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篁以裴管家的身份活了几近三百岁,送走了数代裴氏的宗主,不光如今裴氏仙府的事,这几百年下来见不得人的阴诡之事,她都心知肚明。甚至当日的裴煊算计裴煌,后来入主裴氏仙府又杀裴启,意图清算一千多人,这些事里面的弯弯绕绕,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因为她是对的,当年最早的时候,裴煊心里所起的一切仇恨和谋算都并没有人怂恿,他设计巴结裴煊进入裴氏仙府,暗中杀死看不惯的族人,秘密谋算弄死裴启以图替代,这些事桩桩件件,都是他自己生出的心思,没有人比他心里更清楚,庄篁到底有没有故意谋算。甚至彼时的裴管家还多次劝过他,他却自以为是的一直把这样一个人当成他手中利用的棋子
所以无论是燃灯老道,还是镇山僧,还是裴管家,这五百年以来,庄篁只是在冷眼旁观着这些仙门自己的发展。她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以一把刀的身份,这些如裴煊和虞辰岳一样尊贵的主人安排给她什么事,她便以相应的身份去做什么,不掺杂任何个人的主意在里面。
恐怕不仅没有搅弄,没有推波助澜连因势利导都算不上。
庄清流忽然想起,她近六百年前被庄篁第一次带来这里的时候,就是这个仙界才刚刚建成的时候,那时候她对这里也没什么别的印象,就是记得熙熙攘攘和热闹繁华的市井。
之后很多年,她都因为庄篁刻意的不准出岛而没有再来过,再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这样。
门派与门派间明争暗斗,人与人之间也掺和着落水下石,你明着排挤,我暗中攻讦,表面一片尊贵祥和,大义除邪,背地里都是暗痤脓疮,徒有虚表。
就像那些古国王朝一样,统治的时间长了,无论对国家还是对百姓,都很难说是幸事。庄篁十分有深意地巡视过整片夜色,只要时间一长,你们这些愈觉天生尊贵的人,胃口总会越来越大,事情就终归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不管是六百年前的灵岛,还是二十年前的故梦潮,最后终将会燃起一场大火,谁都拦不住。
也许是出于某种诡秘的联系,尽管段缤并没有看到过那些壁画,可对于庄篁,他似乎有一种天生的难以言喻的亲近,所以敛在银色面具后的面孔沉默了许久后,有些仰头地看向她轻声道:所以你的目的是杀死如今这些人,再创造一个新的仙界吗?
庄篁目光似乎轻轻闪了闪,并没有回答地默认了,然后转向庄清流,道:所以我的好徒儿,你还要跟我作对吗?
夜色中的庄清流垂眼笑了笑:人都被你杀完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四周一片诡异的寂静,庄篁还未开口,这时,被她攥在手里的人忽然出声了,这人声音嘶哑,难以分辨,道:庄少主,还没有完。
第160章
庄清流目光忽转,朝庄篁手上瞧了一眼,在场众人的视线也一齐纷纷投了过去。
看起来,这个嘶哑说话的,似乎就是方才裴煊所说的故意引走了庄篁,让他们得以有时间逃出来之人。梅笑寒目光落在那坨蓬松遮掩的头上凝视了一会儿,忽地定睛扫定在他的腰侧那里似乎有一枚碧绿的玉色小葫芦,正在夜色中流转折射着柔和的光晕。
碧绿的小葫芦这是兰颂?这居然是兰颂??
梅笑寒有稍许诧异地低眼道:呃兰宗主,你又活过来了吗?
兰颂似乎受了重伤,浑身上下血迹斑驳,以至于他金丝兰的家纹服居然都没人认出来。后颈衣领也被庄篁轻轻松松勾抹布一样拎在手里,所以低垂着脖颈时,头发会从后蓬到前面,将面目掩住。
不过他低低缓了一口气,抬起头时,依然如往昔般脸色白皙,轮廓清秀,甚至目光也十分平稳地冲众人道:我没有死。
可是在大家的心里,这人好像已经去世了,活与不活区别不大。甚至因为又算是被他救了,所以在场诸人都不约而同地更沉寂了几分,只有昏迷了半天的裴熠忽然幽幽转醒,蓦地从裴煊怀里坐了起来,瞪大眼睛嗖得转头道:兰怂?!是嘞吗?嘞又佛了?!
