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柴筝深深吸了一口气,乐清那张永远苍白板正的脸在她脑海中浮现,柴筝心道:师父,对不起了,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禁用雪落平谷这一招,我今天都不得不冒险一试。
心里默想一遍,就算是告了罪,柴筝将手里的匕首平举胸前,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一线刀光重新在眼前闪过,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和睥睨无双的冷清,柴筝的手指发凉,四周嘈杂,她却安静的好似一把插在水面上的银枪。
过往一幕幕从眼前飞掠而过,转眼柴筝就回忆起柴国公府暗无天日的那几年,柴远道的伤反反复复,身体越发孱弱,漠北又不太平,长安城里谣言纷起,说什么的都有,无非是柴国公已经油尽灯枯,却仍把持着军权,其心就算不可诛,也可疑。
但要他们举荐个能带兵的人来,不是自家缺德的儿子,就是智障的外甥,真把兵符交给这帮人,大靖连夜迁都都来不及,柴远道又是个死心眼,拖着拖着,最终还是自己重新上了战场,还带着自家八岁的女儿。
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严寒漫卷,是个腊月二十三,柴筝清清楚楚地记得,她裹着件不大合身的袄子,随军队一起出发,而柴远道则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就传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其实柴国公府的人都知道,国公爷已经时日无多了,他得在短短时间里将柴筝抽成个能独当一面的将军,而与他夫妻恩爱的长公主却没有随军
京城之中,风云诡谲,长公主必须留在这里汲汲营营,才能保住整个柴家,她本是旷野上吹拂的风,却为了全家人的性命,困顿自守。
柴筝的心像是被双手紧紧攥住,挤压出了最后一滴血,绵长的刀意缠绕匕首,竟让这小小的东西自上而下透着无边杀气。
那厢,包围圈已经在移动中趋于完善,里面的自己人也全部撤了出来,只等一声令下,自然万箭如蝗,就在这时,一股澎湃刀意倏然落下,天光乍破,刀身在所有弓箭手的眼睛里留下一道惨白的影子,包围圈刹那间出现豁口,就连船舷也应声断裂。
刀势未尽,柴筝拉着她爹纵身跃进了海里。
乐清曾用这一招解决了整个木桑小队的领头人,而今这招在柴筝的手里,又发挥出了不一样的威力
乐清的雪困在了幽深峡谷中,柴筝的雪却落了个天下皆白,海晏河清。
这一仗旷日持久,炮火接连响了五天才渐渐有停歇的意思,柴筝是被人从海里捞上来的,呛了不少水,没机会见识双方将炮弹都打完了,最后开船直接撞上去,以冷兵器缠斗,甚至还有抽了海水直接往敌军脸上喷的
总之最后如同无赖打架,只要能赢,无所谓光不光彩。
第五天日落,绣着柴字的军旗已经插满了对方十几艘船,唯有主舰和另三艘被撵着往后跑了近百里。
柴筝还没有醒,她一直发着高烧,喂下去的药能原封不动地吐出来,最后还是阮临霜给她塞进去的,至于用了什么办法,小阮不说,大家也不好强问。
吃了药,发了汗,柴筝最终还是醒了过来,她偎在温暖的被窝里,外头皓月当空繁星闪烁,帐篷里也点了一盏煤油灯,用纱照着,阮临霜坐在旁边,似乎是在看医书。
柴筝只要醒着,就不会显出太多的虚弱,她翻了个身,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嗓音有些微微的沙哑,对不起啊。
阮临霜从书的后面抬起眼睛来,默默看着她,对不起什么?
