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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卦(GL)——吹风成曲(2)

    二十六七死了好啊,荀若素想,遗容看着漂亮。
    脱了幼稚就了从容,成熟有韵味,最配倾城的牡丹,靛青的旗袍。
    白天的时候很热闹,十几个活人吹吹打打念念经,按道理也要烧纸钱,但荀若素还在酝酿,没死透这纸钱就收不着,于是经主人家允许,纸钱留到后半夜人进了坟再烧。
    入夜便要送荀若素去坟地了。
    元觉见荀若素还没有要死的意思,趴在棺材口跟她商量,说是活埋的事出于良心做不出来,只能把她送到坟地去,要是荀若素觉得自己要噎气了,可以自己阖上棺材板
    说这话的时候,元觉自己都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
    荀若素倒是很坦然地点了点头,行,我自己阖棺材板。
    元觉想劝荀若素去医院看看,感觉这主人家纯属胡闹,又不是学生考试,死亡这种事哪有定时定点的。
    但丧葬业内有规矩,生死乃大事,需存敬畏之心,就算胡闹也得配合,所以荀若素虽然是个怪人,背后道是非的却很少。
    天色压下来,纯松木的棺材虽然沉重,不过里面躺的不是死人,荀若素也并不胖,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绰绰有余,只要将棺木抬上卡车,运到坟地外一两里,再吹吹打打送过去就行。
    荀若素是想自己死,又不是想把别人一同累死,上百公里地一步不差地抬过去,怕是几天之后变成白骨夜行。
    卡车开得并不快只求稳当,车外头挂着一圈白色的绢布花,为人忌讳,能不挡道的就尽量不挡道,两个小时之后就到了坟地周围。
    白天还很好的天气到了晚上竟然开始飘雨,周围冷凄凄的,荀家的墓地近日有人来祭扫过,还有没烧干净的纸灰在飘,荀若素的位置在最里面的角落中,抬棺的人得走过田埂,不远处有乌鸦在叫,树影压着田埂,十几个人忽而生出了荒郊野外相依为命的错觉。
    唢呐声起得高亢,继而铜锣和鼓点都跟上,元觉与身后两个小徒弟咿咿呀呀,念得东西各不相同,荀若素原本闭着眼睛躺在棺材里,硬生生被这喧闹的气氛给吵得死不瞑目。
    活人壮胆的方式有些类似在荀家先祖的坟头上蹦迪,蹦了一会儿总算将棺材送到了目的地,荀若素之前也没死过,竟不知道人死之后还这般辛苦,她仰头望着天,唢呐停了还一阵耳鸣。
    这坟地凄肃诡异,又身在荒郊野外,周围是个斜坡,种满了几十年才能长成的高大松柏,老远的地方隐隐透着人家的灯火,将荀若素的棺木一下放,唢呐声停下来,周遭的冷清霎时倒卷,一行人面面相觑,落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元觉俯身撩起僧袍蹲在棺材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施主,我们可要回去了啊,棺材板给你盖一半,留点缝透气这荒郊野外的,就算没有野兽晚间也冷,您要是实在受不了,这是我的名片,田埂那边再给您留条被子。
    荀若素睁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多谢,你记得回去后将纸元宝烧了。和尚,你心好,这辈子不能大富大贵,却会比大富大贵之人过的更好。
    元觉愣了片刻,随后低下目光念了声,阿弥陀佛,贫僧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还是谢谢施主。
    拉扯着一行十几人又吹吹打打壮着胆子回到卡车上,元觉还真给荀若素留下个纸箱子,里面装了被子、馒头和水,元觉没见过荀若素这样冷清清,似乎什么都不关心,于细微处又透露出温柔的人,受她影响,看着周遭鲜活的生命,竟也多了几分悲悯。
    荒郊不同于城镇,热闹的人群一走,就只剩下漆黑和空旷,围绕她的讨债鬼也因为眼馋元觉手里的纸元宝,而将棺材抛下。
    农历五月二十五,峨眉月似一弯狭小眯缝的勾,星子漫天散落,荀若素缓缓闭上了眼睛,期待着死后长眠,她陪葬的东西不多,随身只有那块怀表,走针时的机械声清晰可闻,正亦步亦趋的向着子时行进。
    叮铃
    叮铃铃铃
    荀若素猛然惊醒过来,惊魂铃像是拴在脱缰的狗脖子上,威力比闹钟还大,随即整个棺材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踹得荀若素颠了两颠,她还是安详地躺在里面,脸上拉扯出一个慈善的笑容,她偏头看了眼枕边的怀表
    已经过了子时,她娘和她自己都掐算过,这条命不长久,会终止在荀若素二十六岁农历五月二十五的辛亥时,性命终止,人便是鬼。
    只是荀若素提前弹了墨线,挂了惊魂铃,棺材四角都与地气分隔,就算死了也成不了鬼才是,她们荀家的人活着时永远不得安生,就算搬离老宅,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也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招惹客户上门,荀若素对轮回不感兴趣,她一心只想死后长眠。
    头顶上的棺材板终于晃动了,荀若素咬牙切齿,倒想看看是哪位人才凌晨一两点不睡觉,竟然在荒郊野外挖坟,把个平平静静上路的人挖成了恶鬼。
    来人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沉重的松木棺材板她单手就掀开了,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的鹅蛋脸,薛彤一袭红色高定长裙,额心点着淡金色的花钿,桃花眼含着笑,因为俯身向下的原因,发梢正垂在荀若素的眼前。
    荀若素的笑容僵在脸上,变成恶鬼恐怕也打不过,这是只厉鬼啊。
    你们荀家的人怎么都喜欢在棺材里睡觉,硬邦邦的,多难受啊?薛彤表面光鲜亮丽,然而手臂与长裙上沾着松针、杂草还有新鲜的湿泥,看样子刚犁过地。
    荀若素伸手,试图将自己的棺材板再拽回来,她这辈子看过的异象太多,别说薛彤还有个人样,就算今天是只长人头的马,也休想让她再上工超度。
    荀若素双眼一闭,荀家的人已经死绝了,有冤屈请找下家,本人正在享受退休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薛彤:叮咚,您好,您的姻缘到了,请尽快签收
    荀若素:让我死!
