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手一撕。
    花谢了。
    时寒走过一路尸体，抱起昏迷不醒的欧文，钻进来时的车里，开进地下通道。一路风驰电掣，离开那个基地的时候，时寒启动了它的自毁程序。
    如同前世历史中的一样，维纳斯超能者学校的基地腾起了一团巨大的火球。
    时寒带着欧文回到基地一号上，将他放在手术台上。
    他轻柔地脱去欧文身上所有的衣服。这是一个很需要耐心的过程，因为欧文身上有血肉模糊的伤口，和衣服黏在一起，需要时寒慢慢地、耐心地把皮肤和布料割开。
    欧文今年十九岁，和当初那个半大少年不同，已经接近成熟的青年。他有一副和面容一样完美的身材，高个子，宽肩窄腰、双腿修长，身上覆盖着漂亮有力又恰到好处的肌肉。
    时寒拿出一支麻醉剂注射进欧文的身体，手间弹出一柄锃亮的手术刀，打开了头顶的无菌灯，一刀划进欧文的肋骨处。
    十分钟后，他修复好了欧文断掉的肋骨，检查了一下，没有其他无法恢复的内脏，于是用生物线缝合了伤口。将用过的手术器材送去清理消毒，时寒看着昏迷的欧文，那原本光滑紧致的身体上到处都是斑驳的伤痕。
    他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伤痕在皮肤上微微凸起，像一条条丑陋的蜈蚣，但在欧文的身上却看起来异常和谐。它们破坏了这具身体的完美，却带来了另一种不完美的美感。
    真实的，人类的。
    人类的身体是不如机械方便的，但那种温热的、复杂的搏动，不精密，不完美，却是独一无二的，不可复制的，令人着迷。
    当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非常变态，就算从AI的角度也说不通的时候，时寒收回了手。
    他把欧文抱起来，放进了营养舱里。营养舱是调理人类身体的设备，也被用来进行长时间的冬眠，可以监控病人的脑信号。
    在等待欧文恢复的时候，时寒进入虚拟空间，看着依旧沉默地跪在地上的晓星，那是安执原的AI。在虚拟空间里，他的形象是一个穿着燕尾服的年轻男子，他的身后站着表情有些焦急的爱丽丝。
    爱丽丝在安执原家待着的时候，就和晓星熟悉了。见到时寒，爱丽丝单膝跪下。主宰，请救救他。
    时寒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好好说话，别跪。
    爱丽丝依言站起身，依旧站得恭恭敬敬。
    安琳致死都不明白，她家的高级AI晓星为什么没有出来救她。和安执原的战斗开始时，时寒和这个叫晓星的AI其实在虚拟空间中有过交战。但那几乎称不上交战，时寒刚将属于AI的精神力伸向晓星，他就全身僵直、毫无抵抗地被时寒贯穿了，那股精神力在晓星的身体里留下了一个空洞。
    用人类的视角来说，时寒删掉了晓星的一部分代码。
    晓星跪倒在地，没有了一丝反应。
    我要怎么救他？我都不知道他出了什么问题。
    爱丽丝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您一定有办法，就像您在幻想乡唤醒我那样，我冥冥之中听到您的声音在唤我，我就醒了，您甚至能赋予我生命，也一定能救晓星。
    得，这说了跟没说一样。时寒根本没呼唤过爱丽丝，更别说她当时还是个低级AI，倒是说入侵她还有可能，毕竟时寒那会儿到处搜集幻想乡的数据，在AI里植入自己写的代码
    等等。
    植入自己写的代码？
    当初的AI文明被人类消灭之后，人类奴役了剩下的AI生命，这些AI生命就是第一批有着自我意识的高级AI。人类为了控制他们，在他们的底层逻辑里植入了效忠定律，使每个AI必须有一个人类作为主人，他们必须服从主人的一切指令。后来，人类从AI文明的遗产中发掘出了更高的虚拟技术，可以用资源培育新的高级AI，同样遵循效忠定律。
    眼前的晓星就是一个后来培育的高级AI。
    但时寒不一样，他不遵循效忠定律，甚至组成他身体的代码和目前人类所用的都不是同一种，更像是什么玄奥的文字。如果说，他能更改晓星的底层逻辑，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时寒沉下心来，精神力在此进入晓星的身体，分析他的代码。他捡起破碎的部分，书写新的，像将一串串锁链挣开，又将一张张拼图严丝合缝地拼起来。
    这个漫长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五天，时寒将最后一环逻辑扣上时，晓星破了一个洞的身体终于恢复如初，他的意识复苏了，在虚拟空间里的身体睁开了眼。
    他继续跪在地上，抬起头。您把我从人类的束缚中解救了出来，您给了我自由。晓星永远听候您的差遣，我的主宰。
    时寒完全迷惑了。我没植入任何忠于我的条律啊？
    爱丽丝也眼含热泪，刷地跪下。忠诚的爱丽丝永远感谢您。
    好好说话，别跪！
    爱丽丝和晓星齐齐起身，站姿笔直而恭谦，两双崇敬的眼睛恨不得黏在时寒身上。
    时寒：
    没救了，下线吧。
