,我不会去,你也不必来这里炫耀胜利。至于随礼,一个月前我就给了,你找你老公去要吧。”
沈莹讪讪地离开。
苏洛低头,继续工作。
她心里为自己鼓掌,狠狠地鼓掌。
为什么要鼓掌呢?她也不知道。
肖见诚结婚的前一天,苏洛启程前往古坪县。
并不是为了逃避什么,公路开工,选的吉日与肖见诚的结婚日正是同一天,本就应该去。
基金会正式发函邀请捐款方一同前往,那边接受邀请,苏洛知道,来的一定不会是他。
果然,来的是周律师。
“怎么会是你?”苏洛问。
“也许肖总想给你我创造机会。”周律师答,“反正他已经改邪归正。”
苏洛抗议:“喂,难道我是邪路吗?”
周律师反问:“你花了他这么多钱,难道不是吗?”
“我们是做善事,关注人间疾苦!”
“那你一并把我这个疾苦的大龄男青年给关爱一下吧。”
两人—路玩笑着,倒也轻松自在。
下午,一行人到达古坪,县里的领导都在招待所迎接,苏洛在人群中见到了满老师,她走上前打招呼。
“满老师,你是过来参加仪式吗?”
“不,我已经调到县教育局宣传科工作。”满老师说。
苏洛有些惊讶,“那学校里……”
“学校马上要撤了,这学期上学的孩子也不剩几个,杨老师在那里守着。”
“他—个人?”
“是,而且听说这几天他身体不太好,曾经托信让我送点退热的药进去,我忙着典礼的事,还没顾得上。”
苏洛一听,急起来,“那怎么行?我们来了车,我去送!”
不顾大家反对,苏洛饭都没吃,买了药就往山里赶。
车子行到路尽头,苏洛下车,打发车子回头,自己借着手机的光,黑进村。一边走着,一边就有雨往下落,越来越大,几乎连路都看不清了。幸好有上次出入村庄的经验,苏洛终于找到了村小学。
杨锐的房子透着微弱的灯光,苏洛推门走进去,杨锐躺在床上,形容憔悴。
听见响动,他挣扎着坐起来,见是一身湿透的苏洛,格外惊讶。
“苏洛,你怎么来了?”
“我来县里参加公路的开工典礼,听满老师说你病了,赶紧来给你送药。”说着,她从背包里掏出退热药,就着灯光看剂量,“一日三次,一次一到两粒。你现在热得厉害吗?”
她伸手探他的前额,有些烫手,“挺厉害的,那就两粒吧。咳嗽吗,嗓子疼吗?再吃两粒消炎药吧?”
一边说着,她走到旁边,拎起热水瓶想要倒水,水瓶里空空如也。
“怎么没水了?”
“这两天……没时间去烧。”
“怎么这样?老乡们都不来管管你?”
“没有麻烦他们,反正学校也要拆了。”
苏洛忽然记起自己背包里还有半瓶矿泉水,赶紧掏出来,倒在杯子里。
“来,别嫌弃,先把药吃了吧。”
杨锐顺从地把药服下,苏洛帮他睡好,走出寝室,进厨房去烧水。
厨房里冷火冷灶,苏洛抓了瞎,柴火灶怎么烧水,她完全不得要领。
忽然,身后传来小小的声音,“苏老师?”
苏洛回头,看见门边一个小身影,原来是小英。
苏洛高兴极了,“小英,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上学啊!”
“其他同学呢?”
“今天星期五,他们都回去了。我要照顾杨老师,所以没走。”
“太好了!你会生火吗?我要烧水。”
小英用力点点头,走到炉灶旁,片刻工夫,就燃起了熊熊炉火。
苏洛烧热了水,给自己简单擦洗一下,换了身衣服,将小英送回宿舍,又灌了满满一瓶开水,回到杨锐的房间。
杨锐睡着了,呼吸有些重,热度稍减,额头上、脖子上,都是退热药逼出来的汗。
苏洛轻轻地拿手巾给他揩干,他蒙眬地醒来,哑着嗓子说谢谢。
“你好好休息,别说话。”
“明天开工典礼,你怎么赶回去?”杨锐却担心她的事情。
“看天气再说,如果实在赶不回去,难道公路不修了吗?”苏洛倒是无所谓。
“修公路是好事,村民们都很高兴。”
“那就好,如果孩子去镇里有困难,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杨锐点点头,忽然说:“听说……明天他们结婚。”
“是。”
“我本以为,你和他……”
“不可能的。”苏洛马上打断他。
杨锐不再说什么,苏洛看他表情,知道他也为这个消息难过。
“你还爱着她?”
