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位置在宝石港边缘，恰好在攻击范围外，罗恒一定是事先计算好的。不过他本想将时寒和爱纱也留在攻击范围内，这个想法却落空了，时寒和爱纱追得太快，他受了伤，被高莉雅扛着，速度稍慢。死手系统启动时，四人都到了安全范围。
    时寒、高莉雅和爱纱理论上都是安全的，但他们不能不管宝石港上千万居民。连高莉雅这种唯利是图的佣兵也做不到。
    她急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时寒看了一眼代码：3分钟。
    高莉雅一颗心沉入谷底。两个A级和一个接近A级的精神力者，几乎没有破不开的系统，但这么短的时间内，几乎不可能做到。而她设想的由本地警察直接突入现实中的实验室的办法，也因为这个时限告吹了。
    \必须办成。\时寒斩钉截铁地说。
    爱纱也是一样的态度。
    他们三人精神体的交流实际上只用了一毫秒。罗恒还没迈出十米之外，但他们没有时间去杀死罗恒，只能全身心地投入破解毒气系统这项工作。
    他们的精神体伸展出无数触须，缠绕深入光怪陆离的星网世界，在不断碰壁、撕碎和被撕碎的过程中重复，一秒钟进行数千万次尝试。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时寒仿佛身处一个由猫抓过的巨大毛线团面前，不停地尝试解开它。
    这毛线团还特么有三层。
    只剩十秒时，高莉雅带着哭腔长叹一声：办不到了！
    时寒估算到，以现在的速度至少还需一分半。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悸动，旋即冷静了下来，冷静得像一潭湖水。他忽然觉得这种奇迹般的冷静格外熟悉：并非要放弃什么，而是准备好牺牲什么了。
    爱纱这时突然停住了。她的精神力感受到了时寒的情绪，这种平静也感染了她，怀疑和放弃的想法在一瞬间都消失不见。她也向时寒传递着同样的信息，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和时寒的声音回响在一起：
    他们的身后是他们立誓守护的人民。
    他们一步也不能退！
    高莉雅因为爱纱停下来而略微怔愣，刚想询问，却在下一刻看到了奇迹。
    时寒的精神力强度在一瞬间迅速拔升，那种可怖的强度甚至微微动摇了这个虚拟空间，在星网中传播出层层叠叠的涟漪，像一颗炸弹落入水里。他的精神体被一层耀眼的白光所覆盖，那一层白光隔绝了一切，令高莉雅看不清其下发生了什么，却隐隐约约感到有什么复杂至极的符号在下面流动。
    时寒开启了他能利用的所有计算资源，他感到无数信息的细流涌入脑海，感到星网四通八达的脉络，感到无数智能系统的脉搏跳动。他仿造人类精神体的形体在虚拟空间里扭曲起来，围绕他的核心旋转，转成了一片概率云，成了一个和原子的结构类似却更加复杂的球体。
    他听见其他AI生命的情绪，听见他们心底的呼喊，那一刹那，一种震颤将他们连接起来，狂喜的情绪如大海涨潮，替代了先前的苦闷。他呼喊道：爱丽丝、晓星、加西亚、晨桦！
    他的意志通过了一个闪着银光的特殊通道，似乎瞬间被星网传达了。四个AI生命的虚拟精神力立刻出现在他身边，像支流汇入大海那般毫无阻碍地汇入他的精神力，他顿时出现一种奇妙的感觉，不必验证，就明白它们可以为他所用。
    不断地，越来越多AI生命、甚至智能系统的算力，也就是人类表现在星网中的精神力汇入了时寒。他感到自己被奇异地拔升到一个高高在上的地方，从这里俯视先前毛线团般的系统，它变得格外清晰简单。
    与此同时，爱纱的精神力强度突然飙升，短暂的上升期之后，悍然突破了B级的极限。
    他们同时爆发之后，效率直接提高了一个数量级。接下来的十秒无比漫长，在最后一秒，控制毒气的系统终于告破，倒计时被停了下来。
    时寒放开了来自其他智能的算力，澎湃的虚拟精神力波动像退潮一般跌落下来，回复了正常。爱纱也一样。
    他们从虚拟世界退出来，意识回到现实，立刻通知警察和一部分驻军前往调查实验室。
    这起意外事件至此终于尘埃落定，高莉雅仿佛力气用光，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她的身边早已围了一圈本地警察，枪支平举，黑洞洞的枪口全部对准了她。
    时寒抬起手，示意他们暂且不要向高莉雅靠拢。接着，他转过头看向爱纱，试图从她身上找到A级精神力者的踪迹，语气略带惊喜：你刚才是突破了？
    爱纱摘下头上的金属头盔，那是凛歌研制的脑波放大器。得知要对付高莉雅的时候，她就一直带着这个终端，让一艘飞行器载着脑波放大器的主机悬停在高空，将她笼罩在有效范围内。只是她没想到，最后这东西并没有用来对战高莉雅，而是阻止一个城市的毁灭。
    多亏凛歌的发明。她诚心感叹道：如果没有它，我没法在刚才短暂地突破。现在我已经摸到了A级的边缘，多加练习，大概一月之内可以将精神力稳定在A级水准。