帐篷里很安静,即便柴筝的声音不大,也能显出一片空旷。
她抱着被子低低笑了一声,出发的时候,答应你平安回来的。
你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阮临霜阖上了手里的书,配合柴筝的聒噪。
大夫说,给她喝下去的药里,有种类似酒的功效,昏迷时体现为说胡话,清醒后视情况而定。
现在阮临霜终于知道柴筝喝醉酒是个什么模样了。
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柴筝鼓着腮帮子,眼泪汪汪地控诉,你就是不想原谅我。
阮临霜灯下撑着头,笑着看她,那我该离你多近。
柴筝将一只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使了全身力气拍了拍床板,这里!我身边。
她这会儿虚弱的厉害,四肢软绵绵的,明明感觉自己使了力,但动静就是不大,柴筝眼圈发红,咬着下唇委屈巴巴,你到我的身边来。
阮临霜叹了口气,从善如流地坐到了床上。
柴筝这会儿如此坦率,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直接喧诸于口,声音里还带着点小孩子的奶泡泡,加上伤寒之后的鼻音,软糯的不像话,可等她清醒了,恐怕又要念叨出个什么非礼勿视,裹着被子往后挪,小阮坐在床边,柴筝就贴着墙角,试图将女菩萨,你远远坐着就好贯彻到底。
阮临霜想着,又轻轻叹了口气她才十岁,遇到柴筝后叹得气,已经比百岁老人还多了。
柴筝这会儿很容易累,小阮坐在床头,她就知足地闭上了嘴,帐篷里一时安静下来,甚至能听到外头的夜风以及烛心细微的坍塌声。
就在阮临霜以为她睡着的时候,柴筝又向前挪了挪,一只手拽住了阮临霜的衣角,垫在自己身子底下,幸而阮临霜这件裙子够长,否则连人都要被她拽进被子里。
又过了一会儿,阮临霜突兀地开口,我与你怕是又要分离。
柴筝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醉着酒,半晌没有动静,阮临霜将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刚想抽回自己的衣服,并将柴筝的手放回被子里,然而一低头,却瞧见了一双装满眼泪的大眼睛。
小姑娘压着阮临霜衣角,哭得不成人形,泪水都是在眼眶中酝酿久了,然后才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柴筝气坏了,你为什么总是想丢下我!
她撇着嘴,上气不接下气,上次上次在章大夫的药堂里,你就把我扔下去了,我知道你很为难,你想救阮大人,我也答应了啊。
柴筝哭着哭着,又倔强起来,她往前拱了拱,将脸贴在阮临霜的腰后,还蹭了蹭眼泪,声音闷闷地传出来,那这次又是为什么,我在你心里果然不重要!你就是不喜欢我!
柴筝,你讲不讲道理。阮临霜也被她骂得眼眶发红,我为了给你报仇,多活了十几年,我把你放在心上,珍宝一样捧着,你呢,只知道往后退,我还要如何暗示?柴筝,我也是会怕,会胆怯的,你不给我一个明确的回应,我怎么敢再近一步?
沉默许久,柴筝闷闷地声音再次响起来,我错了。
小阮,我喜欢你,我很快就能长大了你嫁给我好不好?
声音到最后已经模糊不清,柴筝抱着阮临霜的腰又陷入了昏睡中,阮临霜的肩膀还有些颤抖,她很轻很轻地回了一声,好。
烛心跳动了一下,猝然陷入黑暗中,阮临霜低下身来,在柴筝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随后抽出衣角,从帐篷中离开了。
===第51章 第 51 章===
当柴筝彻底清醒过来, 她的伤寒以及脏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只是头还有点疼,像是被人抡锤砸过一番。
帐篷里只有一个老大夫正在看医书, 柴筝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她仰面向上缓了缓,心里想着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 爹娘必定还有很多事要做,为何连小阮也不来看看我她也很忙吗?
