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了起来。突然不再害怕。
    他的灵魂也站了起来，和周围的同伴一起。他们沉默着，却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都说人死前会闪回，李真熙原本是不信的，如今她信了。
    她眼前闪过她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她想着，如果当初她不拉着莉莲去看那艘坠落的飞船，她的生命会怎么样呢？
    她会和莉莲在小镇上过一辈子吗？她们会养一条狗和一只猫吗？会每年春天在花树下荡秋千吗？老了还荡得动吗？可能莉莲荡不动了，她也推不动了，就去海边看日落也不错。
    她其实想过无数次，也后悔过无数次，但事到如今，她却说不清了。如果当初做了另一个选择，就不会有欧文，不会有革新党，不会有这个故事。
    这是由她开启的故事啊。
    黑暗来袭前的最后一刻，她的意识突然进入了一片白光，白光散去，她眨眨眼，猛地坐起身来。
    柔和的卧室灯光下，莉莲的轮廓显得更加柔美精致，她手里抱着一只猫，侧头笑道：怎么突然醒了？
    李真熙又眨了眨眼，眼前的莉莲只有十四岁的样子。
    你睡傻啦？莉莲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举起手里的猫：你上次说我们可以养只猫，我今天早上去买的，怎么样，取个名字？
    李真熙懵道：叫李猫猫。
    猫：喵？？
    这是什么烂名字！莉莲气得轻轻打了她一下，她故作高傲地抬起下巴：而且，这猫得跟我姓。
    李真熙失笑：好，跟你姓，叫喵霍尔。
    莉莲对她翻了个白眼，起身道：你妈今天出去了，我爸妈做了午饭，你到我们家来吃。
    嗯！李真熙应完，突然感到一阵无法抵挡的倦意。我再睡会儿
    你还睡？喂！
    莉莲的声音逐渐远去，她带着幸福的微笑，任黑暗永远吞没了她的灵魂。
    李真熙死时，时寒和他召集的AI生命们还在寻找着直播信号的蛛丝马迹。他听到了那声枪响，听到了李真熙的呼喊。
    解散吧。他对其他AI生命们下令道。
    那视频和声音信号没有任何造假的痕迹，张宏博也没有造假的动机，李真熙是真的死了。他并不十分担心革新党的运作情况，李真熙去世之前，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大多数事务都不在她自己手中，没了她组织还能正常运作。
    他只担心欧文。李真熙就像欧文的第二个母亲，她的死能对欧文造成多大打击，他甚至不想去思考。
    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行进的星舰上，刚上载自己的仿生躯体，一睁眼，就看见神情平静的欧文。他端坐在座椅上，一双眼睛没有一丝波澜，像一潭死水，定定地注视着屏幕上刚录下来的视频。
    时寒，你回来了。欧文简短地打了个招呼。
    时寒上前紧紧抱住他，抚摸他的头发、脊背，欧文却像个木头人一样，没有抓住他的衣襟，没有把头埋进他怀里，没有哭泣。
    我没事。欧文说。
    不对眼看欧文的神经递质浓度迅速下降，时寒急了。欧文，你哭啊，哭出来就好了。没事，我在的
    我得开会。半晌，欧文说，情绪一片空白。
    时寒看着他迅速召开会议，冷静地分析现在的局势，规划接下来对张宏博战争，对各个干部作出合适的安排。
    他做这些的时候，那么自然，那么云淡风轻，似乎从来就没有过李真熙，他身前从来没有那个帮他挡住风雨的母亲。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他从深沉的睡梦中尖叫着起身，冷汗粘湿了他的黑发，打湿全身，从光洁的额头滴落。他颤抖着抱住时寒，像快要溺水的人抱紧一块浮木。
    时寒温柔地吻他的额头，抚摸他的后背。没事，我在。
    我梦见你们都死了全都死了凛歌，你，秦星远，爱纱，维克多，林捷拉欧文失声痛哭。你别死，求你别死，你要一直陪我！你发誓！
    我发誓。时寒从额头一路吻下去，温柔地拭净他脸颊的泪痕，重复道：我发誓。
    过了一会儿，欧文终于平静下来。他说：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当然。
    时寒想起他从张宏博统治区的各个角落听到的声音，或是愤怒的低骂，或是悄然耳语，冷笑了一声。
    他想要一个好结局，也要看银河的人民答不答应。
    第075章
    此时，第五星区边缘，一艘式样普通的飞船上。
    一位美艳的红衣女子端详着面前金发碧眼，略显羞涩的年轻女孩，女孩有两个甜美的酒窝，抱着一束花，看起来像个田园邻家小妹。
    演得不错，换个人设，三十秒。