他说话漏风,才抬手一抹,原来是门牙掉了两颗,舌头方才也磕破了,肿了起来。
兰颂: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荡而过,本来无雪的夜空中好像被庄清流勾引过来的雷电带来了大片大片的云,天上开始下雪了,刚开始还是细小的雪粒,没落多久,棉絮似的雪花就开始在风中恣意旋转。
庄篁低头看着手中的人笑起来,又微有深意地勾起眼尾,远远瞧了梅花阑一眼,道:你们这些小辈有时候做起事来,还确实让人有点想不到。
她的意思是她知道了当初在灵璧山洞躲避那一晚,庄清流无知无觉地梦游出去将兰颂捅成植物人之事,其实是梅花阑做的。
她用了庄清流留给她的梦貘,又在她刀上抹了特殊的东西,刻意让她出手出去捅了兰颂。因为如果是自己也无意识的话,庄篁那个时候再翻她的记忆也没有用。
庄清流挑挑眉,自然而然地伸手,将擅长背后打辅助的梅咩咩往身后揽了揽。庄篁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们几眼,也没怎么样。
只是,你们两个在暗中藏起来的那点儿人她目光转回来沉吟片刻后,索性放下手中的兰颂,冲他和裴煊语重心长地轻声道,算了,既然如今已经说开了,那些人也不一定非要死不可至于他们能不能活,如今就要看你们的了。
她话音落,裴熠立刻大着舌头警惕问道:嘞什么意西?
话说不清楚就不要说,也没有问你。庄篁目光无声一转,落到蹲在他身边的裴煊身上,开门见山道,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裴煊:
上梓裴氏的道貌岸然之辈有多少,你比我更清楚。当年宣州裴宅的那场大火,可以说上上下下所有裴氏之人都是你的仇人,有些人吸了你全家的血,如今却还体体面面地活着。庄篁问他,你就这么不管了吗?
她话里的意味毫不遮掩,十分明显,但涉及到这种血与泪的事情,置身其中的人也很难一笑了之。裴煊好像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须臾,只是低低吸了一口气,垂眼搓搓手指上沾染的土道:死都死了,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算了吧。
他们都死了,你还活着庄篁忽然看了一眼裴熠,冲裴煊挑眉示意道,当年相距最近却故意关闭了城门,不愿出手去宣州救火之人就是他的父母祖父,如今偏偏代替了你的宗主之位的也是他,比你活得更好的还是他,你却只能流放到深山毒瘴之地落魄镇守,甘心吗?
裴熠立马生气地跳了起来,一时半会儿摸不着佩剑去哪里了,于是抬掌就轰了出去。他向来热爱一言不合就动手,然而这会儿踉跄的花拳绣腿还不够庄篁用眼角看的,所以人刚离地一指,就又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重新掀飞,镶向了方才的崖壁人形坑里。
裴煊这次动作很快,先一步掠起,直接等在崖洞前伸手把他接进了怀里。然而裴熠重重摔飞过来的力道还是让他猛地后退几步,后背在崖上重重撞了一下。
他低头放下人,手在嘴边抹了一下,冲庄篁道: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带上你藏下来的那波人,归顺我。庄篁冲他道,你知道我当年愿意帮你,就是觉着你做的事都该做。等新的仙界重新建立起来以后,你还是上梓裴氏独一无二的宗主。最重要的是,你可以按你想要的塑造一个真正辉煌干净的宗门。
裴煊也不知道是不想理还是真的陷入了沉默在考虑,一时居然没有出声,而是低下头,撕了缕袖摆,给又晕过去的裴熠擦了擦嘴边的血。
祝蘅十分诡异难言地出声道,你在干什么?
庄篁目光顺势转向她,隔着飘飞的大雪似乎叹了声,道:蘅儿,你也是一样,我要想除掉你,早都能动手所以以往你当了那么多年的随从,现在可以不当了,你身边的人不乖,要跟我作对,你却可以选择自己的路。你要是好好的,便可以继续当我的弟子,以后故梦潮的少主也是你。
祝蘅:
不做声瞧了半晌,于是被开除了少主之位的庄清流终于忍不住挑眉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拉拢他们到底还有什么用?
庄篁扬了扬眉,没接她的话,而是目光忽然又转向了季无端,冲他似笑非笑道:你胆子不小,居然敢阳奉阴违不过我现在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是立即动手带人杀了身后那五千人,我可以既往不咎。
季无端似乎十分无奈地摊摊手,冲她油盐不进地苦笑了一声,道:你还是咎我吧,我从小浪荡孤儿一个,不管对性命还是什么宗主大位之类的,其实都也不是很在意的。
哦?那你在意我的烛儿吗?庄篁冲季无端道,我知道你心里暗中很喜欢她。说着忽地掠瞧了一眼梅花阑,道,至于你羡慕的这个人,我对她一点都不满意你现在要是帮我杀了身后这些人,我让你入赘进故梦潮。
庄清流揽着梅花阑的腰,几乎把她搂进了怀里道,我觉得很不必吧。我很满意。
庄篁似乎轻快地笑了一声,并不以为意地又转向手中的兰颂,低头瞧了眼。然而兰颂不仅没理会她,还平平淡淡地望着漫天的大雪道:请你免开尊口。
我的尊口是我说了算,不会听你的。庄篁也温温和和冲他道,而且你还不知道我要给你什么,确定就要这么干脆地拒绝吗?