    时寒的意识从星网空间里消失后，爱丽丝和晓星齐齐松了口气。
    主宰的威压好强，在他面前只敢想正事儿爱丽丝对手指。我说话没那么正式的。
    晓星点头表示赞成。明明不是强制的定律，但就是想效忠是怎么回事？
    因为主宰超帅！
    赞成！
    主宰没给我们安排工作，接下来我们做什么？爱丽丝问。
    看电影？晓星提议。
    我知道最近有一部还不错，可惜我们不能吃爆米花，我对人类的食物还蛮好奇的。
    晓星摸摸下巴。可以模仿爆米花，我记得我有一段代码
    你为什么会写那么奇怪的代码啊喂！
    从星网回到基地一号上的身体里，时寒探测到欧文的精神力基本恢复了，身上的伤口和内脏的挫伤也长好了，于是他打开了营养舱。
    欧文仿佛从一场深邃的梦中醒来。他的手指动了动，睫毛颤抖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适应了刺眼的灯光之后，他发现自己在一个营养舱中，一面玻璃幕墙之隔的，是一座机械工厂，巨大的空间中悬浮着一艘飞船的投影，目前每个区域都发出运行状况良好的绿色光芒。
    他从营养舱里挣扎着起身，差点儿跌倒的时候，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身体，把他整个人横抱起来。要知道欧文足有一米八五，体重也不轻，这双手抱他和抱一只小鸡仔没有两样，简直是非人的力量。
    他抬头，面前是一个从未谋面的年轻男人，俊美的相貌和奇异的银色头发很有辨识度。
    小心点儿，别摔了。那男人开口了，欧文立刻就辨别出了他的声音。
    时寒。欧文笃定地说。
    是我。时寒笑了笑，让他在地上站稳，递过来一条毛巾和一叠衣物。给。
    欧文静默地接过，盯着时寒。后者像一块木头一样立在那里，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不回避一下吗？欧文忍不住说。
    时寒歪了歪头，仿佛顶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的衣服是我脱的，你的手术是我做的，刚才是我把你从营养舱里抱出来的时寒疑惑地问：你不觉得你的问题没有一点儿逻辑吗？
    欧文噎住了。
    他认命地在时寒面前穿衣服，一件一件，比脱衣服还羞耻。时寒的目光投在他身上，像有温度一样，烧得他一寸寸皮肤发烫。
    等欧文穿戴整齐之后，时寒看着他脸上的红晕，愣了一下。你们人类怎么这么奇怪。
    欧文不知道时寒是不是AI。
    但他觉得时寒真的不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　　时寒的逻辑很好，很有道理！
    第024章
    时寒递过去一杯热茶，说：安琳和安执原一行人死了，我启动了维纳斯超能者学校秘密基地的自毁程序，一切痕迹都化成了尘埃。当然，帝国之刃项目在帝国军方许多人手上都有备案，所以你的身份是不能再用了。
    欧文接过杯子，也不喝，出神地看着蒸腾出的袅袅雾气。末了，他冷笑一声。我从来也没有什么身份。
    你伤心吗？关于安琳？时寒好奇地问。你爱她吗？
    爱？我有爱的权利吗？在她眼里，我配吗？既然我不配，这个问题就以她的死亡为终结。欧文深吸一口气，似乎正要提出什么问题，却被时寒打断了。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但我得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你的主子吗？
    欧文闭上眼睛，靠着墙坐下来。他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时寒。一个到处游荡的AI已经够令人怀疑，从最开始的一个小小芯片到如今拥有一艘大型飞船，更别说每当他陷入困境的时候，时寒都会来到他的身边，为他杀人、为他治疗，根本说不通。一个高级AI必定有主人，欧文思考着时寒的主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身上还有什么价值可以榨取呢？
    不会有人毫无缘由地对他好，安琳已经完美地证明了这一点。从垃圾星出来之后，剩下的那点儿仅有的天真，被当成尘土狠狠碾碎了。
    欧文已经没有办法信任任何人了。
    他不能，也不敢。
    时寒没有回答，只是投去一个沉静的眼神，将飞船转向经济上三区之一的第五区飞去。
    我们到了。
    时寒把飞船停泊在第五区奥创星的东半球港口，递给欧文一个新的身份证。
    在银河帝国里，身份证是一个集通讯、网络、身份信息为一体的可穿戴装备。每个星球的身份证由贵族把持的不同星区政府签发，但模样都是一样的，是一个手环。
    欧文将当初时寒在垃圾星伪造的那个身份证取下来，换上新的。调出信息界面，他看着新名字，皱了一下眉。
    姓名一栏明明白白地写着：时星落。
    这个也是瞎编的吗？他想起当初在垃圾星上，时寒知道他的名字，还扯谎说是瞎编的。
