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青檀食指一顿,默默地将衣领拉了上来,盖住了自己左胸上的第一根肋骨,垂落眼睑,低低地道:“若为女子开一先河,冷某自是死不足惜。何况我已决意终身不嫁,身体纵有毁伤,也无甚碍事。”
那太医一怔,继而又道:“只是没有女子会不爱美的,冷大人以后出狱了,自是可以以女子的面貌行走于世,这疤痕还是尽量应当除去。我们太医院江瓒最擅长配药,他临走以前留下来了不少的方子,老夫前不久整理出来了,其中恰巧就有这除疤的愈肤膏,烫伤的印记虽然是顽固难除,但假以时日,令它变小些,变淡些,这却是可以做到的。”
冷青檀是当真不觉着留下这块疤有什么,当下,只是微微一笑,道了一声:“多谢。”
身后的牢门传来一阵铁链落锁的声,钥匙插入了锁孔,旋钮下,发出清脆一声,冷青檀惊异地回眸,只见牢门外的男人一身雪衣,滚金镶边的裳,将他修拔而温润的身影衬得愈加贵气,她只是看了一眼,脸上的微笑荡然无存,凝住了。
狱卒佝腰,恭恭敬敬地道:“晏相请。”
晏准未答,踏足入了牢房中。
冷青檀看见这一双如踩在云上的锦纹长靴,踩着一缕缕杂陈的稻草,朝自己步了过来,心蓦然揪紧。
而身后,老太医犹如困倦,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朝着自己的卧榻滚过去了。
滚过去之后,还睁开一只眼偷瞄了身后一眼,见晏准似有察觉,立即又紧闭起眼来。
冷青檀慢慢地扶着墙,踉跄地站起了身。
不知是怎样一种错觉,竟让她从一向澹然处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晏相脸上,看出了一种强绷的隐忍和坚持。
她身后的手紧紧抵住了墙,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这时,晏准居然又往前走了一步。
冷青檀退无可退,被逼到了角落之中,然而她的双腿被用过了刑,长刺险些穿了膝盖骨,这时又不大有力,脚下扭了下,人便朝着一旁倒了过去,晏准手快,立时握住了冷青檀的臂膀,将她扶住了。
他欺身而近,身上不断从雪衣的经纬之间散发出来的清冽动人的气息,无孔不入地侵犯着她每一处感官,冷青檀近乎头晕目眩,再也无法立住了。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却用自己的身体和臂膀,将她困在了方寸之间,寸步难行,她的目光跌跌撞撞,最后仍是撞进了晏准的眼波之中,浑身绷得犹如一张已经搭箭的弓。
“多谢晏相。”
她想要逃离这种被桎梏的感觉。
尤其是在晏准这里。
晏准却不为所动,令她有些惊讶。
晏相今日极是反常,应该来说,是太反常了!
冷青檀一时不明,心跳得几乎要破体而出。
“晏相,有指教?”
这个男人,本该身在云端,怎会轻易来到刑部牢狱。是陛下又有了旨意,或是他自己又有了决定?
直至此刻,晏准才终于开了口:“我已向陛下,寻到了解救你的办法。”
冷青檀一愣。
说完,他便退后了一步,冷冽的体香,也瞬时抽离了这片狭仄的区域,令最新鲜的还带着热腾腾牢饭的香的空气飘了过来,冷青檀长呼了口气,正要说话,而一直以贵介清傲而著称的晏准,竟抬袖,朝她长揖拜了下来。
正要走出这片逼仄角落的冷青檀,再一次惊愕地退了回去。
一片犹如滴水穿石的坚定沉稳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牢房里响了起来。
“晏准请愿,聘卿为妻。”
饶是冷青檀一贯镇定至厮,也险些摔坐在地,顿了顿,待理清楚晏准所说的话是何意之后,她又懵了一瞬,继而,食指的指甲紧紧抠住了身后冰冷的墙面。
她说不出一句话,更无法想象,晏准怎会突然要求娶她?
是真的么?她所梦之事,所不敢想之事,从一开始进入官场,就断绝了痴妄念头的事,居然发生了!就在这间牢狱里!
三年以来,她为官从政,从不会主动近晏准一步,她就是害怕,这没有结果的妄念有朝一日在心里扎下了深根,令她再也无法自拔!
可今日,他这一句话,彻底击溃了她那些压抑坚持。
一瞬间,那种迫切地想要面前这个男人的冲动,迅速地在心里生根发芽,冒出了遒健的枝、繁茂的叶。身心都不由自主,她无力抵抗。
“我……”
这时,她突然想了起来,晏准出身国公府,是嫡长子,本该继任国公,而他选择了主动放弃。国公府有一块能够救人危难、令人免于死罪的丹书铁券,只要晏家之人,但有所犯大罪,皆可以利用这块丹书铁券来得到赦免。
晏准他求娶自己,是利用了这块丹书铁券。
并非是因为……
冷青檀轻轻摇头:“晏相你实在不必如此的,不值得。晏家的丹书铁券,还是应该留着,为晏姓之人所用,不值得拿来救我。其实要说起之前……你我,非亲非故,真的,并不值。”
晏准低声道:“你不惜自戕,也不肯将我供认出,是朋友之义,是故,自今以后,你我夫妇一体,荣辱与共,那便是有亲。我愿娶你为妻,情出自愿,陛下也已答应,十五日后,你我完婚。”
冷青檀万没想到,晏准其实早已对陛下请得了首肯,她愣了个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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