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意识在痛。仿佛有一个声音急切地呼喊
    最后的希望！
    最后的希望！！
    给我记起来！！！
    又没反应了？
    欧文皱起眉头，直接把时寒从地上拎起来，评估了一下飞船哪里最厚实，便手臂一甩，将他砸了上去。
    沉重的声音响起，这么一砸，时寒清醒了过来。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失去意识的，你现在别去想它。马上有个任务要完成，你要是在任务途中把自己折腾死了，别指望我会给你陪葬。
    对了。当时寒不主动去挖掘这段记忆与它背后含义的时候，疼痛就渐渐消失了。他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力，从地上爬起来，拿出一支纳米修补液点在被欧文砸伤的皮肤上。
    你说得对。时寒把所有疑问都压在心底，平静道：我们现在先去三十三星区无人星NR5大气层外，和我们的增援部队汇合，他们会给我们多派几个人手。
    NR5大气层外。
    一艘线条流畅的梭形飞船与基地一号缓缓对接，随着最后一丝缝隙无声无息地消失，接口处绿灯亮起。两扇隔离门打开，从那一端走来一行人。
    带头的是时寒的熟人，几年不见，那张时刻挂着高傲神情的脸稍微成熟了些，虽然看上去还是那么自大，不过时寒知道那都是聪明人的伪装。
    时寒上前一步，礼貌地伸出手。秦星远。
    秦星远张开的双臂尴尬地愣在半空中。
    噗。
    从他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将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奶奶。虽然不便行动，但她坐在轮椅上的背挺得很直。姿态优雅，衣饰华美，绣着精致花纹的毯子搭在膝头。满头银丝规整地盘在脑后，皮肤褶皱、容颜苍老，一双浅灰色眼睛却如琉璃般熠熠生辉。
    对于不认识她的人，她带来的第一印象绝对是一位优雅知性的老妇人。
    但对于认识她的人来说，她的身份只有一个。
    A级巅峰战力之一、活跃在第五区的顶级佣兵团团长、曾以一人之力肃清整个星区盗贼团的传奇人物林婕拉。
    时寒知道林婕拉不喜欢拐弯抹角，于是很直接地问秦星远：你把林团长都请过来了，还要我们干什么？
    一个A级精神力者碾压一个监狱简直绰绰有余。
    林婕拉又友善地笑出声来，开口道：你就是时寒吧，还真是不给星远这孩子好过呢先回答你的问题吧，这次行动主要还得靠你们，我不能让外人知道我在协助你们，所以我不能发挥A级的力量，也没带我的智能机械，只能待在飞船上，操作一个躯壳跟着你们下去。我来参加这次行动的原因，主要还是想看凛歌那孩子，顺便来见见你。
    时寒僵直了一秒。他很快恢复了原样，但那一瞬间的异常还是被林婕拉捕捉到了。
    林婕拉向他眨眼示意，同时，一条讯息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不用紧张。你这是个机械躯壳吧？做得还真像人类的身体。不管你有什么秘密，至少我们现在站在同一战线上，我不会对战友做什么的。】
    林婕拉拍了拍手，微笑着提议：话不多说，我们最后确认一遍计划，就开始吧？
    众人只能赞成。
    林婕拉身后还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看样子并不是她的随从，而是秦星远为了表示尊重而派去的，因为林婕拉这人每件事都喜欢亲力亲为。时寒瞥了一眼，他看上去有些紧张，想必是第一次参与这种作战。
    那年轻人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竟没来由地皱起眉头，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
    他抿了抿显得刻薄的唇角，露出做作的嘲讽笑容，指着时寒和欧文道：这么重要的任务，有林大人就够了。潜入可不是儿戏，我从来没见过你们两个，确定进去之后不会拖林大人的后腿吗？
    林婕拉诧异地抬头看了这人一眼。尽管她在强者中以脾气好闻名，与此人也认识，却没想到明确表示尽快开始之后，还能收到如此激烈的拒绝言辞。
    其他人也投去惊诧莫名的目光。
    男人似乎被这些目光看得更紧张了，将出汗的手心藏到身后，隐蔽地在衣摆上擦了擦，嘴上仍不让步：他们一没资历，二没有展现实力，怎么能担任如此艰巨的任务？他们赶去送死不说，还容易拖后腿，把任务搞砸，救救援凛歌的机会可只有一次！
    说到最后，他仿佛眼里都亮起了愤怒的火光。
    他们是李真熙直接派下来的。林婕拉已经有些不满了。
    可是
