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口口声声说要回家，说不治了，其实只是不想增加他的负担，怕他耽误学业，越想这些，他心里越难受，觉得自己没用，长久以来被他压制下去的那些自暴自弃的念头忍不住有点想要冒头。
    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他从隔间里出来，在外面的水龙头上洗了把脸，盯着镜子里布满血丝的自己的眼睛，他努力舒展眉头，告诉自己，就要回病房了，不能让外公看到自己愁眉不展的样子。
    还没有走进病房，就听见了再熟悉不过的吵架的声音，程杨心里压抑着的愤怒和种种痛苦一下子就又迸发了出来。
    舅妈偏生不懂得看脸色，或者她懂，但她不觉得需要看一个外甥的脸色，她继续推攘着她懦弱的丈夫：谁让你回来的，你回来守着他就有钱了？家里不用吃饭了？
    程杨一把扯开舅舅，挡在了舅妈面前：你讲不讲理？
    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舅妈气势汹汹地说。
    程杨一把揪住了她一条胳膊，把她朝病房外面扯去。
    你干嘛？你放开我。舅妈用力挣扎着，试图摆脱这个看着瘦弱的外甥，她怎么也想不到，程杨看着这么瘦，力气会有这么大。
    程杨看到舅舅追了出来，他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别跟过来。
    程杨的话里带着火气，李建群瑟缩了一下，又张望了一眼，缩回了门后面。
    舅妈一路哭嚎，引来很多人探头探脑看热闹，程杨也不理会，一直把她拖到了消防通道里，然后他甩上门，把矮胖的舅妈推到了楼梯的拐角处：你知道我会打架，上次揍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他一个月没下来床，你觉得我揍你，你后半辈子还能不能起来？
    舅妈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敢！我去告你。那时候你是未成年人，你打人花点钱，又有人替你求情，你没事儿了，现在不一样了，我告到你蹲大牢，一辈子都出不来。
    只是蹲大牢吗？我以为得枪/毙呢？程杨逼近她，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摁着她的肩膀，把她限制在那个拐角处。
    你放开我，你这个白眼狼，吃我们李家的，住我们李家的，不是我们李家，你能考上大学，你现在翻脸不认人了，你还要打我，你看我怎么告你。
    这是10楼，你觉得我把你从这里一层层踢下去，你还会有命吗？我不是吓唬你，虽然你烂命一条，但我的命也不金贵，大学算什么，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你们嘴里那个变态老师，名牌大学毕业，到咱们这小县城一个破高中教书，还被搞得身败名裂，搞得一身病，天天吃药，大学真的就有用吗？跟你说，我还真的不稀罕。程杨越说越激动，摁着女人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你，你，你想怎么样嘛？舅妈看着他越来越阴鸷的表情，似乎终于有一点害怕了，嘴唇哆嗦了着说。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想让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好好想一下，我这些年住在你们李家不假，可咱们县里房租多少钱你心里清楚，两室一厅的房子，现在一个月也才八百。再说吃你们李家的，我爸每个月都给生活费了，一个月三千块钱，十几年前，他一个月三千五工资的时候，一个月给你们三千，前两年，他一个月五千的时候，还是每个月给你们三千，不给那么多，你就去他单位闹，大家可都看在眼里，你耍不了赖。至于这每个月三千，多少花在我身上，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我不想跟你算过去的帐，我只要求你一点，以后，让我舅安安生生在医院照顾我外公，医药费我出，不用你们出一分，但是他得照顾，他是他儿子。
    舅母看着他，脸上的肉跟着嘴巴一起抖动着，看得出来，她不想答应。
    不然的话，我就把你弄死。程杨说完松开了她，冲她阴冷地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走出很远后，程杨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应急通道的门仍然虚掩着，那个女人也仍旧没有出来，她应该是被自己吓住了吧！做恶人的感觉应该是很爽才对，可是他一点都痛快不起来，还是那么难受。
