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给我回个电话。】
    程评从来不会对他提要求，一般有什么事情都会在信息里直接说，这些年他们聊得多的话题也都绕着用不用钱和他外公，所以程杨看到这几个字，心里跟着就咯噔了一下，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从心底升了起来。
    这会儿还不到五点钟，老爸可能还在睡觉，程杨不知道要不要现在就打电话，犹豫了一会儿，他轻轻把章页的手拿了起来，轻手轻脚下了床。
    一直走到卧室外面的走廊尽头，程杨才把电话拨了过去，夜里周围都特别安静，等待接听的忙音听着就格外响亮，像是擂鼓一样刺激着程杨的耳膜，也刺激着他的心脏，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安又紧张过。
    电话响了七八声后总算是被接通了。
    喂。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谁呀？
    是我，吵到你睡觉了，你发信息过来，是不是外公他不大好？程杨的声音微微发颤。
    唔，程杨啊，你别着急，程评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你听我说，晚上十一多的时候老爷子很难受，一直在哼哼，那会儿我还没走，我就让你舅看着，我去叫值班医生，医生没耽误，马上就跟我过去了，到了之后，老爷子就已经不太好了，脸色煞白，手脚冰凉，医生把人推进去抢救，我在抢救室外面给你发了那条消息，医生抢救了快一个小时，能用的措施他们都给用上了，最后人还是没救过来。
    程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住了，浑身的血像是都停止了流动一样，程评沙哑的声音在他心口磨着，磨得他好疼，他忘了开口说话，也不会思考了，整个人都变成了空白的一样。
    程杨？
    程杨？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呀
    章页推开门就看到程杨靠着墙壁慢慢滑了下去，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了程杨，触手处一片冰凉。
    电话里那个声音还在说着什么，章页拿起来说：叔叔，程杨没事儿，我会看着他的，先挂了。
    程评嗫嚅着说了一句什么，像是道谢，章页胡乱应了一声，电话也顾不上挂掉，就把程杨从地上拖了起来。
    半抱半拖，到了房间里，章页才发现程杨出了一身冷汗，衣服都黏在了背上，他拉着T恤的下摆把汗湿的衣服脱了扔到地板上，扯过被子给程杨盖在了身上。
    程杨，你听我说，人都有这一天。章页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看他这个呆呆的样子觉得很心疼。
    过了很久，程杨的眼珠才转动了一下，轻声说：我知道，我没事。
    程杨坚持不肯让章页跟他一起回去，章页尽管不放心他自己一个回老家奔丧，但是也能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他本来就跟舅舅一家不和睦，自己跟过去，免不了会引人猜想，再给他惹来口舌争端。于是章页给赵涛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赵涛立即表示他跟程杨一起回老家，程杨听说赵涛要陪他回去，也没反对。
    程杨回老家那一周时间里几乎没跟章页联系，章页自己在A市待着，第一天他让人在那栋公寓里添置了些会用得到的小家电，又面试了几个他家酒店推荐的厨师和保洁人员，最后留下了两个厨师两个保洁负责这边。后来他实在无聊，就去了公司一趟。
    单洁已经参加完单浩的订婚仪式回来上班了，章页推开办公室的门进去，单洁正在冲咖啡：你怎么过来了？程杨呢？在上课吗？
    他外公去世了，回老家了。章页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来。
    单洁把冲好的咖啡端给他：难怪。
    怎么了？章页皱了皱眉。
    单洁在他对面坐下去：鼎宇的陈欧前两天打电话约我吃饭，我问他到这边干什么呢，他说被程杨放了鸽子。
    章页慢慢放下了杯子：你的意思是，鼎宇想签程杨？
    单洁点头：程杨应该也有意向，只是他刚好有事情，就没跟陈欧见上面。怎么，你不知道吗？
    章页皱着眉头出了会儿神：这次过来，我俩在一起的时间通过就一晚上，他可能是没顾上说吧。
    单洁了然地点点头：他既然回老家了，你这两天也别闲着了，去把之前的广告拍了。
    章页道：要去外地吗？
    单洁道：具体你问刘东东。
    嗯。章页点了下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
    那个电影，岳林应该跟你说过吧？你到底接不接？你要是不接我们这边就要去找别人了。