兰颂微微仰头,将脸朝着不断悠悠飘下的冰凉雪花,让它们悉数落到脸上,平静回道:不管你要给什么,我只想要你的命。
我的命还有用,好像是不太能给你。庄篁慢条斯理地用手指一勾,忽然将兰颂腰间的玉葫芦挑了起来,随意恍了恍道,但我能给你另外一个人的命,要不要?
兰颂剔透冰凉的眼中似乎泛起了一点异色,眼珠缓缓一转,落在庄篁脸上道:你能补好他的魂?
庄篁几乎是和蔼地笑了起来:那本来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那本来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有太多的东西在这一刻忽然明了了起来,那人忽然出现的保护与陪伴,他脸上时常深藏隐露的悲伤,在兰城时那些忽然消失的日子和擅自做下的事。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是被庄篁强行召走了,原来那些他擅自做下的事,都是因为无法抗拒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创造了他的主人。
庄清流十分无言地袖手,仰头往天上看了看,问道:你为什么送他礼物?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庄篁也笑起来,神色一转,问:那你为什么要管这些人的死活?
庄清流仍旧看天:我人美心善。
众人:
庄篁嘴角一勾,道:我那个时候,是看他是你的半个弟子。性情如此内向又无人陪伴,很容易长歪。
饶是庄清流,也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当初这些小崽子在故梦潮求学的时候,她从不出现,没想到在背后,却饶有兴致地注意着这些小事。
有一段时间没有出声的梅花昼伸手拨掉眼睫上落下的雪花,远远望着褪去了镇定后已经魂不守舍,似乎逐渐深陷沉浸进了某种幽微情绪的兰颂,有些担心地低低出声提醒道:兰兄
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庄篁忽然瞧一眼梅花昼,出人意料道,梅氏既然二十年前在你手里自己清理了门户,如今也算冰清玉洁,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未动一人但你要是还想插手多管闲事,之后会怎么样,我就不敢保证了。
庄清流听到这里,目光忽然闪了闪,往庄篁脸上掠了一下。与此同时,梅花昼宽大的白色袖袍中嗖得有一张传讯符自己燃了起来,好像得到了什么允许一样幽幽飘到了半空
宗啊,宗主?!通了通了传讯好像通了,好像连上了!!幽蓝色的传讯符对面忽然响起了一道年轻紧张的声音,语速飞快地问道,宗主,端烛君,晏大人你们都出来了吗?!从桃花源平安出来了吗?!
梅笑寒也极为难得地心潮涌起了一瞬,脱口冲祝公主介绍道:这是思雩。
公主偏头瞧瞧他。
梅花昼直到这时,才极不容易地稳了稳声音,冲梅思雩快速答道:是,我们出来了,都很好。你们
我和仙府里的长辈长老都很好,我们家也没什么事,你别担心。梅思雩知道他要问什么地抢先答了,然后声音压低地说了一句,就是如今整个仙门都不好了。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妒忌和比较的情绪却很容易一起滋生,明明整个仙门都遭遇了劫难,却偏偏有一个梅家,如今却能完好无损。
这哪里是招人注目,这是一下将梅家放到了刀尖上。
所以面对着数千道无声落在脸上的目光,梅花昼很快简略平稳地嘱咐道:都没事就好,你们先保护自己,有什么事之后再说。说着就灭掉了传讯符。
庄篁意味深长地从他脸上收回目光,才忽地一挥手,带出一道虚影地巡梭向裴煊祝蘅和季无端等几个人,道:怎么样,我口无虚言,你们都考虑好了没有?
所有人目光都投向了她挥手从玉葫芦里带出的那一抹虚影那是那个魂飞魄散的玉灵,居然真的能凑到一块儿显了影。
兰颂整个嗓子都劈开了,哑声道:初棠。
被他注视着的虚影似乎苍白疲惫地悬浮在半空笑了一下,但这不是幻觉,这切切实实就是被拼出的魂灵。
想要和之前一样能说会跳,还得好好悉心地养一段时间。庄篁看着兰颂的样子,终于放心一样松手把他放到了一边,然后慢条斯理地仍旧看了看剩下的几人,但是我给你们的机会,仅此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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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比我更懂成精(GL)——蓝色青花(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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