    男人还想辩驳，林婕拉发火了：够了，按原计划执行！
    男人皱起眉头，又来来回回往他们这边看了好几眼，林婕拉冰冷的神情依旧没有改变，这才低下头，不甘道：是。
    林婕拉语气这才缓和下来，又恢复了她慈祥端庄的神态，问道：格里沙，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脾气这么大？
    男人垂下眼睛，头发挡住了大部分神情，声音很小。今天是我妹妹的忌日，抱歉了。只是不想看到更多无谓的死亡了。
    气氛凝固起来。
    像是往深海坠落而去，每一秒更大的水压都在挤压堆积，直到秦星远拍了拍手，将所有人从深海里拉出来。
    事不宜迟，我们计划的成功，才是对格里沙的妹妹最好的祭奠不是吗？
    甚至都没有人去问格里沙妹妹的死因。有勇气参加革新党，尤其是参与实际行动的人们，几乎都有一个如同蝼蚁一般被帝国碾死的家人。死得毫无尊严，毫无价值，毫无意义。
    格里沙露出一丝苦笑。
    按照拟定好的计划，他们只分出时寒、林婕拉和欧文三人潜入暗河监狱，目标是在狱卒发现他们之前就抵达凛歌所在处。剩下的成员则在X2星球附近蹲守，以免情况有变，随时准备后援。
    有着林婕拉跟随，就算只是一个无法发挥出A级实力的机械躯壳，众人对这场作战都有着十足的信心。另外，秦星远手上还有暗河监狱的情报，显示今天是两支驻守狱警队的交接日。
    理论上来说，监狱警队的交接日里，A队工作前16个小时，B队工作后16个小时，中间重叠的时间为交接时间。但实际上，中间重叠的四小时根本不会有人在。从关押犯人的总体级别来看，暗河监狱的危险级并不高，尽管里面还有一个特级罪犯凛歌，他们也不上心。
    他们如此懒散也是有原因的。凛歌是个研究型的人才，尽管长得十分高大，但战斗力并不强。狱警们提防监狱里的罪犯越狱，但从没想过有外部团体胆敢劫狱。
    那就是挑战帝国的威严！那是死罪！
    现在，三个敢挑战帝国威严的家伙正静悄悄地潜行在这巨大的钢铁建筑中。
    由命名就能看出，X2星球并不是一个可居住星球。它的质量并不大，表面裸露在太空中，几乎没有大气层，也没有磁场，时时刻刻都受到太阳风的无情鞭挞。
    暗河监狱建立在X2星球的近地轨道，是一座空间站式的巨大建筑。由于X2和它的恒星形成了潮汐锁定，暗河监狱躲在这颗星球的背面，也算是为防护罩省点儿钱。
    第33章
    自从时寒一行人进入暗河监狱以来，一切似乎都进行得很顺利。他们确实没遇见成队的狱警，偶尔见到几个，都被他们躲过去了。
    他们打昏了三个，剥下了他们的制服，为自己额外添上伪装。
    当然，时寒不会犯下打昏的敌人醒过来并向队友求救这种愚蠢的错误，在确认昏迷之后，还额外为他们注射了能让正常人类睡上一周的针剂。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是林婕拉。时寒看着正在看投影地图的机械躯壳，说道。
    哈？你瞧不起谁啊？林婕拉操控的机械身体抬起手，把鸦羽般漆黑光泽的头发往后拢了拢，漂亮的脸上不满道：这是照我三十岁的时候做的，谁还没年轻过咋地？
    欧文完成了对前方的探查，向他们点点头。安全。
    他们真是惫懒。时寒摇头。
    三人又向林婕拉指示的方向走去。沉默地走到半路，林婕拉突然开口问：时寒，你的本体在哪里呢？
    时寒神情沉着。不是说好了不追问吗？
    可我好奇啊。林婕拉微笑，说出来的话却直指疑问核心。大部分见到你的人都以为这个身体就是你本体，因为你做得如此以假乱真，只有少数人知道这只是你的机械躯壳而已，秦星远那小孩子就算一个。见你本体神出鬼没，毫不费力地长时间操纵机械身体，他应该会以为你是隐藏的A级高手，但我知道你不是。那么矛盾就出现了
    时寒停下了脚步，姿态戒备。
    非A级人类不可能如此轻松地长时间操控机械躯体，而你又不是A级，所以你不是人类。我尝试猜出你行动的意图对谁有利，你可能的主人是谁，却得知你是突然出现的，一直以人类身份单独行动。排除掉所有可能的选项之后，剩下的那个就算再不合理，那也一定是真相了。
    欧文的双眼也泛起浓浓的警惕之色。
    林婕拉微笑道：你是一个AI生命，我说得没错吧？
    她瞥了一眼欧文。
    这孩子似乎并不惊讶？早就知道么？
    沉默良久。
    你想要我的命吗？还是想奴役我？时寒冷冰冰地问。
    不。林婕拉认真地回答。我想要真相。
    我不满足于胜利者书写的历史，我想要世界的真相。林婕拉坚定地说。我想知道，为什么利益毫无冲突的AI生命和人类，最终会挑起惨烈的种族战争，为什么银河帝国诞生于荣光，却向着无穷无尽的腐败与剥削滑落，为什么和平是暂时的，而争斗是无穷的。我想知道能让这个世界跳出循环的方法。
    我想要一个更好的世界。
    时寒丝毫没被她的话打动，漠然讽刺道：没想到你是如此高尚的人啊。
