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阑表情平静地看着前方开口:想抱着你多睡一会儿。
灿烂的阳光刺穿枝叶,忽然从头顶斑驳洒落下来,给她眉目眼尾渡上了一层绚烂的光边。
庄清流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心里被这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忽然钓出了动容的情绪。梅花阑却没有看她,也没有下文,好像只是陈述回答了一句实话,仍旧安静坦然地在林间走着。
安静片刻后,庄清流转头看看她的侧脸,又看看头顶的光,然后边走边抬手摸了摸心口,反射弧八百年地迟迟抿嘴乐了一下:真是受不了你,我会认真考虑的。
梅花阑这时才戛然止住了脚步,猛地转头看她。
不准这样儿。
庄清流好像不大自在好意思地一巴掌盖住了她的脸,随即自助地用两手把梅花阑的脑袋转了回去:我大佬,大家都是一样的,我以前也没有过这样儿的经验,所以发挥下你一贯的体贴,给人点儿时间吧。
梅花阑还是抬手攥在了她的手腕上,似乎竭力在按捺什么。
庄清流立刻道:你不体贴我就不考虑了!
梅花阑要翻涌而出的情绪好像被她哽了一下,才迟迟低声道:好。
庄清流不由立马抬脚,目不斜视地率先走了出去,边走心里边忍不住想:这人都是什么品种,声音竟然又低又磁地哑下来了。
想着想着又转头往旁边同样目不斜视的人侧脸打量了一圈儿,见她没注意自己,于是悄悄又摸了下心口,心想自己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这破心口跳什么跳?
眼见气氛似乎悄然得有点朝肃穆的方向发展了,庄清流左看看右看看,终于伸手一指:那里那里,有一汪泉水。
梅花阑这时才立马转头,一挪不挪地看她:嗯。
庄清流心里盖脸,面上若无其事地顺手摘了一片大树叶,然后率先走过去,揉揉搓搓地洗干净了。
一般的水源附近,总是相辅相成地生着这样的大叶子。
庄清流五指灵活地把叶子一卷,咕嘟咕嘟接了一汪甘甜的泉水,也没多谦让,自己先喝完才递给梅花阑。梅花阑似乎心情很好,站在嶙峋的怪石上,头微仰喝干净了。
很多东西没有挑开的时候都不会多注意,一旦言明,心里老感觉哪儿哪儿都是暧昧比如庄清流就发现,这人似乎有意无意地接过叶子后转动了一下,然后完全挨着自己碰过的边缘才喝了水。
她目光闪动着从梅花阑轮廓清晰的侧脸脖颈收回来,装作很自然地问:再喝一点?
梅花阑点头:嗯。
庄清流站前面儿给她接了,这次自己却没喝,梅花阑接过后,便只是低头喝了一半儿,道:好了,走吧。
离开水边的路和来时相反,庄清流走在后面,悄无声息地抬起手指,在这人背上凌空写了四个字骚里骚气。
她刚写完,缠在她袖中手腕上的渡厄忽然自动解开,飞跃了出来,旋即在空中穿梭着扭来扭去,竟然三两下用自己的身体凹了四个连体字出来:骚里骚气。
庄清流十分震惊,不知道这一出是什么鬼。
恰好这时,梅花阑从崎岖的怪石上先踏了下去,转头伸手接庄清流于是正跟这四个金光灿灿的大字照了个对面。
梅花阑:
庄清流:
一直活泼调皮的浮灯不催自动,似乎是开心地也飞出剑鞘,在半空把自己高兴地转了个螺旋。
庄清流心里更诡异了,装傻道:这,呢,怎么回事呢?
梅花阑目光从渡厄展示成四个大字的身子上挪下,微妙的眼神昭示着她其实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的。
庄清流倔强维持着表情,若无其事地一把将半空的金色长绳拽了下来:难怪你之前没把它给我它像活的。
梅花阑听懂了她话里隐藏的深意,于是也若无其事地转回头,一把将浮灯按回剑鞘道:它还是个话痨,十分喜欢发言。
所以它之前如果到了庄清流手中,很可能会三天两夜就把梅花阑这些年的隐秘之事给兜个底儿朝天了。
现在这样很好。
两个各有了把柄的人一问一答间和谐友爱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心照不宣地为之前的事划了个句号。
可是渡厄好像非常无辜地还要挣扎着出来凹字说话,庄清流强行把它在手腕上缠了几圈儿,它才终于用尾巴在庄清流手心轻轻摆着一敲,不调皮了。
又在山野林间转了几圈,尝了几种不好吃的果子后,庄清流和梅花阑找了块儿临水凉快的大石头,又暂歇了下来。
很显然,头顶高空处微微偏折扭曲的光线昭示着这里的屏障还没有消失。
庄清流不由心里来回想着有点奇怪,依祝蘅这个人的实力,她应当不可能现在还没制住兰颂,难道又出了什么意外?