    女孩转头从容不迫地走进幕帘之后，稍作停顿，再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换了个模样。这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黑发青年，英俊的脸上神情冷漠，他带着黑色的战术手套，穿着紧身的战斗服，外套一件黑色风衣，手里提着一个银白色长箱子。
    青年微抬眉毛，一边唇角邪气地挑起，声音低沉微哑：怎么样？
    红衣女子笑道：不错，公主殿下，你快要出师了。
    都说了，不要叫我公主殿下。秦星月声音猛然拔高到她原有的女声，原形毕露。老师你也太恶趣味了。
    冬川说：好好，那就叫你出卖色相的酒吧小哥。
    秦星月：咱能别提这茬吗？
    冬川没理她，摸着下巴思考片刻，说道：我觉得你在伪装方面已经学得够好了，但你没有亲手刺杀过目标，我不能让你出师。所以，你必须要执行一个出师任务，你自己挑一个目标。
    秦星月抬头，刚好看到播放新闻的屏幕上刺目的标题：经济上三区统治者张宏博处决革新党领袖李真熙，宣战！
    她的瞳孔中倒映出张宏博那得意洋洋的笑容，秦星月沉默良久，突然双眼像鹰隼一样眯起，唇角慢慢上翘成一个冰冷又危险的微笑。她伸出手，被黑色皮革包裹的修长手指点向那个权势滔天的秃顶男人。
    就他吧。
    接着，她拿出通讯器，拨通了一个许久未使用的号码。
    哥，是我。
    林浩疲惫地回到住处，给女儿做好饭，他愣愣地看着女儿乖巧地把勺子往嘴里塞，自己却滴水未进。
    前几天发生在广场上的一幕依旧历历在目。他看见革新党的领袖被张宏博枪决，这些天又看见张宏博的手下大肆搜捕间谍，将曾经举行过抗议的学生和打工人们抓了起来，不知下场如何。
    他还没找到工作，而这房租已经到期了。如果明天不搬走，他会被收租的连人带东西一起扔出去。
    前路一片灰暗。如果不是女儿，他甚至想转身从这高楼上跳下去。
    安顿好女儿睡觉，他终于接了一杯水，灌进已经没有知觉的胃里。
    下一秒，他猛然转身，惊诧地看到客厅的投影屏幕亮了。他一颗心沉了下去，难道自己家已经被张宏博监控了？一阵窒息般的恐惧漫上来，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张宏博可以看到他的思想。
    他定睛一看，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年轻男人，黑发蓝眼，俊美得让人过目难忘。但吸引林浩目光的自然不是这个男人的脸，而是他胸前别着的徽章
    一柄高悬银河之上的巨剑。
    那是银河革新党的党徽！
    你好，我是革新党的成员，你可以叫我欧文。我们要解放第五星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与此同时，第五星区的另一个角落，一个年轻的女人警惕地问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三维投影：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时寒微微一笑：数据分析。
    我在网络上泄露了自己的信息？那么张宏博也可以通过同样的过程找到我？女人呼吸一窒。你知道吗，我有个同伴因为好几年前进行过工时的抗议，就被抓走了
    她看着屏幕上有着奇异银发的英俊男人认真地回答：
    放心。我可以，他不行。
    女人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目光陡然变得坚定：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的行动定在八个月之后
    革新党的基地里，池田爱纱结束一个通讯，又接起来另一个。
    没错，枪支，激光和电磁的弹夹都要，防护用品要多一点，医护备好，我不希望伤亡太大从路德维西那里运往第五星区，动作尽量小，要是被发现了我拿你是问没错，詹云秀那条线也可以
    这一刻，无数相似的片段发生在第五星区的每一个角落，像散落在一堆堆灰烬中的星星之火，隐蔽又沉默地在天穹下燃烧，从表面看还是那死气沉沉的暗色，只等时机一到，连成一片。
    便可以燎原。
    张宏博不知道第五星区平静的表面下有着怎样的暗流。他只是很高兴，非常高兴。
    李真熙死后，革新党似乎陷入了沉默。面对他的挑衅也好，宣战也罢，没有一点儿动静。部队也收缩了巡逻范围，摆明了要保共和区的基本盘，龟缩不出。
    事实十分明显，领袖的突然死亡，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给革新党造成了剧烈的打击。他们的领导层目前恐怕是一片混乱，顾头不顾尾，能把目前的共和区保住就不错了。亏他以前还因为革新党的快速扩张忧心过，现在一看不也是个草台班子，一群平民还妄想自治，也不看看有没有这个资本。