    第61章
    一直到程杨跟外公告别，从医院里出来，坐上去车站的出租车，他都没有从心悸里面缓过来，小时候，他其实是很怕那个女人的，她胡搅蛮缠，动辄对自己便是打骂，是他们那一片儿出了名的泼妇，这是他长大后第一次反抗她，他现在可以肯定那个女人是被他吓唬住了，直到他离开医院的时候，她都没再去外公的病房里。
    程杨其实没指望他舅舅照顾他外公多久，他也不放心他舅舅照顾他外公，但是现在他没有办公，他得先去A市安顿下来，然后才能接外公过去。
    窗户外面的街道还是老样子，脏，乱，到处张贴着小广告，到处是横冲直撞的三轮车，他在这块泥淖里挣扎了将近二十年，现在还是没有办法彻底摆脱，人人生而平等简直是扯淡，人和人太不一样了。
    兜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程杨从窗外收回目光，掏出了电话，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是李辉还是舅妈？
    他冷笑着接通了电话，听筒里传过来的却是一道陌生的男声。
    你好，我这边是鼎宇传媒，请问你是程杨程先生吗？
    程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鼎宇传媒是做什么的，他好像记得章页说剧组的石语就是这家公司的。
    是我。
    是这样的，你之前参与拍摄的电视剧我们公司有投资，公司对你在剧中的表现和你个人都非常满意，希望跟你继续保持合作，不知道你对加入我们是否感兴趣？
    工作意味着收入
    我们这边初步制作了一份企划书，因为做得仓促，所以有点笼统，但我还是想先发给你看一下，如果你感觉满意的话，后续我们再面谈
    有那么一瞬间，程杨心动了，不过最终他还是说：我考虑一下吧。
    好的，方便的话，请把你的邮箱告诉我。对方又说。
    好
    挂了电话，程杨使劲搓了搓脸，他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保持清醒对他来说太难了。
    一直到坐上大巴车，他才想起来之前说给章页回电话的事情，翻开手机看了一下，章页后来有发过两条信息过来，他没回，章页没有再继续发。
    我已经在去机场的大巴上了，你还在酒店吗？电话接通后，程杨尽力用轻快的声音说。
    我已经在机场了，章页在平板上点了一下，退出微博，靠进了椅子里，我本来打算去A市的，家里来电话说我表弟后天订婚，我爷爷奶奶他们也回来了，所以只能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再过去。
    你表弟多大啊，现在就订婚了？程杨故意把话题朝其他方向引，这个时候，他并不希望章页去A市，他觉得自己没精力面对这么多。
    他跟我一年的，比我小俩月，他跟他对象是高中同学，现在研究生一毕业，就迫不及待要订婚了。章页微笑着说。
    挺浪漫的。程杨说。
    浪漫？他那个人跟浪漫一点边儿都不沾，特别务实的一个人。章页说完又问：你大概几点能到A市？我让上次的司机去机场接你。
    大概下午五点钟吧，我地铁过去就行了，不用接了，又没什么行李。程杨说。
    外公那边安排好了吗？章页问。
    我舅在医院照顾他，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快就走了。程杨不想提这边的情况，谈恋爱嘛，就应该轻松一点，他一个人苦大仇深就行了，没必要让章页跟着他操心。
    对了，上次说找房子的事情，我已经找好了，就是着急用，装修可能不太好，等你到了，我让人带你过去看看。
    离我们学校远吗？程杨心里一动，章页把房子找好了，倒是省了他再去找，到时候只用给他出房租就行了。
    不远，就在你们学校旁边，那个小区住的多数是老师，环境还可以。
    抬头看见赵多多提着两杯绿茶走过来，章页伸手拿过一杯，揭开盖子，喝了一口。
    那房租呢？交给谁？程杨问。
    房租回头再说吧，你别管了。章页说着啧了一声：这个绿茶好难喝，太涩了。
    赵多多在一旁说：涩吗？我觉得还好啊。
    机场的绿茶吗？程杨在电话里问。
    嗯，不过有的喝就不错了，我不挑。章页说着又皱眉喝了一口，宿醉后的第二天身体缺水总是比较厉害。
    程杨被他逗笑了，有些感慨地说：你真可爱。
    你说什么？章页嘴里的绿茶差点喷出去。
    帅。程杨果断改口。
    对，我也觉得我挺帅的。章页笑着说。
    两人又胡扯了一会儿才挂掉电话，赵多多点了点章页手里的平板：营销号把你绯闻女友的消息放出去了？
    章页点头：嗯。
    赵多多特别八卦地凑过来问：网上怎么说？
    水军在把这件事朝昨晚鱼总的爆料上引，网友信不信就不清楚了。章页说。
