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字他都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切齿的森寒,钟意秋脑子飞速的运转,袁荣举怎么会知道他工资多少钱?他再资历浅也知道无论在哪里上班相互是不知道对方多少工资,即使知道也会装作不知道袁荣举知道了是不是代表全校的老师都知道?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还有说自己工资最高是什么意思?他也心惊,难道真的比郑校长和义叔还要高?
钟意秋仍然不说话,眼睛像阳光下的湖面,不仅波澜不惊还带着耀眼的碎光。袁荣举猜不透他是在假装镇定还是真的毫不在意,没有激起应有的震动愤怒他愤懑的踢了一下凳子转身走了,回到自己位置上又回头警告,我们农村和你们城里可不一样,钟老师还是小心做人!
钟意秋一下午都在考虑要不要问义叔,袁荣举究竟是怎么知道他工资的?又为什么突然问工资?到了晚上终究还是没问出口,这样敏感的事情他还是想等肖鸣夜回来和他讨论了再做打算。
棉被都在肖鸣夜房间,他索性直接在这里睡了,今天早起所以昨晚匆匆睡了,到现在看着床上的两床被子,两个并排放在一起的枕头他才感受到心里的怅然若失。
一个人的屋里似乎温度都比以往低了好几度,他本想看会书再睡却冷的拿不住,几分钟不到就冻的小拇指通红像失去知觉了一样,只能作罢。关了灯怎么也睡不着,天天睡惯的位置和枕头现在怎么躺怎么别扭,他拉过旁边肖鸣夜的枕头想换换,手刚伸到自己枕头下碰到一叠硬硬的不知道啥东西,拉亮了电灯钟意秋眼睛都看直了,一张张崭新的十块钱叠在一起,他数了刚好十张一百块钱。
钟意秋百感交集,没有说一句话没有留一个字但是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肖鸣夜留给他的钱。
走十天,难道想让我一天花一张,钱花完了他就回来了这个想法把他自己都逗乐了,他把钱整理好又压在枕头下面,这下更睡不着了,他睁着眼睛瞪向门后挂着的棉袄隆起的黑影,想象着肖鸣夜从自己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时是什么心情
哎!他俩这是撞钱了啊!
钟意秋郁闷的把头埋进被子。
连续几天降温又刮起了大风,义叔说这叫白毛风要下大雪的预兆。钟意秋去上课路过各班门口一排排全是罚站的学生,天冷起不来床路上也不好走,每天早上都有大批迟到的。
但是今天实在太冷了,风呼啸着像鬼哭狼嚎似的,吹在人身上骨头缝儿里都是疼的。他到了教室发现一小半都没来,前半节课一会儿来一个一会儿来一个点数似的,陆陆续续迟到的学生自觉站在门口不敢进。
教室的木门被风吹的撞在墙上砰砰响,他用一张旧课桌从里面抵住,每隔几分钟就要打开看看外面有没有自觉罚站的好让他们进来。
座位慢慢填满就剩袁兵没来了,钟意秋有点担心怕他家里出什么事儿。直到下课他开门出去才看见袁兵拎着个碎布做的破书包磨磨蹭蹭的从花坛过来,他脸上布满了冻伤的疙瘩,红彤彤的凸凹不平,手指上也是,手背还被冻裂出血口子,钟意秋看着都觉得疼。
他招招手叫袁兵跟他走,外面冻的待不住人只能带他回办公室,这还是钟意秋做老师以来第一次带学生回办公室,进门时比袁兵都紧张。
他旁边的位置是义叔,对面是肖鸣夜,侧对面是四年级的自然课老师今天也请假了没来,刚好这个角落就剩他了。
站近了钟意秋才发现,袁兵耳朵也冻裂开了正在往外渗血,不管是他们班上的学生还是其他班的,他见大部分男孩子到了冬天或多或少都有冻疮或者裂开的口子,农村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都养的粗糙,但是谁也没袁兵看起来这么惨的。
钟意秋本想找张纸巾给他先擦擦血,在身上翻了个遍夜没找到,只能掏出口袋的手绢给他先擦了。
大男人用手绢这件事他一直隐藏的很好至今没被谁发现,因为实在太羞耻!但是这个算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改不了,和其他小孩一样他小时候也有段时间特别爱流鼻涕,每天两条长面条挂在鼻子下面,别的小孩还和他分享经验钟意秋你吸一下,是咸的!至于自己到底吸没吸他不记得了,从此他胸前就用别针别着个小手绢,妈妈严厉警告必须随时带着手绢,有鼻涕一定要用手绢擦,敢用袖子蹭就挨揍。
慢慢养成习惯他竟有点离不了了,口袋里不装着手绢心里像缺点什么似的不踏实。
袁兵愣愣的看着老师手里叠成四方块的蓝白格子手绢,眼睛里装满快要溢出的惊奇,钟意秋装着没看见似的又把手绢装好,问他,怎么来的这么晚?