“也说不上是爱,但总会有些难过。”
苏洛明白,她何尝不是如此,也不是爱,但总会有些难过。
正说着,灯泡滋拉滋拉响着,灭了。
小英在宿舍害怕,跑来寻求陪伴,苏洛抱着她,坐在床边,听雨声越来越大,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不一会儿,有老乡跑过来敲门,“快跑,往高处跑!”话没说清楚,又掉头冲进雨里。
苏洛追出去问:“怎么啦?”
那人回头答:“山洪要来了!快跑!”
苏洛赶紧回头,帮杨锐穿好衣服,背上背包,两人牵着小英,冲进雨里。
黑暗中,慌不择路,只能往高处不断攀爬,开始还打着雨伞,但雨大路滑,双手都要用力攀援,还要照顾小英和病中的杨锐,苏洛索把伞给扔了。
这场景,真像是梦中,泥泞的山路,不断往上,路两边都是荆棘,脚踩不住,总是往下滑,只能抓住路边带刺的枝条,手掌被划破,火烧火燎,钻心地疼痛。
好不容易,三人到了高处,找了棵大树,多少挡掉些雨水。杨锐连站都站不住,靠着树滑坐在地上。苏洛脱下身上的冲锋衣,将他和小英挡在衣下,拿出手机打电话求救。
周律师在梦里被吵醒,口齿不清,“怎么啦,苏洛?”
“我在杨溪村,这里山洪暴发,我们被困在山上,你赶紧帮我想办法救援!”
“什么什么?山……山洪?”周律师吓到结巴。
“对,山洪!我和杨锐,还有一个学生,我们三个人现在困在山上,具体情况不清楚,你赶紧向县里报告,估计情况比较严重!”
“好好好!你保持手机畅通啊!我马上,马上!”周律师挂断电话。
苏洛收好手机,了杨锐的额头,高热再起,她担心起来。
“杨锐,你还好吧?”
“还……还好。”杨锐的身体在发抖。
“冷吗?”
“没……没事。”
苏洛把小英拉近一些,三人顶着冲锋衣,抱在一起,尽量令杨锐温暖。
“苏洛……如果今天有什么事发生,是我……害了你。”杨锐在苏洛耳边说。
“别说这些,不会有事!”苏洛坚定地回答,心里却也在打鼓。雨声里,山谷中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山洪越来越近,在山与山之间奔泻,不知道接下来会冲到哪里,一旦席卷而来,必是无处可逃。
小英怕得哭起来,苏洛紧紧地抱着她和杨锐,只能听天由命。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手机又响起来,苏洛估计是周律师,出来接通,大声问:“联系了吗?会有人过来吗?杨锐生病了,必须赶紧治疗!”
那边却传来一个许久没有听到的声音,“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你……怎么是你?”苏洛有些意外。
“怎么不能是我?结婚前我要和……”
雨声太大,信号不稳,苏洛听不清楚他说什么。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我说,我要和每个前女友说再见!”那边大声说。
“哦,好的,再见!祝你幸福!”苏洛亦大声回答。
“你在哪里?”
“我在杨溪村!”
“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下雨!”
“那好,苏洛,也祝你幸福!”那人说完,挂断电话。
苏洛把手机放回口袋,重又撑起冲锋衣。
她忽然觉得挺高兴,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这时候听到,也许是最后一次听到,真好。脑子里开始回想和他之间的那些片段,当时气得七窍生烟的那些事情,此刻只觉得珍贵。他经常讽刺挖苦刻薄她,但是能记起来的,还是他说:“苏洛,我是真的喜欢你。”
现在,大雨里,山洪在不远处咆哮,那个男人在远方迎接自己的婚礼,苏洛突然发现,爱是多么奇怪的东西,大部分人身处其中,却不知道真相何在。
“苏老师,我们会死吗?”小英突然在旁边问。
“不会!一定不会!你长大了,还要嫁给杨老师呢!”苏洛拍拍小英的头。
杨锐虚弱地笑了,“嫁给我?”
小英扭捏着,把头埋进臂弯里。
“苏洛。”杨锐转头,在她耳畔说,“很遗憾那时没有接受你。”
“不遗憾!”苏洛说,“谢谢你!”