    赵多多觑了眼四周，他们走VIP通道，候机的区域里人不多：其实我有点不太懂啊，单总监不是已经花钱了嘛，既然花钱了，那就代表对方不会再发了啊，为啥还要搞这么一出。
    这叫化被动为主动，你觉得王标会只找一家营销号吗？万一有后手呢？章页把空的绿茶纸杯塞给他，扔一下垃圾。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没想这么多。赵多多呼噜一口把自己的饮料喝完，拿着两个空杯去扔垃圾。
    程杨在地铁口的水果超市买了两大袋水果，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他给杜文昊发了一条信息，问他有没有在宿舍，他没有宿舍的钥匙，这会儿七点多，怕去了进不去门，杜文昊回说宿舍没人，不过他在图书馆，离宿舍不远，又问程杨在哪里，程杨说自己刚到校门口，杜文昊便说让他直接去宿舍吧，他应该比程杨先到。
    【你不学习了？还是我去图书馆找你拿钥匙吧。】程杨感觉过意不去，不想麻烦对方。
    【本来也不是来学习的，行了，你直接回宿舍吧。】杜文昊回。
    程杨上次过来的时候是白天，现在校园里的路灯都亮起来了，跟上次来又有些不同，他循着记忆找到宿舍楼，进门的时候，宿管阿姨看他是生面孔，叫住了他，他报了宿舍门牌号，说自己之前一直在请假，阿姨翻了翻记录，就放他上楼去了。
    他上楼后穿过走廊，果然看见宿舍门开着，里面的灯光照在门口地上，杜文昊听见脚步声，走了出来：这么久？是找不到路了吗？
    没有，在楼下被宿管叫住了。程杨说。
    杜文昊见他一手提了一袋水果，上前接过：难怪，我说怎么这么久。
    我们老家那边也没什么特产，给大家带点水果。
    太客气了。杜文昊侧身让开，指了指他的床铺：不知道你要过来，不然就提前把被子给你晒了。
    程杨进门后先看了看他的床铺，从肩上歇下双肩包：没关系。
    你就这点东西？杜文昊朝门外又看了看，确定外面没有行李箱什么的，才又问道。
    嗯，就带了点换洗衣服。程杨说。
    你可真够潇洒的，杜文昊指了指他桌子上的书，你的课本都在这儿了，平时上课我有记笔记，你需要的话我拿给你。
    谢谢。程杨说，这个舍友的热情总让他觉得有点招架不住。
    你还没吃饭吧？食堂这会儿应该还有吃的。杜文昊又说。
    我路上吃了。程杨把衣服从包里掏出来，打开衣柜发现没有衣撑，只得叠成一摞放进去。
    杜文昊看见了，弯腰拉开他书桌右边的小柜子，从里面拿出两个盆子，里面还放着毛巾和衣撑等物：之前给你买被子的时候，老板说买一套可以优惠，我就都帮你买了，就是不知道毛巾的颜色你喜不喜欢。
    程杨很意外，男生这么细心的真不多，这些东西都是目前他需要的，虽然说现在去学校超市也可以买到，但现成的省了很多事儿，他再次道了句谢。
    杜文昊笑着说不客气，指了指自己的书桌：我打游戏了，你要是想洗澡现在就可以洗，晚了等他们俩回来又要排队了。
    嗯。程杨解开超市的购物袋，把里面的毛巾拿了出来，东西都翻出来后，他才发现杜文昊连牙膏、牙刷和口杯都帮他买好了。
    他不清楚杜文昊是天生热心还是有别的缘故，上次赵涛对杜文昊的评价他还记得，他自己也有那方面的感觉，不过感觉这种东西比较主观，反正不管人家是不是，他都觉得有必要向他表明自己并非单身，这样以后不会闹误会，毕竟是要相处四年的。
    程杨从包里翻出蓝牙耳机，拨通章页电话后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开始动手收拾东西。
    我到宿舍了，你到家没有？
    章页还在从机场回去的路上：没有，还在高架桥上堵着，你在宿舍干什么呢？
    收拾东西啊，收拾完准备去洗澡。程杨说。
    宿舍里有别人吗？
    有一个，另外两个同学还没回来。
    哦，我还想说如果没有人，咱俩视频呢，想你了。章页盯着前面司机的后脑勺，旁若无人地说。
    那你等着，我开视频。程杨说着挂了电话。
    后面打游戏的杜文昊松开鼠标朝程杨这边看了一眼。
    程杨恰好转过身看到他的目光，笑着问：吵到你了？
    杜文昊笑着摇头：没有。
    程杨扶了一下耳机，打开微信，故作不经意地说：那就好，我对象要视频。他没说是男朋友，因为担心万一杜文昊不是，可能不那么好接受。
    杜文昊愣了一下，然后说：哦哦，没事，你视频吧。说着又转了回去。
    第62章
    章页到家的时候，老远就看到院子里灯火通明，车子驶到门口的时候，门自动打开，然后他就看见春春姐在院子当中的喷泉池边上站着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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