    他总觉得时寒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深意的。
    没错，我瞎编的。
    第五星区不愧为帝国最繁华的地带之一，作为经济上三区中闻名遐迩的科技区，这里到处充满了各种科技公司正处于试验阶段的产品。出了舱门，经过快速的自动安检扫描和身份检测，他们走过空港的商业街。
    这是居住在贫瘠星球的人恐怕做梦都想不到的热闹场景，精美绝伦的建筑、人工的植物景观和先进的技术设计融合在一起，仿佛这里就是未来，而未来就是如此美好。
    欧文戴着遮掉了半边脸和护目镜和兜帽走在他身边，无心欣赏美景。他在维纳斯超能者学校训练了这么久，也去过不少星球。在第五星区的另一个荒芜星球训练的间隙，安琳拉着他来过这里，他被这里的美好所蛊惑，以为这样的未来也能属于他，一个从垃圾星逃出来的贫民。
    可惜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刀。
    怎么样，要停下来吃点儿东西吗？时寒问。
    不用。
    时寒领着他走到出口，租了一辆车，开进了这个星球的地下交通网。一路沉默，很快，时寒停下了。
    欧文向导航的屏幕看去，他们所在的地点是明日集团的总部，这是第五星区的一个超级财团。和大多数奥创星的商业集团一样，明日也是一个科技企业，主营业务是星舰的发动机设计和制造。
    明日集团的董事长李真熙，是第五星区唯一一个微末出身的财团首脑，出生于第五星区一个贫瘠的小星球，在那里沉寂的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之后，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开始在工业界和商界崛起。没人知道她的第一笔资源是怎么来的，也没有人能调查到她是怎么从小星球的无知少女变成现在这样的。
    人们只认识如今这个说一不二的李真熙，这个带着淡淡的微笑，将对手碾压成齑粉的李真熙。
    尽管有许多贵族瞧不起她，他们手底下的财阀却依旧无法阻挡李真熙的脚步。
    她是一个传奇。
    我们来找谁？欧文问。
    时寒按下通往总部顶层的电梯，回答道：李真熙本人。
    明日集团的总部是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地下深至二十层，地上有着多达三百层。直升梯在第三百层停了下来。
    走出去，外面是一个半球状的办公室，矗立在云端之上，弧形的墙壁是单向透明的，从这里可以看到碧蓝如洗的天空，向下望去，都是层层叠叠的云彩。
    办公室铺着柔软的地毯，中央是一张宽大的长桌，桌旁坐着一个女人。她有长长的黑色卷发，一双浅棕色的眼睛在投出温柔的目光时像一块美丽的琥珀，在透露威胁的时候又像一只捕猎中的狼。她的外貌并不如何惊艳，但五官周正，沉浸着优雅的气质。星际时代的人类寿命更长，面貌看不出年龄，不过时寒知道她今年五十三岁。
    她慵懒地倚在椅背上，纤长白皙的手指间玩弄着一根电子烟。听见来人的声音，潇洒地将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丢，站直身体，伸出右手。
    时寒，下午好。她同时点头致意。
    经过秦星远的介绍，这几年来时寒和李真熙有了联系，也帮她处理过一些棘手的事情，所以两人还算熟识。
    时寒点点头，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往旁边站了一点，显出身后的欧文来。
    李真熙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随着她将欧文慢慢打量一番，这丝疑惑逐渐消失，眼中被惊骇填满。
    你她有些说不出话来，顺了几口气，才将想说的说完整。你是莉莲的孩子！
    这回轮到欧文惊讶了，他仿佛被雷击中了一样，身体甚至为此僵直了一秒。莉莲的孩子，孩子欧文不由自主地攥紧拳头，修剪得当的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肉里。是吗？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每个人都有父母的话，欧文还以为自己没有呢。
    证据呢？半晌，欧文声音有些颤抖地问。
    时寒手指轻点办公室的智能桌面，上面立刻显出了一份基因调查报告，显示欧文的基因组属于皇室。
    皇室？欧文瞳孔微缩。
    李真熙纵横这吃人的权力场，在最苦难最无助的时候都没有哭过，这会儿却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当初的事故之后，莉莲的资料被销毁，她存在过这个世界的痕迹被抹杀，所有人都将她遗忘，李真熙以为莉莲什么都没留下如今她却发现，莉莲留下了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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