梅花阑忽然偏头看她:你昨晚怎么跟祝蘅
没有跟她动手,只是说了两句话。
庄清流手指哒哒地在大石头上轻敲:虽然事后觉着话有点重,但是祝蘅这个人吧不激不行,她通常行事只看心情,诡秘多变是不会遵守约定的。
梅花阑眼神于是轻微动了动:什么时候感觉到不对的?
唔庄清流单手托腮支着脑袋,转头瞧了她一眼,一开始就不对,你之前好几次从船上和客栈离开,应该就是去见她吧?而且但凡祝蘅出现的场合,都是你出了什么意外或者要离开我身边的时候,我畔畔,这真的很明显。
梅花阑似乎是认真在听,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水面,没说什么。
庄清流撑头看着她又道:而且裴家的仙府下能避过等我的仙门百家之人,裴煊将一千多个人分散安置在哪里,那些整日要寻仇我的人为什么雷声大雨点小这些都是因为你在明,而祝蘅在暗,她其实挡了很多。
梅花阑听到这儿,似乎瞧了庄清流一眼,仍旧没吭声。
庄清流又双手朝后,撑着大石头望天道:最重要的是,你刚才醒过来的时候,我说祝蘅去抓兰颂了,你竟然一点儿都不意外,明明按道理来说,她应该是要趁机把我抓走的。
梅花阑深深用余光望了庄清流一眼:你到底记得她多少?
不记得,要不然我当初就跟她走了,不跟你走。庄清流干脆利落地觑了她半眼,大佬,你心眼儿大一点吧!
梅花阑这才把飞出去的睫毛收回来,勉强平淡地嗯了声,又问道:兰颂后来呢,说别的东西了吗?
庄清流有些厌倦地摇了一下头:我所有问的话他都不答,他所有说的话都多有漏洞,大概率是他背后那个神秘人有所指导和催使。
她说着看向梅花阑:兰颂不一定真的清楚那个人是谁,因为对方不一定会愿意跟他袒露身份但那个人一定很了解我,非常了解。
兰颂虽然性格多有扭曲,但脑子并没有问题,他要挖我灵丹、或者拿我当原料去炼的理由并站不住脚,所以他大概是为人做事或甘心受人利用,他帮那个人抓到我,而那个人有能力帮他复活他的玉灵,并作为交换答应了他。
他是在利用兰颂,兰颂也是在利用他的能力,不必一定要知道他是谁。
梅花阑似乎若有所思地在想庄清流的话:那背后那个人为什么不亲自动手?
庄清流便望着天上鱼鳞状的白云继续道:他之所以不亲自出手,只有一个原因但凡他出手了,就会被很轻易地认出来。
所以,他也是我非常非常熟悉的人。但他不想被认出来。
梅花阑很平静地转头看她:你没有记忆,认不出来。
庄清流冲她点头:是,所以他是怕你、或者祝蘅认出来。
梅花阑这次稍微低头,眼睛微眯。
庄清流转而问她:只是有一点,兰颂那只白玉萧是我给他的,所以当时在秘境里,兰老宗主明里暗里说玉灵是奸细,那玉灵是谁的奸细?她在暗示的人是谁?
梅花阑转头安静地看着她:是你。
庄清流很快问:兰城之事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梅花阑:二十年前。
庄清流便巡梭着白云不吭声了又是二十年前,这个二十年前的时间点未免事情也太多了一点。
过了很久,她才躺下去,摊开在大石头上叹了一口气:所以那个雨夜里在尸横遍野中微笑的斗篷人真的是我吗?
梅花阑这次想也不想地否认道:不是你。
庄清流忽然转头眨眼:嗯?