    我并不高尚，这点我很清楚。正相反，我曾经是个很卑劣的人。我出身微末，有着极高的精神力天赋，更多的却是凭借出卖别人的本领，从路边尘埃般的民众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一个高级佣兵。
    我劳碌奔波只为攒一些智能机械，我辛苦积攒的家底是同行羡慕的，却是连B级天赋都没有的身居高位的蛀虫唾手可得的。我带着疲惫、失望和愤怒过活，我儿子的出生也没改变我分毫。我甚至更加暴躁，冷落他到成年，婚礼上他看见我，似乎很惊讶。
    可我对生活的失望，不知为何，在他把孙女递到我手里的时候，竟突然消弭了。
    林婕拉在斗篷下抬起脸，那张年轻的面容上，慢慢扬起一个慈祥的、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微笑。
    那个孩子是多么可爱啊。她的脸还有些皱巴巴的，但她多么可爱啊！作为一个新生命本身，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她就已经很勇敢、很伟大了。我不期望她在这个世界里出类拔萃，我只希望我只希望这个世界配得上她。
    我这一生过得乱七八糟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使命，就是为了让世界更配得上这些勇敢的小生命。
    这就是我的初衷。并不高尚，对吧？
    林捷拉这段话在一瞬间就传进他们的脑海里。时寒的语气认真起来，一字一句地回答：我开始相信你了。你比我想象的高尚多了。
    协助革新党也是为了这个吗？欧文突然觉得心脏变沉了。他忍不住想：我的母亲，在看着我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感受吗？
    林婕拉点了点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要如今这个帝国还在，我就无法给孙女想要的生活，更无法给她的孩子一个明天
    对了，A级精神力者都能看出我实际上是个AI吗？时寒问。
    不。我就算在A级里，也是很强的。林婕拉回答。
    但总有比你更强的，而且大概率是敌人。
    说得也是。我告诉你一个方法林婕拉直指欧文道：你把自己是个AI生命的事情都告诉他了，想必你们是可以相互托付生命的同伴吧？既然如此，你可以让他的精神力笼罩你所在的范围，这样就算A级精神力者也无从探寻。尽管只有B级，这孩子的精神力很奇特，想必是传说中的变异精神力，我还从来没在现实中见到过。
    我们快到了。
    一扇银白色金属大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根据情报显示，这扇门之后，再穿过一个大厅，就能从直升梯通往暗河监狱的中枢楼层。那是监狱的智能核心所在处，也是特级犯人的关押地。
    林婕拉的机械身躯双眼亮起流光，纤长的手指同时在大门的操作界面上跳跃起舞，片刻之后，屏幕上闪过绿色的通过提示，同时显示出开锁的动画。播放完毕之后，不算大却有些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大门像闸门那样缓缓向上升起。
    时寒始终神经紧绷，小心翼翼，但他的戒备似乎做了无用功，门后的大厅里空无一人，也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时寒甚至想到守卫会不会从地板下突然窜出来，但能量感应又告诉他没有。
    怎么停下来了？林婕拉回头问。
    有些不对劲。
    因为我们遇见的敌人太少？
    时寒摇头。狱警因为腐败而惫懒，倒也还说得过去，但我们一路走来竟然没遇到巡逻机器人，这不奇怪吗？我认为有7%的可能，前面有埋伏，我不想让欧文再往前走了。
    但我们的行动没告诉过凛歌，他不一定愿意跟我们走，欧文是关键。林婕拉皱了皱眉头。
    我知道，但是我们俩都是机械身躯，大不了自爆，欧文被包围就真危险了
    不用争了，我不会先回去的。欧文打断他的话，语气淡漠。怕死就不上战场吗？如果真怕死，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时寒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无论是哪个时间线，无论有没有他的帮助，欧文从来都是那个欧文。他不需要保护，不需要照顾，不需要怜悯，他是万千星辰的战场中唯一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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