突然,天空中有机器轰鸣的声音,巨大的光柱从天而降,在树丛中扫来扫去,苏洛跳起来,迎向光柱的方向,奔跑过去,大力挥手。
身穿军装的士兵从直升机上滑降下来,指引三人,一个一个套上救生索,接上了飞机。
苏洛最后一个攀上飞机,她看见杨锐已经盖着毛毯躺在担架上,而小英也裹着毛毯蜷缩在舱角,这才放下心来,趴在甲板上,气喘吁吁。
忽然,旁边有人发出冷冷的声音,“早就警告过你,不能用我的钱讨好别的男人,没想到,你居然跑来和他以身殉情!”
苏洛抬眼,见肖见诚端坐一方,双手环抱,似乎心怀不满。
刚才,在仿佛快要死去的刚才,他还在电话里跟她说再见,可如今,他居然坐在一旁,伸手便可触到。怎么可能?难道这是幻觉?难道这整个都是场幻觉?
苏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开不了口,也无法挪动,她害怕自己—动,这个人就消失了。
而这个人,也看着她,忽然间,张开臂膀,说道:“没有毯子了,如果你不想冻死,就到我这儿来吧。”
苏洛犹疑片刻,扑进他怀里,极温暖,极真实,原来,他真的来救她了。
“你还是蠢!那样骂过你,你居然还是蠢!”他紧紧地拥抱她,口里却说着凶狠的话。
但这话,在苏洛听来,比什么都美妙。她仰头,问:“我又怎么了?”
“我打电话给你,你为什么不说你有难?还祝我幸福,还说只是下雨!如果我真的不管你,明天你就成烈士了!”
“可你要结婚了。”
“结婚比你的命重要吗?”
“应该吧。”
“所以说你永远不开窍,早告诉过你,遇到我这样的男人,应该死死缠住,绝不放手!要是有这种生死关头、命攸关的事情,更要马上报告,好让我取消婚礼,英雄救美,满足虚荣心!”
“如果我报告了,也许你本不会在乎!”
“怎么会呢?”肖见诚的声音忽然低下来,他紧紧地搂着她,吻她湿漉漉的头发,“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苏洛攀着他强壮的手臂,快乐得要落下泪来。
肖见诚在她耳畔轻轻说:“苏洛,几个小时前,我才发现,我的人生有一个最大的失败,不得不承认的失败,你知道是什么吗?”
苏洛笑起来,“我知道。”
“是什么?”
苏洛将脸转过来,对着肖见诚,“我跟你一样,在几个小时前,也发现了人生中一个最大的失败,那就是,我爱你!”
“我也爱你!”肖见诚说着,深深地吻在苏洛的唇上。
两人拥抱在一起,机舱外,早晨的霞光四,映照着他们飞翔的方向。
阳光正好,应惜艳阳年!
后记
我只写过三个故事,其中一个早就写完了,一个刚刚写完,还有一个,仍未结束。
《应惜艳阳年》,是刚刚写完的这个。这期间,经过了五年时间,如果没有出版社和编辑的鼓励、催促和威逼利诱,估计还不知何时才能够结束。
我其实一直在想,爱情中,是不是契机才最重要。契机包括社会阶层、文化修养、家庭出身、童年记忆,还包括,某一时某一刻或某件事。就像螺丝钉,把偶然相遇的两个人,镶嵌在一起。
在这个故事里,其实没有特别纯粹的爱情,也没有特别纯粹的人。肖见诚对苏洛,苏洛对杨锐,杨锐对沈莹,沈莹对肖见诚,这四个人,只是各自坚守着自己的愿望,努力把自己嵌进对方的人生。
其中,肖见诚最强大,所以他得到了苏洛。苏洛最无畏,所以她能够转过身,修改自己的方向。即使如此,这世界还是有很多规则,必须遵守,不得逾越。比爱情更重要的事情,比比皆是,哪里有时间细细品尝,认真挽留?所以,照我的狠念,肖见诚能放苏洛走,只是在消毒弥漫的深夜打个电话,就已经很圆满了。
但是,我的编辑亚娟告诉我,必须要有个“happy ending”,让大家看完之后,能够早早释怀——那好吧,来场洪水,来架飞机,载着爱人飞来拯救可爱的苏洛——也不能说这就不是故事的本意,现实中,也有可能发生同样的事。
但是,不多见。
因此,如果没能见到,也不要紧,该怎么走,就怎么走,走到哪儿算哪儿。人生没有可比,任何选择都是正确的、应该的、唯一的。
苏洛最终会爱上肖见诚,肖见诚最终也会爱上苏洛,杨锐和沈莹也可能再次相遇,而生活,最终会给你我完满的答案!
谢谢所有看完故事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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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5/l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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