    章页盯着单洁看了一会儿，点了下头：我接，什么时候开机？
    开机时间还没定，最快要明年上半年了，后面呢？这个电影拍完，你就彻底退圈了吗？单洁问。
    章页点头：暂时是这么打算的，你别给我接其他工作了。
    单洁垂下眼皮，靠进沙发里面：我知道了。
    王标的事情呢？
    单洁很是无奈地苦笑一声：你过来找我主要是想问这个吧？放心吧，在跟进了。
    按照当地风俗，老爷子是三天后下葬的，那天去了很多人，一些程杨以前没见过的老亲都过去了，他看了一圈，却不见他舅妈的踪影，不过也无所谓了，外公在世的时候舅妈从来对他也没好脸色，想必外公在天有灵，也不想看见她吧。
    李辉从人堆里挤出来，走到程杨旁边：你是不是挺奇怪我妈咋没来？她就算平时再混再不讲理，今天这日子，邻居亲戚都来了，她要不过来打个照面，回头准被人戳脊梁骨，她是来不了了！
    程杨听李辉的语气怪异，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瘫了，你走那天晚上，她跟晶晶在家撕扯，晶晶摔了，孩子流了，她受了刺激，脑出血，现在还瘫在医院呢，话也不会说了，半边身子也不会动了，医生说她这个岁数，很难恢复了。李辉苦笑着说完，看了程杨一眼，又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程杨没做声，他回来这两天一直在殡仪馆里给外公守灵，没回李家，也没人跟他说舅妈的事情。
    我知道，亲戚邻居嘴上不说，心里肯定都在骂她活该，报应来了。她不光半条命搭进去了，还绝后了，往后躺在床上，嘴里说不出来，心里不定怎么骂我呢。
    程杨朝李辉脸上看了一眼，他说起他自己老妈绝后了，语气听上去有点调侃的意思，但想来心里肯定也是不好受的，程杨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这些事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这样阴阳怪气。
    李辉很敏感，他瞪了程杨一眼：你别看我，我用不着你同情，我这样挺好的，就没想过要孩子，俩人多自在啊，要什么孩子，那就是个累赘。
    程杨不觉叹了口气：我没同情你。
    那边有人在叫长孙过去做什么，李辉又眼神复杂地看了程杨一眼才提高声音应了一句，匆匆走了。
    葬礼结束后，远亲近邻三三两两结伴往山下走，程杨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转过一道山路，他看见程评佝偻着背一个人在前面慢吞吞走着，他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程评转过脸看见是他，停了下来。
    程杨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老程有这么苍老，脸上爬了皱纹，背也不直了。
    你这两天都没睡觉吧。程评打量着他，先开了口。
    我年轻，还能熬。程杨也知道自己的黑眼圈有多重。
    程评叹了口气，支支吾吾地开口：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老爷子走了，其实是享福了，人都有这一天。
    程杨良久都没说话，亲戚邻居都念叨这句话，他觉得是托词，现在老程也这么说，他才去细细地想这句话，或许吧，外公一身病痛，食物只能吃流食，拉尿都在床上，毫无生活质量，或许走了真的是享福了，不受罪等于享福。
    父子两人默默地下了山，交到大路上的时候，程评指了指路边的电瓶车：我带你回去。
    嗯，程杨默默上了车，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
    程评似乎有些意外，愣了下才说好。
    程杨舅舅家这一片是城乡结合部，附近也没什么能坐一会儿的去处，还是程评带着他七拐八绕，找了一家老茶馆。
    还有印象吗？进门后，程评看着他问。
    好像来过。程杨不太肯定地说。
    那时候我想见你，你那个阿姨就悄悄把你带到这里来。程评接过茶馆老板递过来的大水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你是想问你外公有没有说什么吧？
    嗯。茶馆的杯子看着不太干净，程杨也没在意，低头喝了一口，虽然没怎么哭，但喉咙里还是觉得很难受，又疼又干。
    这几天他昏睡的时候居多，清醒的时候一天就那么一会儿，有时候跟你舅说，有时候也会拉着我说，说别治了，太难受了，还叮嘱让你好好读书，还说你遇上什么困难，让我多帮帮你。
    程杨垂着眼皮出神，心里又涌上一阵沉重的酸痛，对外公来说，死可能真的是解脱，但是他怎么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以前打算得那么好，等毕业工作了就把老爷子接走，甚至还决定跟鼎宇签约，甚至那晚都有点想接受章页的好意了，在他准备好妥协的时候，在一起都将迎来转机的时候，突然，一切计划都被现实敲了个粉碎。