他低着头不说话,手在脏黑的书包带子上绕来绕去,钟意秋也不催他静静的等着,半分钟不到袁兵就受不了了抬头偷看他,早晨起不来
太冷了吗?
不是看书睡晚了
联合起来一想钟意秋就明白了,他是晚上看课外书睡太晚所以早上才起不来,不禁心里懊恼怪自己疏忽大意了,把童话书直接就给袁兵了,忽略了这么大的孩子根本没有自制力。
钟意秋:这样做不行,看课外书不能耽误学习,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要不然你把书先放在我这里,每个星期六晚上我再给你,你周日在家看。
袁兵习惯性的用鞋子在地上蹭,我想快点看完还给你。
为什么要快点看完?钟意秋疑惑。
他们说小钟老师偏心只把书给我看,我快点看完还了他们就不说了
钟意秋恍然大悟,看来是其他学生在背后有意见了,而且可能已经形成阵营开始排斥袁兵了不然他不会这么大反应,小孩子的对立更赤裸强烈。
这下他更自责了,在心里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偏心袁兵忽略了其他学生。
你别难过,我会处理好的,先把书还给我,周六放学我再给你,行不?
袁兵不舍的从书包里掏出书递给了他。
钟意秋打算和李宏飞一起商量,但是现在不急在一时,因为他们还没有更多的书可以借给学生,有心也无力,只能等周日去找。
第三节 课上完他上午就没课了,老师们都冻的坐不住,抱着热水杯子在办公室蹦跳跺脚,上完一节课脚都是冰凉麻木的。
钟意秋凑到李宏飞跟前让他中午去他们那儿吃饭,顺便商量这事儿咋办。李宏飞手上也长了个冻疮痒的难受,他正拿笔尖往疙瘩上扎,钟意秋看的心惊肉跳,这是什么神奇的操作!
李宏飞苦笑,没办法,痒的要死了又不敢挠,越挠越痒!
钟意秋:那也不能对自己下手这么狠啊
哎李老师!学前班的郑小萍踩着高跟鞋咚咚的从外面跑进来直接奔到李宏飞桌子前,快去看看!你们班上闹翻天了!
咋了?李宏飞和钟意秋同时叫起来。
我也没听清小孩们说的啥,你们班袁艳不知道是尿裤子还是拉裤子里了,全班都在嗷嗷的起哄,别的班学生也引过去看!
李宏飞:
钟意秋:!!!!!!
作者有话要说: 二哥不在的第二天,大家可能更想他了,哈哈哈哈感谢在20200301 21:44:29 ̄20200302 21:4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戳鹅太任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星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好人肖鸣夜
郑小萍话音未落, 钟意秋和李宏飞拔腿就往外跑,二年级教室门外围着一群学生, 一个个伸长脖子好奇的往里看, 外围看不见的还蹦起来你推我攘的往前凑。
李宏飞跑着呵斥一声, 围在外面的学生一哄而散,他俩进去先关上门,班上五十多个学生大半都远远的避开袁艳坐的位置,一些调皮的孩子手捂住鼻子在她身边喳喳的说好臭,几个女孩子脸上不知所措犹豫着不敢上前。
看见老师来了都躲着自觉让出条路,袁艳低着头缩在靠墙的角落,钟意秋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哭了,只闻到周围一股臭气, 猜她应该是拉在裤子里了。
这会儿他才反应过来, 他和李宏飞都是男的, 袁艳年龄再小也是女孩子,根本没办法帮忙处理?
李宏飞也发现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钟意秋当机立断:我领她到我们院儿去, 你去找个女老师。
李宏飞转身又跑出去, 钟意秋走到袁艳旁边弯腰问:去老师那里行不行?
她一动不动像没听见似的,但钟意秋见她手放在桌子抽屉里,黑黑的指甲深深的抠在朽木里,他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走,老师带你去换件衣服就好了。
钟意秋进来后袁兵就一直默默的跟在他屁股后面, 见他问了两次袁艳还是没反应,他从后面钻出来推了袁艳一下,脸上是想关心又不好意思的不耐烦,没好气的叫,走!
袁艳被推的差点趴在桌子上,转头呆呆的看着钟意秋,他顺势拉住胳膊把她提了起来拽着出去。
袁兵亦步亦趋的跟着一起,钟意秋示意他回到座位,又安排班长和学习委员组织自习,半拉半拽的把袁艳带回了小院。
今天风大义叔没去院子里,在房间里捡黄豆,秋收的黄豆大部分都卖了,剩的半袋是留着去磨豆浆做豆腐用的,他要一粒粒的把坏豆子捡出来。
钟意秋把袁艳带到肖鸣夜房间,他近段时间每晚都睡这里已经走习惯了,刚推开门一眼就看见床上并排放着的两床被子和紧挨在一起的两个枕头突然心里警惕起来,莫名的不想让人看见这种场景,他又关上门去了自己的房间。
安顿了袁艳先去和义叔简单说了情况,准备去后院烧热水让她洗洗,还没出门就听见院子里李宏飞蹬蹬的脚步声,推门出去见他一个人在前面跑,后面不远处跟着郑小萍扶着行动困难的刘青红。
男老师不方便,两个女老师进去安抚袁艳,他俩去后院赶紧烧热水。
这事咋办?李宏飞一脸惆怅。
钟意秋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也很愁,要先引导其他学生吧,不能让他们排斥和嘲笑,本来袁艳就比较边缘。
李宏飞叹口气,估计没用家长们也没这个意识,孩子回去说了这事儿,他们可能还会交代以后别和她玩儿。
有没有用我们都要做,家长自己没文化一辈子种地,省吃俭用把孩子送来学校交给我们是为了什么?就是希望我们能把孩子教的和他们不一样。钟意秋淡淡的说。
李宏飞:大哥
钟意秋:!