    第3章
    薛彤刚刚从荀家先祖的棺材里翻出来,但荀若素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老祖宗已经死成了飞灰,就算真要从棺材里爬出来,身上也不会穿着当季最新的高定礼服。
    听薛彤抱怨的语气,也说明她跟荀家很熟,却不是荀家一员。
    十分钟之后,荀若素还是被眼前这个自来熟的女子拉了起来,薛彤力气太大,荀若素象征性反抗了两下就任由摆布。
    此时,两人正坐在棺材板上闲聊天,薛彤道,我不是鬼,我比它们可高级多了,阎王殿上有我的名字,专门负责人世间的轮回,若非如此,你家先祖也遇不上我。
    荀若素不是很想说话,这是她没有好觉睡得第二个晚上。
    相较于荀若素的沉默,薛彤显得更有精力,她是个典型的夜猫子,夜色越深精力越旺盛,荀简可真不是个东西,也不知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似乎是等到荀家最后一人大限将至,我就会被动的出现在她棺材中。
    荀简是荀若素的祖宗,也是荀家血脉的起源,族谱上关于她的溢美之词全部抠出来能装三大箩筐,不过她活着的时候还没有相机,家中仅存的几幅画也重写意而非写实,荀家往上溯好几代若是照着画里长,那是活脱脱脖子冲天的猿猴。
    薛彤说着,抖了抖身上的细嫩鲜草根,她将衣领拉开,锁骨凑到荀若素的眼前,又道,你们荀家的人眼神不好,这个印记能够看清吗?不出所料的话,你应该也有。
    一个类似梵文的痕迹烙在薛彤的锁骨上,她像是天生不知道该与人保持距离感,为了让荀若素看清,呼吸几乎扫在对方的脸上,荀若素不得不左手撑着棺材板,微微向后仰着脖子,并试图将薛彤推出自己的舒适范围。
    这忽然冒出来的大人物就算真与自己的祖上有关系,荀若素也不想掺和在里面,她不是一个求生欲很强的人,也见过不少执着于世间七情六欲的魂魄,最后下场都不是太好。
    薛彤的呼吸中透着酒气,加上她这身衣服和妆发,就像是刚从什么舞会上下来,荀若素对她说得所有话存疑,奈何拧不过她,便只能自己往棺材边上挪了挪,将自己挪出了薛彤的控制范围。
    她在瞧见薛彤锁骨下的痕迹时,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是个梵文的归,但梵文表达与汉字不同,梵文很少有精准的意思,它的归,更多的是在说云在青天水在瓶,万事万物都回归自己原本的样子。
    自家先祖肯定不愿意荀家到自己这一代就没下文了,搞这种暗搓搓的小动作必然是指望什么。
    薛彤的一根手指摁在锁骨上,这个梵文被掩去了一半,只剩下血红色的头与尾,荀若素嘶了一声,她与之对应的地方跟被铁烙过,铭心刻骨的疼了刹那间。
    荀若素从棺材里出来时,就发现自己并没有寿终正寝,若是灵魂状态,棺材里应当有她苍白安详的尸体,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她还活着。
    眼下看来,这原因恐怕与眼前这位自称薛彤的女子有关。
    疼吗?薛彤笑着问她,我就说当年荀简为何死活不肯入轮回,她以魂魄做了这个印记,将荀家最后一代人与我绑定,我又不是人,所以你现在也算不上是人,严格来说是我的半身我的工作是送魂魄入轮回,你得承担一半工作量,要是每日有所偷懒,我受的苦,你也会一分不少。
    荀若素与她大眼瞪小眼,你将它解开吧,我不想活下去。
    我要是能解开,至于凌晨三点从死人坟墓里爬出来吗!薛彤伸出手指,勾着荀若素脖子下的盘扣,将人拉到自己跟前,你是荀家人,按理说,只有你才能解开。
    荀若素:
    早知道学艺不精会落个半死不活的下场,当年就该专门泡在老宅里,将三间房的藏书都翻一遍。
    荀若素是一团柔软且无趣的棉花,不管薛彤是撩还是威胁,她都冷清清地端坐在棺材板上,目光四平八稳,饶是薛彤一腔的自来熟也无处勾引。
    你跟荀简真是不一样的人,大概是闹够了,薛彤叹着气松开了钳制荀若素的手,她的话比你多一倍,眼睛也不同,你这样的眼睛适合吃斋念佛薛彤摇了摇头,小妹妹,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你尚未经历,就算看开也并非真正看开。