刚想到小阮, 柴筝就不可避免地回忆起雀玲珑给的启示大红嫁衣的小阮捅了自己一刀。
肋骨之处莫名觉得有点疼, 柴筝刚想伸手揉揉, 老大夫就忽然扔过来一个信封, 被她下意识接住了。
信封上什么都没写, 柴筝的心却不受控地抖动起来, 那老大夫言道, 是那位阮小姐给你的。
小阮不在军营里了?柴筝问。
老大夫摇摇头,前几天阮大人回京述职, 好像说是不回两江了, 将阮小姐也接了过去算时间,快的话明天或后天就能抵达长安城。
哦。柴筝一时梗住,说不出话来。
她百无聊赖地举起信封,在头顶上晃了晃,信封里装得东西很少, 柴筝猜只是薄薄的一张纸,莫名的,柴筝有些气不平。
小阮都不当面跟我告别,弄一张纸来有什么意思。柴筝嘀咕着,还是规规矩矩将信封打开了。
信果然单薄, 只寥寥写着几个字你带夭夭去漠北,一丝半点没提自己为什么离开,离开多久,还回不回来。
柴筝垂死病中惊坐起,咬牙切齿道,阮临霜!
人一旦有了奔头,不管什么病都能好的飞快,加上柴筝的底子本来就不错,十天不到,已经腿脚利索,能在军中上蹿下跳了。
关于柴筝的事迹,那些从木桑牢狱里被放出来的人大概是很久没畅快说过话,逮到以前的同僚,就绘声绘色地形容一遍,尤其是炸军备库的威风,五分被夸张成了十分,传着传着,竟还有单凭一己之力,击毁了木桑主舰的说法
若不是主舰还好好的在百里之外等待修理,连柴筝都差点要相信了。
这一仗的伤亡比预想中还要小,很快上面的嘉奖令和十几车的赏赐就下来了,李端手里拿着圣旨,千里迢迢跟着颠簸,刚到目的地,就吐了个死去活来。
圣上和国公爷之间的旨意向来都是由李端代传,这么多年李端来来往往也有好几趟,然而始终难以适应海边潮湿的水汽,依照规矩,他会休息半个时辰再传旨,但今天却不知为何相当急促,还没缓过神,就要找柴远道。
柴远道是跟柴筝一起跳海逃生的,后者疲累加伤寒,足足躺了十来天,柴远道比柴筝幸运,只断了一只手,而且是骨骼之间的错位,接回来后两三天就没什么事了,李端找他时,柴远道正跟柴筝蹲在赏赐的车辆后面,父女两一并嘀咕着,赵谦何时如此大方,赏赐都成车送?
柴筝记忆中,她最艰难的时期守住漠北十六州,也就领了三十坛御酒的赏,赵谦简直扣扣索索到人神共愤的程度。
这么大方难保没有阴谋,柴筝对赵谦算是了解,她撅嘴道,这批赏赐将李端也捎来了,指不定那圣旨里头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什么呢?柴远道将剑柄斜过来,敲了敲柴筝的头顶,大逆不道。
柴筝哼哼唧唧心想着,我还有更加大逆不道的时候呢,爹您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啊。
事实确如柴筝所料,李端带来的圣旨里面又是伤筋动骨的苦差事,说:这些年木桑的不安分使得朝廷将大部分精力放在海防,户部、工部与兵部都逐渐意识到大靖海防薄弱,船只小且不经打,已经开始着手完善这部分。
柴筝混在人群之后接旨,暗暗唾弃了一声,我们都打完了,你才想起要完善海防?国亡了,你才想起自己是姓赵吗?
末了话锋一转,又说:北厥就是看朝廷焦头烂额,一直没停下骚扰,十六州战火连绵,国公爷在两江之地耽误良久,也该回边关看看了。
柴远道冷漠地应了声接旨。
圣旨通篇国家大事并不奇怪,但李端来都来了,却连个问候的口信都没捎来。
少年时候同生共死的情谊像是随着时间,随着两江至长安的距离,随着君君臣臣的客套,渐行渐远了。
对了,李端又道,陛下还说国公爷不必回京城了,直接去漠北吧,那里不管是军备还是人手都很充足,还有
李端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还有就是希望国公爷交还海防虎符。
为防存心不轨者谋反,大靖的虎符并非只有一块,边防兵种不同,所用虎符也不同,譬如柴远道手上就常年握有两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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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重生](GL)——吹风成曲(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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