不是我就是觉得你说的特别对!李宏飞害羞的抿出俩深深的酒窝。
要不你去和学生说吧?他又接着问。
钟意秋赶忙摆手。我不行!我不会和学生沟通,你上师范学过的啊?而且你是班主任
李宏飞:可你是我大哥
钟意秋义正言辞,大哥也不行!咱俩谁也跑不了,这不是一次就能引导过来的,是持续性的,我们自己也要身体力行,而且通过今天的事情我心里有个更大的发现,等我考虑几天再和你商量。
他们架着大火水很快烧热了,郑小萍带着袁艳进去洗,刘青红身体不方便就没让她去。钟意秋对郑小萍不由的有些刮目相看,她娇气又爱显摆、攀比,生活在农村却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还总是会若有似无的嘲弄刘青红。现在却完全没有用有色眼镜看待袁艳,没有嫌弃臭气熏天的她,钟意秋想象着她脱掉袁艳衣服时看到的腌臜场景,更加佩服她的勇气,想着这可能这就是女性的博爱与宽容。
刘青红站久了有点累,坐在凳子上和他们说:天冷穿的厚,她穿了一条棉裤一条毛裤,自己都脱不下来,而且学校那个旱厕太高了,年级小的学生都站不稳,地上又冻硬了,她不敢去,结果就这样了
他们已经猜到是这回事,入冬后已经出过好几次一年级和学前班的小孩尿裤子,而且学校的厕所确实非常简陋吓人!钟意秋第一次见的时候都战战兢兢,从蹲位到下面的坑估计有六七米高,看着都眼晕!熏人的臭气裹着风空荡荡从各个坑吹上来,两只脚的位置随便垫了两块破砖,还不是砌死的一直活动,根本没办法站稳,小孩子稍不注意可能都会掉进去!
改变这种环境才是最迫切的工作,可是钱呢?
哎!又是钱!三个人只能干瞪眼。
袁艳洗好后,只穿着外面一条棉裤,脏了的秋裤和毛裤郑小萍简单处理后用个塑料袋给装上。李宏飞他们回学校上课,钟意秋提着她的脏衣服送她回家。
她一路上都低着头不说话,钟意秋也不刻意的找话说,直到过了村口的小桥袁艳才抬手往右边指了指示意是那个方向。
袁家庄挺大,但是各家各户房屋排列有序,每家之间隔着蜿蜒的小路,排和排之间是稍宽的大道。他跟着袁艳七拐八拐穿过好几条大道和小路却一直没有停留,往右走出了村看到几间完全被孤立在一个小树林里的土坯房她又指了指走过去。
树林不算大,周围三个方向环绕着一条堰塘,像是一个环水而饶的小岛。堰塘应该是用来种藕的,现在浅浅的水面上横七竖八布满枯败的荷叶杆,隐隐能看到下面的淤泥。房子就坐落在水塘边,钟意秋想如果不是房子破旧,周围凋零,这里倒是很雅致的风景。
门口磊着个石墩,房屋超乎想象的低矮,袁艳站在门口几乎就到门头的位置,土坯经过风吹日晒外面坑坑洼洼,屋顶上是稻草和不知道其他什么东西黑乎乎的盖在上面。门旁的墙上钉着很多木头桩子,挂着破衣服、做饭的锅盖、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占满了不高的整面墙。
门没有装锁,用烂布条拧成绳子挂在墙上的木桩上,袁艳开了门站在里面看中意秋,看了几眼又退后一点把门开的更大。
钟意秋有些惊讶,她是在邀请自己进去,袁艳一直没有主动的情绪和行为,脸上一直是智力障碍人特有的呆傻和无动无衷,他们并不傻反而脑子里很清楚,明白周围的动向和别人的言语,只是无法更深的理解与表达自己。
难得她会主动释放愿意亲近的信号,钟意秋弯腰想走进去,但是屋子里简直无法下脚,里面堆满的乱七八糟各种东西,大半间房装粮食,农村秋收后一般会卖一部分,也会留一些等第二年开春卖,一是因为价格可能会涨,二是开春种地买化肥需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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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钟老师乡村历险记——再三斯(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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