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北厥大部分的注意力还在柴远道的身上,后方守备空虚,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加上柴筝偷人营地都偷出经验来了,先如利剑般插入敌军腹地,赤手空拳没有分配装备的矿工看见什么烧什么,粮草与帐篷瞬间成了火海一片,就算是天降大雨也浇不灭这一场充满绝望的烈焰。
这些仍然活着的矿工谁没有经历生离死别,他们被奴役驱使,甚至是毫无人性的虐待,现在能有个上阵杀敌的机会摆在面前,多多少少有些红了眼。
至于天性怯懦心中畏惧,不敢参与杀戮的,阮临霜也没勉强,特意将这些人也编成了一个小队,前头有人受伤了,就运回来包扎上药,这些力所能及的事,他们也并未推却。
这支临时拉起来的队伍竟然能够高速运转,眨眼之间已经搅得整个后方不得安宁,驻扎在山这边的北厥军队不过数千人,被前后夹击的情况下只能撤退,一路丢盔弃甲,终于退回了两国真正划定的疆域内。
不过短短十几里,对于凉州守军来说却是从未有过的胜利,北厥常年将军队排布在凉州城外,几乎堂而皇之的将城外所有土地占为己有。
大靖又向来是你不打我就安心做缩头乌龟,柴远道就是有心,奈何粮草命脉抓在别人手里,京里的那位又安稳皇帝做惯了,不想伤筋动骨。
当柴筝和阮临霜带着自己这支破破烂烂的军队来跟柴源道会合时,就连什么阵仗都见过的柴国公爷都惊呆了,差点将她们一炮砸飞。
幸好柴筝了解她亲爹,早早准备了白色的大棋迎风飞舞。
军中多的是人熟悉柴筝,刚碰头就上报,一个时辰后,柴筝跟阮临霜已经换了衣服吃了东西,端端正正坐在柴远道的对面。
柴远道一张脸铁青,绷得眼角皱纹都快看不见了,他原本以为柴筝再冒险,还有个阮临霜能拉着,两小姑娘还没疯到自寻死路的境界。
谁知她们竟敢孤身进入敌军腹地,那可是毫无教化可言的北厥人营帐啊,一旦被俘,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柴筝不敢说话,她用眼神示意阮临霜先开口,这种秋后算账的事情一定要推给乖孩子,她跟在后面点头就可以了。
柴伯伯,阮临霜的声音温温柔柔,那炮筒好用吗?
柴远道脸上的表情瞬间就有点扭曲了,他的嘴角抽搐着,想笑却又不能真的笑出来说真的,那门炮简直是白来的宝贝,抵百万雄师可能还差点,但威力巨大,有它在,能有效降低己方伤亡。
柴远道可爱死它了。
嘴角抽搐了半天,柴筝都觉得她爹辛苦时,阮临霜又道:我与柴筝还带回来一支数百人的小队,已经上过真正的战场,比训练营中那些新招募的士兵堪用,要是他们愿意留下来,不如编入先锋队。
柴远道的嘴角抽得更加欢实,柴筝都怀疑上面住了只跳蚤。
最终柴远道什么责备的话都没说得出来,阮临霜一本正经提了两件事,却将柴国公哄得满心眼里都是高兴,柴筝甚至怀疑她爹那副处事不惊的皮囊下,笑得都快裂开了。
然而这种胜利的喜悦尚未持续多久,孙启府忽然骑着马径直闯进凉州城营中,他似有些气急败坏,手里紧紧捏着一卷黄帛
柴筝看见这东西就全身不舒服。
孙大人位高权重,前几天两个时辰就爬一次城头,已经闲逛到尽人皆知,他冲到柴远道眼前时,自然也没人能拦得下来。
孙启府将手中的圣旨往柴远道面前一扔,你看看!你好好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孙大人急的在原地转圈,要不是这地是砖铺成的,柴筝都要怀疑会被刨出个螺旋形的坑。
他厉声继续道:陛下说求稳,求稳,我们与北厥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为什么要进攻?啊?!北厥人一向报复心极重,国公爷难道不知这几天北厥可汗正派人上京求和,你现在这么一闹,岂不是打陛下的脸?!