    他举起一杯酒，金黄的液体在迷离的灯光下折射出水晶般的光芒。他惬意地品尝一口，想起这酒的价格，一杯就可以买两颗相对贫瘠的资源星球。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与众不同的贵族，他瞧不起香车美人豪宅这种低级享受，而是喜欢高高在上碾压众生的感觉，看自己吸他们的血，他们还要把自己奉为成功、奉为理想、奉为神。
    现在，他只需要等待。等共和区的混乱初现端倪，他就能趁机会吞掉这几个星区，向自己统治银河系的目标再进一步。
    他也担心过另外三个势力掺合进来瓜分他的蛋糕，不过现在看来，凯尔布朗正在谨慎观望，有黄雀在后的打算。文俊哲和季丝娜离共和区较远，两人正在边境两个星区打生打死，顾不上这边。
    明天就是他的生辰，张宏博笑得眯起了眼。
    这可是一项盛大的活动。
    4064年末，第365日。这是一年最后的一天，也是张宏博的生日。
    在他明面上统治第五星区之前，这里的人们遵循着古旧的传统，称这一天为跨年夜。而这几年，张宏博却把它改成了庆祝日，每年都有盛大的庆典，支出来自于沉重的赋税，意在庆祝他的诞生，为他常驻的第五星区，和他统治下的第四、第九星区增光添彩。
    今年的庆典一如既往地奢华，甚至比往年还要夸张几分。
    第五星区最繁华的奥创星，外层轨道上的空间站已经装饰一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平台。平台由一个巨大的防护罩笼罩起来，隔绝了外面的粒子射线，保存里面的空气，并有着防护炮弹的作用，以避免从宇宙空间而来的攻击。防护罩却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外面万千星辰，和里面的鲜花、宝石、珍稀金属交相辉映，壮美奢靡异常。
    一艘飞船对接在空间站，张宏博从出口走出来，踏上用昂贵鲜花铺就的大道，他一边昂首挺胸地阔步前行，一边满面春风向镜头挥着手。各个媒体的主持人拿着稿子勉强挤出灿烂无比的笑容：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今天，是一个美好的日子
    他走上讲台，对面全是对准他的摄像头，他的身后是浩浩荡荡的秘书、保镖、警察他的头上是无穷无际的星空，脚下是出奇昂贵的平台，再脚下是他的第五星区。
    他享受着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仿若神灵。
    时间的数字跳到23:55，他开始了自己的五分钟演讲。
    我治下的人民们，你们好。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一年中最后一天，更好的明天就要到来
    他看不到的背后，一个相貌平平的保镖眨了眨眼睛。
    秦星月在这幅平平无奇的皮囊下，保持着端正站立的姿势，听时寒的声音传进耳机。林捷拉指挥舰队已预备，爱纱指挥地面部队已预备，我和欧文也准备好了。我们，等你的枪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宏博的演讲也到了尾声。
    过去的一年里，在我的领导下，大家将经济建设做得很好，失业率降低了，死亡率也降低了
    秦星月表面不动声色，在心里呸了一声：狗屁，得出这种数据，恐怕是你统计局的员工也失业了。
    张宏博笑容满面地举起双手，朗声呼喊道：让我们迎接新的一年吧，五！四！三！二！一！
    秦星月猛然抽出枪，她甚至不用瞄准，举起来就对着那颗秃了一半的脑袋扣动了板机。
    砰！
    张宏博永远没有机会说出倒计时零了。
    脑浆四溅，他没了半个脑袋的身体向前栽了下去。
    四周一片静默静默想被暂停的电影，暂停一秒后又重新鲜活起来。声音、颜色都回到了画面中，一切都沸腾了！
    哭喊声、尖叫声、枪声交织响成一片，记者早已躲了起来，但摄像机还留在原地，星际时代的智能摄像机就算没有主人的操作，依旧忠实地捕捉着画面，记录并上传网络。
    第076章
    嘭！嘭！嘭！
    又是几声巨响，秦星月藏的炸弹爆炸了，平台的保护罩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所幸没有破裂，但搭好但建筑垮塌了。人群再次发出尖叫，四散开来，更加混乱了。只有张宏博的同伙们，指挥着他的手下，还算井井有条地盘查着突然变成杀手的保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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