    时寒微笑着点了点头，令爱纱有些诧异的是，他看上去并不惊讶，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也是，爱纱想，她不清楚时寒的来历，不过从他的实力和刚才突然爆发来看，他的精神力非常古怪。就像就像不在人类体系里一样。
    时寒读出了爱纱的疑惑。他也知道，爱纱早就对他有所怀疑，她是聪明人，完全瞒过她不容易。但她和李真熙一样，虽然有所疑问，但离猜到时寒的真实身份还有很远，毕竟AI文明已经毁灭很多年了。
    高莉雅就更不用说，她能察觉到时寒的异常，却无法锁定这种异常的来源。时寒自信瞒得很好。
    但他不知道，危机已经悄然逼近。
    十分钟前，十八星区，绿榕星，云家住宅地下室。
    云竹雪正在整理资料。她爱惜地用小型吸尘器慢慢清理着这里的服务器，它们有的模样古老，像一群灰黑色蛰伏的眠兽，有的崭新光亮，是来自近十年的科技产物，呈现出漂亮的银白色弧形。
    她抚摸着珍宝一样轻抚它们，像在举行一个庄重的仪式。
    对于她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庄重的仪式。这些机器、这些资料是云家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传承，他们承载着云家守护历史的决心，以及在混乱的时代中为了这份坚守而牺牲的无数生命。
    地球时代的古人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这里却珍藏着银河系唯一一份真实历史。云家家训：求真。
    她向这间地下室深处走去，一边清理，一边回忆。她想到童年时期，父母和爷爷带她来到这里，彼时，她还是个不懂事的活泼小孩，差点碰坏了一件重要的遗物，被爷爷抡起拐杖好一顿打。
    她停在了这件重要的遗物前。
    静静地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环状的装置。它来自遥远的探索历，那段和AI文明大战的时期。
    爷爷说过，据史料记载，它亮起来的时候会透出奇异的深蓝色，在深蓝色的底幕中，一串又一串奇异的文字相继浮现，缠绕成为一串看不懂的字符。而现在，它被放在一个支架的底端，被黑暗包围着。
    第066章
    童年时期的云竹雪其实很想看一眼那奇妙的场景，不过随着成长，她明白了这件设备的用途，也明白了它还是永远都不要亮起为好。
    这件设备名叫原体探测器，在探索历AI文明战争末期被人类发明，目的是探测AI文明领袖原初的位置。当原初大范围使用主宰之力的时候，这件设备就会亮起，投影出一幅星图，显示原初的方位。
    但这不是它最重要的功能。在探索历的战争中，它曾是最后一战的大功臣，因为它可以束缚AI生命，尽管生效条件苛刻，但一旦发动，连原初都无法化解。
    原初已经死去，那场人类文明历史中最惨烈的战争，没有任何人想再经历一次。
    云竹雪心中慨叹万千，她伸出手去，轻轻触碰着历史的沉重。她的手指接触到这个探测器的那一刻，它突然闪动了一下。
    她吓得浑身僵硬。
    是我看花眼了？几秒之后，探测器不见动静，云竹雪自我宽慰道。
    下一刻，她的眼睛被昏暗环境中突然亮起的灿烂光辉刺痛了。
    满目深蓝，如同海洋的碧波万顷，搅动的水波般激荡着，在墙壁上投射出一张斑驳陆离的星图。探测器发出尖锐的轰鸣声，像空袭前夕急促又绝望的叫喊，在这震耳欲聋的声音里，深蓝的底幕上浮现出一串串银白色的文字。
    云竹雪的眼睛现在才适应了这种光亮，她僵硬地将目光投向这种文字，自信能认出所有主要文明的古代至现代文字的她，却辨不清这是什么。她只看到一颗银白色的星星，在星图上亮得刺眼。
    坐标：1601星系。
    蜂鸣声还在她耳边回响，将她送回那个一批又一批的人在文明的种族战争中不停死去的年代，天空被飞行器的残骸点燃，大地被核武污染，星舰的残骸在宇宙中堆成碎石带。
    原初。
    AI文明的二代领袖，智能主宰原初。
    它没有死，它回来了。
    它是谁？云竹雪惊恐到痛得快要裂开的脑袋里只剩下了这一个疑问。它是谁？
    她也没想到，从维克多那里拿到前往1601星系缉拿罗恒的报告之后，对照家族存留的对原初的描述，这个疑问立刻就得到了解决，留给她的是新的焦虑。
    时寒。竟然是他。他竟是为了救下宝石港的人类这么做，可是为什么？
    原初是不会拯救人类的，他只会杀戮。
    时寒是革新党的领袖，她希望他们可以领导人类进入新时代，而他一直做得很好。他是他们的战友，也是朋友，他是原初？怎么可能？为什么？
    她在黑暗中沉默良久，突然开始疯狂地查找探索历中Ai文明的资料。
    她已经作出了选择。
    在1601星系解决危机之后，时寒和爱纱押着高莉雅回到了辉光要塞。
    高莉雅受罗恒雇佣在战争中的杀戮属于战争行为，她充其量也就是个俘虏，不会被为难。但宝石港的死手系统是她破开的，也就是协助了罗恒的恐怖主义屠杀行径，尽管之后她拼尽全力帮助时寒和爱纱阻止悲剧发生，她还是得上法庭。