孙启府实在过于激动,以至于他那张常年苍白的脸都涨红了,他将所有的问题一股脑的抛给柴远道,却将柴远道问得不知所以然。
所以孙大人指责我,是因为我打了一场胜仗?柴远道示意孙启府先冷静下来,他其实想提醒孙大人现在的形象就如同个红眼斗鸡,像随时要啄自己一口。
柴远道还没搞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阮临霜倒是先理明白了
说是北厥来求和,其实更像是大靖妥协,这么多年北厥一直陈兵凉州城外,来回耗着漠北十六州,将这些地方生生耗成了鸡肋,土地耕耘了没到收获时就荒废,朝廷不指望一分赋税,有时候还要贴银子,并且由地形上来说,漠北十六州在大靖的最北边,因为一道裂谷与整个中原地区完全分割。
若是北厥开出的条件足够优厚,譬如多少年互不干扰年年纳贡,或直接让北厥尊大靖为天府之朝,自称为臣,认赵谦为君,以赵谦重名的性格,兴许真的会将漠北十六州拱手送给北厥暂理,史书上若是记载,还会顺他的意思,将北厥画入自家版图,一句不痛不痒的称呼,白白让数以万万计的大靖子民受人奴役。
阮临霜原以为赵谦只是疯,现在看简直还有些蠢,蠢的不可思议。
孙启府又道:按圣上的意思,我们的军队最早今年年底,最晚一两年就会撤出漠北十六州,你打这一仗不仅会让陛下为难,而且劳民伤财,就算赢了能怎样,我们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胡闹!柴远道将黄帛重重摔在桌案上,梨花木的桌案竟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
柴筝长这么大足足两辈子,还没见过自家亲爹发这么大的火。
她方才还规规矩矩坐着,一副你吵你们的,我自八风不动的潇洒模样,被她亲爹这么一吓,吓出个激灵来,于是赶紧挑起眸子,想说两句诸如,爹,咱们冷静冷静,您年纪也上来了,脾性大对身体不好,听听孙大人还要放什么屁,然而尚未开口,柴远道已经恢复了平静。
虽然他那种平静只是表面上的。
柴远道长长舒了口气,属于我大靖的国土,我一分都不会让北厥人侵占去,你可以回去跟圣上说,我是个骄傲、固执、讨人厌的将军,但你也替我问问他,漠北十六州就只是四百万公顷的土地吗?生活在这里的人呢,他们是要背井离乡,千里迢迢的流浪,还是成为北厥的奴隶、俘虏,下等之民?!
那是四百万公顷的土地啊,你知道有多少人,多少人为了争区区一寸,永远留在了黄沙之中吗?他当年也吹过这里的风,喝过这里积了泥沙的水,也曾在弹尽粮绝时受别人一碗饭,他是大靖的帝王,是这江山的主人,万民的父母,他就是这么当家的吗?!
柴远道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里面渗入了积年累月的失望,你回去替我问问他,就是这么当家的吗?他少年时的抱负呢?我们少年时的抱负呢?
屋子中安静了下来,柴筝甚至能听见外头的树上有老鸹在叫,叫得漫不经心,整个漠北十六州就像这枯树与老鸹似的,成了一样可有可无的东西。
论嗓门孙启府没有柴远道的大,更没有他那份理直气壮,孙启府这条忠心耿耿只为荣华富贵的狗,竟然也一时语塞,半晌留下句:您好自为之。就从屋中离开了。
柴远道的这场胜仗才刚刚接近尾声,就算时刻有眼睛盯着他,这桩消息应该也得要三四天甚至七天才能传回京城,因此孙启府带来的这卷圣旨,没有针对性。
等火气消散,人真正冷静下来后,柴远道才捻起圣旨半边抖了抖,赵谦向来是个聒噪的人,他的圣旨很有些个人风格,以后载入史册,倒也是一件可以让后人津津乐道的趣事。
但这卷圣旨却非常的言简意赅,估计赵谦也指教过孙启府,让他不到关键时刻,不要拿出来用。
圣旨上写得是:卫国公柴远道,虽为国之柱石,但多年骄矜自用,疏朝政,远国策,懈怠不公,现十六州兵权尽没其手,未免有亏,特此允孙启府便宜行事,必要时可夺茅州、咸州、邝州三州兵权。
一时之间,柴远道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连柴筝都看不出她爹忽然在想些什么。
柴筝甚至不明白孙启府将这道圣旨留下的原因,是为了警示,还是为了彰显他自己的与众不同,柴筝甚至因此笑了出来,坐在她身旁的阮临霜就清晰听见了一声宛如漏气的动静。
幸亏国公爷这会儿正出神,否则柴筝不被打一顿,也会留堂说教几个时辰。
当然,如果有的选,柴筝会毫不犹豫的伸出掌心,要求打一顿拉倒了。
笑什么?阮临霜轻声问。
忽然觉得孙启府比我想象中聪明。柴筝懒洋洋的在椅子当中蹭了蹭,天已经亮了,她终于能够好好伸展四肢,享受一下全身放松的感觉。
柴筝慵着,双下巴都挤了出来,她继续道,小阮,你跟孙启府没怎么打过交道,兴许还不了解他这个人孙启府是仰赖赵谦的,但凡赵谦想要除掉的人,哪怕清清白白,孙启府也能给他安上一个罪名,因此大兴牢狱。
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蠢,不知道里头的关窍,赵谦只要想过河拆桥,或是朝堂上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可以顺理成章将所有罪名推给孙启府,赵谦自然能够全身而退,孙启府却不得不死。
这种情况下孙启府还想着给赵谦卖命,这不是蠢难道是天生的奉献精神?