    薛彤不需要旁边有人搭理,自顾自也能说上半个钟头,自家先祖能跟她交上朋友,估计嘴里这话的确不少。
    薛彤在心里将荀简和荀若素对比了一番,得出前者万般不好和后者十万般不好,最后总结荀家上下没有一个好东西。
    夜晚的风十分公平,吹在两个相互不待见的人身上,此时已经入夏,就算到了晚上,温度也不会突兀地降下去,对比起白天有些凉,但也只是三十五度与二十八度的区别,然而这股风却吹得满地草生寒霜。
    薛姑娘。荀若素与人相处,能拉十分疏远绝不稍减一分,薛彤两个字在她舌尖虚晃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能叫出来。
    她们之间才刚认识,没有熟到可以直呼其名。
    荀若素又道,这关乎你我的印记一时半会儿好像解不开,但似乎有鬼送上门了。
    荀家之前的工作其实很简单,除了算卦挣钱,余下就像今日送走这些讨债鬼一样,让执念并不深重的魂魄放下牵绊,通常情况下,这些魂魄都比较友善,为了简略称作鬼,其实也就是些无所事事的魂魄,除非群聚,否则很难对现世造成影响。
    在魂魄之上就是真正的鬼,鬼靠近会掀起阴风,他们出于各种原因滞留在人间,且多是暴毙,走得并不安详,但鬼也不见得就做坏事,也有可能单纯想见一眼自己的亲人,或是觉得自己还能抢救过来,不肯放弃生命。
    然后就是恶鬼与厉鬼,前者荀若素至今也就见过一次,阴风中会掺杂极重的血腥味,此时出现的这位只令草木结霜,可见还没达到恶鬼的级别。
    我还以为这小鬼与你有旧呢,薛彤将长发拢到了耳后,我来的时候就见它在林子里呆着,手里还拿着一把唢呐。
    那小鬼是送葬队伍的一员,之前混在讨债鬼中,却没有被纸元宝送走,它有更深层的执念。
    出来吧。薛彤将腿往棺材板上一收,寒气往地面沉,她虽然不是人,却能感知饥饱与寒暑,这小鬼带起来的阴风居然威力不小,她的脚踝都冻青了。
    薛彤理直气壮的将脚架在荀若素膝盖上,我受冻了你也能感觉到,为免双重冻伤,我建议你给我捂捂。
    这倒霉催的梵文印记代价巨大,需要荀家先祖牺牲自己不说,还让唯一的血脉成为别人的半身,薛彤要是被人捅一刀荀若素会跟着流血,荀若素被人捅一刀死不了活受着。
    旗袍下的脚踝也是光裸的,踩在地面上能感觉到这股剜心刻骨的冷,阴风透过皮肉往骨缝里钻,荀若素除了自己受冻,还得被迫接纳薛彤的感受,双脚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荀若素低下目光,看着薛彤那一节脚踝其实传言中说得不错,荀家的人确实眼神不济,白天的时候没有影响,到了晚上却只能看见不属于阳间的东西,譬如薛彤,譬如那正从柏树后面探出脑袋来的小鬼。
    小鬼不过十二三岁,瘦小枯干,抽个子比较晚,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半身几乎跟他手里的唢呐一般高。
    他的模样并不吓人,穿着条纹短袖和一条藏青色的中裤,头上还带了顶水手帽,收拾得干净整洁,他以这个模样混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却不知何时偷了一把唢呐。
    唢呐明显是阳间的东西,毕竟是吃饭的玩意儿,看得出主人很珍惜,唢呐杆上擦过油,没有丝毫开裂的迹象。
    小鬼紧紧抱着唢呐,走到了荀若素的面前。
    棺材板上两位姐姐,明明是薛彤出声叫他过来的,却不知为何,小鬼打心眼里有些怕这位穿着红衣服的姐姐,尽管薛彤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而荀若素对此漠不关心。
    小鬼缩到荀若素身边,小心翼翼拽住了她的裙摆。
    果然招脏东西,薛彤蜷起双腿,在荀若素的旗袍上蹭了蹭,真冷,你要是想尽快摆脱我,最好找个办法将这印记解开,否则我们两个就得生生世世绑在一起,就算你试图冻死自己,也无济于事。
    薛彤说着,又指了指小鬼,你敢不过来,我就拧断你的脑袋。
    小鬼吓得脸色一青,还真就胆大包天,整个人都快缩到荀若素的阴影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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