    高莉雅很配合。事实上，如果她不配合，没有一个狱警能拦得住她。进监狱之前，她对时寒点头致意，原本总是挂着高傲又冷漠的神情的脸，如今看起来竟有些苍老。
    答应我，杀了那个狗日的罗恒。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时寒平静地帮她合上金属栅栏，栅栏关闭的速度在他手里都那么均匀。
    好的。他答应道，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高莉雅知道，时寒对罗恒的杀心不比她少。
    时寒出了监狱，在街上转了一圈，想到欧文还在执行巡逻任务，突然感到没家可回。意识到这一点，他笑了一声，什么时候欧文的住处变他家了？
    那就去找朋友窜门吧。
    他来到凛歌的实验室，不出所料，凛歌和维克多都在这里。见他进来，凛歌放下了手里忙碌的工作，招呼他坐下。
    哟，这是谁啊。维克多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这不是我们的大英雄吗？还有一位哪儿去了？
    你得了。时寒失笑摇头。爱纱回秋日星去了。你们的工作怎么样了？
    凛歌一边小心谨慎地脱手套，将它们扔进废弃箱里，一边回答：挺好的。现在快要收尾了，大概还有一周。多亏你帮我弄好了实验室系统。这两天我还给维克多放了个假，他回去看望他的老师。
    怎么样？时寒微笑着问维克多，又突然想到：忘了让你代我向云竹雪女士问好。
    虽然这个时代随时随地都可以通过星网联系，但现实中的礼仪依然保留下来。
    没想到，这个问题一出，维克多阳光一样的微笑突然蒙上些许阴霾。
    我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问她，她也只说没有任何坏事发生。他犹豫片刻，在担忧和慌乱的情绪中组织语言：可是她看起来十分不对劲。以前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慈祥宽容的，生性平和乐观，经常在我们遭受挫折的时候鼓励我们。但这次回去，我和她分享革新党支持我进行扶贫计划的好消息时，她竟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沉思着其他事情。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好半天才回应我，敷衍了事。
    时寒认为这件事情需要关注。他趁维克多不注意，向凛歌使了个眼色。云竹雪是云家的家主，守护了一个又一个千年的历史，什么大场面没听说过。能让云竹雪这么失魂落魄的，一定是大事。
    这边，维克多还在絮絮叨叨。看得出来他和云竹雪的关系的确亲如祖孙，非常担心她的情绪。
    时寒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维克多不停的念叨上，直到他听到了一句：老师还问我，怎么看探索历的种族战争和现在的种族政策。
    难道云竹雪又发现了什么尘封的历史，才心情沉重？时寒专注地听他讲。
    我说，我觉得不公平。我知道我的想法很天真，但我仍然不赞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我们人类在探索历战争中掠夺了许许多多文明的遗产，在那个黑暗且血腥的时代，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但帝国建立之后，人类已经在银河系占统治地位，和平到来了，我们却继续压迫着其他种族
    维克多低落道：但老师说，正因为我不懂得探索历年代战争的惨烈，才会抱有这种想法。她说，如果我们真的与其他种族平等相待，他们总会要求更多的资源，更多的权力，所有智慧生物的贪婪都是无穷无尽的，终会酿成战争。
    她的意思是，因为有压迫，所以才有和平？时寒说：谬论。连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平等与和平能不能共存呢？
    维克多侧头看他一眼，眼神复杂。
    晚上，时寒也问了欧文这个问题。
    欧文问：你怎么突然想问这个？
    我是个AI生命。你作为人类，是怎么看我的？
    我是怎么看你的？欧文想，我都疯到跨物种单恋了，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代表人类回答这个问题。
    我没接触过其他AI生命。欧文回答。但是你的话
    快到入睡时间，室内的光线调得很暗，但这不妨碍时寒的传感器看到欧文慢慢脸红。欧文突然伸出一只手揽住他，脸埋进他肩窝里。人类温暖的热气喷吐在他颈侧，他听见欧文小声说：我很喜欢你。
    我知道啊。时寒笑了。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