但此时孙启府将圣旨甩到柴远道跟前,却是冒险而聪明的做法,既可以说明他有篡夺兵权的能耐,让柴远道收敛,又说明这篡权是名正言顺有陛下授意的。
当然更聪明的做法是有这个能耐却不去行使,先让柴远道对当今圣上失望透顶,然后去赵谦那里哭一顿,说柴国公不肯让权孙启府若真的要拿三州兵权,有圣旨在当然可以,但究竟几个人真正愿意服他就说不准了。
漠北民风彪悍,多年来与远在长安的朝廷互不搭理,别说区区一卷圣旨一个孙启府,就是赵谦亲自来,军中闲言碎语也不会少,孙启府想全身而退,就不能真的拿着鸡毛当令箭。
他看起来就是两边都不得罪,却暗地里将两边关系掰扯得更加恶劣。
柴筝要不是这会儿又困又累,连手指头都不想动的话,大概会蹦起来,不遗余力的给孙启府鼓掌。
柴远道独自伤心难过了一会儿,柴筝感觉要不是有两后辈在场,她亲爹立马就要对镜自怜,叹上句自古将军如美人了。
最后还是阮临霜见柴筝眼皮子一张一阖快要掀不动,于是提议说先回去休息,否则柴筝估计能直接困死在太师椅上。
两姑娘全程表现出来一种平常心,一种我早知道,随便他闹的平常心,不只是心大的柴筝,就连阮临霜都能将圣旨当成废话篓子。
柴远道大概是将孩子身上这种大逆不道当成了自己的教育问题,自家的放养长歪拉倒了,阮玉璋却是正儿八经的斯文人,要还给他一个混世魔王的女儿,柴远道生怕自己这位同窗兼好友终有一日杀上门,一脚踩在自己脑门上。
纠结了片刻,柴远道自己的那笔糊涂账还没算明白呢,就开始担忧阮临霜的身心健康,他犹豫了一下,小阮,你留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柴筝满脸不高兴,她才跟小阮死里逃生回来,到现在连个独处的机会都没有,自家亲爹还要横插一脚柴筝的嘴翘得能挂油瓶子了。
阮临霜在柴筝背后轻轻推了一把,示意她先出去,随后应了柴国公一声,好。
柴筝也没有强留,她现在是真的很累,若是现在不睡等到天黑又要睡不着了并且柴筝有一种预感,那位给她下毒的人也该有所行动,毕竟自己这两晚的惨状实在令人动摇,连小阮都不忍心。
而在柴筝背后的房间中,一老一小两个人却沉默不语,
柴远道这间书房其实不大,从桌案到门口也就三四步的距离,左右放两排太师椅就几乎占满了,柴远道就隔着几步距离打量着阮临霜。
六年时间真的是匆匆而过,柴远道依稀还记得阮临霜刚来漠北时,一个纤弱秀气的小姑娘,打教武场走过,里头的人都会下意识放轻声音,怕吓到这灵秀的女孩子。
那一年柴筝风尘仆仆,路上也不知换了几匹马吃了多少苦,大半个月才到达凉州城,还差点被拦在城外头,进都进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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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重生](GL)——吹风成曲(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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