    过了很久，程杨问：你身体怎么样？
    我还好。面对儿子的关心，程评有点动容和无所适从，他匆匆看了程杨一眼，似乎是不好意思，垂下了视线。
    我在学校找了兼职，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可以自理，你别不舍得花钱了，吃好一点，年纪大了，有个好身体比什么都强。程杨说。
    程评不停地点着头，大口喝着杯子里的茶汤。
    父子又默默坐了一会儿，手机忽然响了一声，程杨拿来看了一眼：涛子找我，我先走了。
    哎哎，你去吧。程评应着。
    一周后程杨才回校，章页去机场接他，一眼望过去，程杨明显又瘦了一圈，人看着很憔悴。
    赵涛钻进副驾，冲章页使了个眼色，章页居然会过意来，赵涛的意思是让他逗逗程杨，章页不觉得这个时候笑比哭更好，程杨把不高兴摆在脸上，总好过他闷在心里强颜欢笑好。
    赵涛着急回去上班，没跟两个人一起去吃饭，半道就下车了，章页看程杨没心情，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回了公寓。
    你先去楼上睡一会儿，等吃饭的时候我叫你。章页说。
    程杨其实并不困，他就是情绪低落，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不想章页担心，他便依言上了楼。章页看着他躺好后，才掩了门下楼。
    他一直没有睡着，听着楼下极轻的说话声，好像是章页在对人交代什么，连手机响了也懒得拿起来看，一直过了很久，他才把手机拿出来，是他室友杜文昊发来的信息。
    【你是今天回来吗？】
    【是】程杨回。
    【那你今天回宿舍吧？】
    就快要期中考试了，前面半学期的课程杨基本上没学，可这个时候，他真的没有力气去学习。
    在他发呆的时候，章页推门走了进来。
    程杨偏过脸看了章页一眼：我室友问我今天要不要回宿舍？
    章页的手搭在门把手上，迟疑一下才说：你如果想回，就回吧。
    第66章
    章页在床沿边坐了下来：你要是懒得动，我让他们把饭送上来。
    程杨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下去吃吧。他虽然一点都不想动，但也不想麻烦别人。
    章页握了握程杨的手：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反正，你自己看开点，生老病死
    程杨打断他说：我已经接受外公他不在了，不用说了。这些天我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安慰的话，不想再听了。
    好，我不说了。章页吁出一口气，松开了程杨的手。他觉得程杨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不过刚经历过至亲离世，人有点异样也很正常，他便没有多想，只盼着程杨能够快一点从悲伤中走出来。
    晚饭后程杨说要回学校，尽管章页心里不舍得，也没拦着他，程杨心情不好，想自己待着，这很正常，因为他自己心烦的时候也不喜欢被人打扰。两个人即便是在谈恋爱，也要给彼此一些空间，他觉得这都是很基本的东西。司机开车，他把程杨送到学校门口，看着程杨进了校园，才让司机重新开回公寓。
    接下来的几天程杨忙着上课，没有再去公寓那边。
    章滨到A市出差，由于章页答应了回自己家公司，所以章滨见人谈事情的时候都会带着他，让他先跟生意场上的那些人混个脸熟，等章页把这些事情应付完，刘东东的广告行程也敲定了下来，他只得收拾行李动身去拍摄。他心里想的是，给程杨多留点时间，等他回来，程杨应该就缓过来了。
    不过走之前他还是约了程杨出来吃饭。
    你这几天在学校都没好好吃饭吗？章页看程杨好像又瘦了。
    有吃啊，可能是学习太费脑子，消耗太多了吧。程杨很平静地说。
    我这次要出去十几天，之前签的几个广告，让他们把行程都排在一起了，我回来你应该也期中考试完了，咱们出去玩两天放松一下。
    好。程杨静静答。
    吃完饭章页送程杨回学校，司机在前面安静地开着车，车子里光线混沌，他在程杨侧脸上亲了一下，低声问：晚上不回宿舍好么？
    程杨看着他说：好。
    于是章页让司机直接开回公寓。
    程杨有日子没来这边了，章页引着他上到二楼：现在还早，要不要找个电影看一下？
    可以啊。
    章页拉着他坐下来：你想看哪种类型的片子？
    什么都行。程杨无所谓地看着面前的大屏幕。
    章页翻了几页，最后找了一部搞笑的电影：这个可以吧？
    可以。程杨靠在了沙发里面。
    结果电影开始还没二十分钟，程杨就仰着脸睡去了，章页看他着实很累，悄悄关了播放器，把程杨从沙发上抱去了卧室，他一直小心翼翼的，不想程杨被放在床上的时候还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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