梅花阑十分认真地看着她的脸:虽然我还不知道那是谁,但易容和冒充一张脸的方法有非常多,那个人绝对不是你你也不会做出那样来回设计的事。
庄清流因为她的话快速想了片刻,心里难言地轻快起来:虽然已经做好了那个人就是我的准备,但如果不是的话,我果然还是能高兴一点儿。
梅花阑不多说了,只是顺着她的话又点头重复一遍:嗯,不是你。
庄清流忽然笑了,伸出两只手捏捏她的脸:好的!姓梅叫畔畔的比我更认识我自己。
姓梅叫畔畔的不说话了。
两人就在这个大石头上并肩躺了下来,两三个时辰后,又迷迷糊糊睡着没睡着躺了一觉的庄清流睁开眼,忽然发现已经黄昏了,头顶竟然百蝶绕枝而过,彩霞满天如织。
缓了片刻后,庄清流很快偏头拍了拍梅花阑交叠放在身上的手:梅梅快看,火烧云。
梅梅只是睁开眼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望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庄清流很喜欢天边火烧云的美丽,但梅花阑却好像并不喜欢。
因为那像大火烧透了半边天的颜色。
梅畔,你庄清流看着天空转头,刚说了三个字,忽然发现了什么,又立即转回去认真打量凝视道,屏障好像破了?
梅畔这时从石头上起身,坐直道:嗯,已经破了。
她话音落,一只羽毛火红绚烂的鸟崽子就已经出现在了视线内,并且飞快地由小变大,炮弹一样地飞砸了过来:啾啾啾啾啾!!
庄清流连忙翻起身,很高兴地把它接进怀里,旋即看了眼慢一步快速赶过来的梅笑寒和梅思霁。
庄前辈,花阑。梅笑寒很快打招呼。
庄清流立即点头,上下看过她们:你们先前去了那个兰花谷,没事儿吧?
无事,可是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思归大概跟我们说了一遍,但她估计是整天都在睡觉,说来说去也没说清。梅笑寒又很快上前,给梅花阑搭脉看伤。
梅思归好像非常不满地冲梅笑寒:啾啾啾!
没没没,你好乖的。庄清流立刻揉揉它的小脑袋,把它捞进怀里低头亲了一下,而且辛苦你了,女孩子大庭广众之下的掉毛。
梅思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掉毛一事,很快钻进了她臂弯,现在才开始鸟眼亮晶晶的。
怎么回事,现在才吓到啦?庄清流于是低头,用指腹搓了搓它奶白微鬈的呆毛,好了好了,那说明梅畔这些年把你养得很好,都没受过什么惊吓。
她正说着,怀里刚刚要哭的鸟崽子忽然探出了长脖子,眼睛冲着一个方向,全身整个毛都炸了起来。
庄清流:?
斜前方有脚步声随即响起,居然是祝蘅抓着一个看样子已经晕过去的人,缓步走了过来。
梅思归浑身的毛立刻炸得更高了,好像十分有敌意的样子冲祝蘅一通破口大骂:啾啾啾啾啾啾!!
???
庄清流立马把它捞回来,按在怀里一摸小脑袋就乖了。
她旋即诡异地看向已经走近的祝蘅这是怎么了?这一人一鸟有仇吗?
祝蘅却只是瞥了梅思归一眼,十分嫌弃地走到旁边去了,然后松手一丢,把手中昏迷过去的人扔在了地上,正是兰颂。
庄清流皱眉一看,这两人应该是激烈的打斗过,兰颂浑身衣衫破烂且布满伤痕血迹,很多都已经干涸了,很多却还很新鲜,看着像是来来回回打了一天一夜。
梅思霁略有戒备地持剑盯了突然出现的祝蘅半天却发现在场几人好像都不意外。
她有点在状况之外地看看梅花阑,又转头看看梅笑寒。
梅笑寒到底比她有经验一些,来回瞧了瞧三人的样子,心里略微有数地也没多问,只是很快地弯下身,又检查起兰颂,然后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片刻后,梅笑寒直起身,从袖摆中一掏,摸出几十个瓶瓶罐罐,整齐地摆在了地上。
庄清流立刻跳下石头,低头巡梭着问:吃哪个?
梅笑寒表情很郑重,注视着地上的兰颂认真道:所有,庄前辈,伤得太重了。并且是哪怕现在都喂完,他也不一定能活下来,哪怕现在马上想尽办法救治,以后也不一定会醒了。
庄清流道:我是说梅畔。
梅笑寒伸手指了几个,嘴上道:花阑的伤不吃药也可,回仙府泡药潭静养即可。
可是庄清流扫一眼地上满脸血污的兰颂,仍旧先是很快把几个小瓷瓶拧开,倒出药一一丢进梅花阑手心。
旁观的祝蘅似乎看不下去了,凉凉往庄清流脸上瞥了一眼:谁伤得重谁伤得轻,你看不见吗?
庄清流转头冲她挑眉:要你管,我的眼睛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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