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契地停住，没有急着下山。
    这里很漂亮，幸好你赶过来了。赵舒铭眯着眼，心情很好地往山下望去，我每天都想你能过来看看，照片怎么都还是拍不出那个味道。
    陆鸣没接话，也没随着赵舒铭一起欣赏美景，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他的视线若有实质，盯得赵舒铭脸上隐隐发烫，没有忍住地转过头去：你干什么？
    陆鸣道：我回来处理手续，应该会在美国长待了。
    赵舒铭花了一小会儿才听懂了这句话以及后面的含义。此时温度明明升起来了，他却无端端打了个冷颤，不禁啊了一声：但是你大学
    陆鸣道：我会转到美国去继续学业。
    这回连赵舒铭也无话可说了。
    能怎么说呢，这种正经的人生大事还能阻止不成？陆鸣的未来会因为这个光明灿烂，作为好友赵舒铭能说的也只有一句：那很好啊。
    他听见自己声音干瘪地说：恭喜你啊，这样你就能摆脱你爸了。
    应该再说点什么的，这几句话作为贺词而言太单薄了，听上去一点都不真心，为了弥补这一点，赵舒铭勉强笑了笑，但很担心自己笑得会不会太假。
    陆鸣看上去还想说什么，有些焦躁。赵舒铭干巴巴地看着他，还陷在这个消息的余震里，脑子有点不会转了，也没有开口主动询问。
    我陆鸣住口，往旁边看去，深吸了几口气。
    缆车来了。
    赵舒铭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看缆车：走吧？
    陆鸣静了两秒，才道：嗯。
    这个点只有他们两个人，并排坐在车尾的位置里。缆车空空荡荡地在空中慢慢滑行，衬着户外景色，好像两个人被冰雪隔离成了一个小世界。
    赵舒铭一直在看外面的雪景，突然听到陆鸣道：我小时候住过一段时间福利院。
    赵舒铭震惊地回头：为什么？你现在那个爸？
    是亲的。陆鸣也没有卖关子，直接道，我妈当时和他在一起，家里没一个人同意的。我妈性格太极端了，和家里人直接闹崩了，也断绝了联系。但是我爸看上的就是她家里的关系，想让我妈和家里和好。两人经常为这件事吵架，我妈一气之下，和他离婚，带着我走了。
    赵舒铭问：那你妈妈带你回自己家了？
    按照常理，陆鸣的母亲应该这么做，但陆鸣道：没有。她可能是觉得丢脸，没有回家里低头认错，而是带着我一个人生活。
    既然最后陆鸣沦落到去福利院的地步，想来他们过得也不是很好。陆铮固然是个渣，但陆鸣的妈妈无路是对自己还是对孩子，都不能说得上是负责任。
    我妈大学学的是画画，大学也没读完，还带着三岁多的我，完全没有经济来源。陆鸣的声线趋冷，像是要和外面的冰天雪地融为一体，存的那点钱用完后，我们被房东赶了出来，未来也完全看不到什么希望，最后她把我送到福利院门口，自己走了。
    你妈赵舒铭差点脱口而出你妈有病吧！自己喜欢吃苦不想回家没关系，把陆鸣送回去啊？！送自己孩子去福利院？
    说起自己的事情，陆鸣倒是比他冷静：她确实有病。虽然我没有办法再去确认，但我觉得她那个时候应该有抑郁症，她自杀了。
    赵舒铭的胸口就好像别人狠狠揉了一把，一切小心思一下子就变得不再令他注目，在这一刻，陆鸣的感受比他自己的所有想法都要重要。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陆鸣的手。陆鸣转头看他，被他那种真挚得近乎严肃的目光黏住了视线。
    对视良久，陆鸣道：没事，已经过去了。
    赵舒铭没有言语，却想要把自己的体温传给陆鸣一般，把手握得更紧了。
    第38章 狗血
    故事也没有那么长，至少十分钟的缆车旅程里陆鸣就用过于简洁的方式讲完了。
    后来陆鸣一直在福利院待到了7岁，才被迟到太久的陆铮找到，接回家。陆铮对此的解释是，他以为陆鸣被他妈送回家了，为了避免自己碰一鼻子灰，所以迟迟没有来找。
    在逐渐了解到他们那一拨狗屁倒灶的事情后，陆鸣开始了和他爸长久的不对付，直到矛盾积累到如今，就成了赵舒铭现在看到的样子。
    我一直想要摆脱他。眼看着终点将近，陆鸣舒了口气，呼吸在空中凝成一股白气，像一声长长的叹息。
    赵舒铭只能道：现在你可以得偿所愿了。
    因为要进入车屋，缆车有些颠簸，两人的肩膀自然地靠在了一起。陆鸣道：我妈姓颜，颜虞水。
    这个姓氏并不多见，赵舒铭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颜芯晨。他还没问出口，缆车停住，猛烈地一晃，他心神不宁地也随着晃了两下，疑惑地皱着眉头：那个颜是我想的那个吗？
    他的手刚刚放在了钢质的椅背上，被冻得发凉，陆鸣察觉到，便握着他的手呵气，末了才无奈地道：是，算起来，芯晨是我表姐。
    赵舒铭有种天旋地转地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陆鸣对外人这么冷淡的性格，却从一开始就对颜芯晨那么在意，不是因为陆鸣喜欢她，而是因为两人是亲人。
    这是何等的狗血。
    赵舒铭简直不敢想象当初两人怎么看待自己一厢情愿地撮合他们。
    这脸丢大发了。
    赵舒铭随着陆鸣起身，一时之间脸都窘得有些发红：你们也不跟我说一声，平时一点也看不出来，我去颜家找你们的时候连芯晨她妈妈也没说过。
    站台已经有两三个人等着上山了，看样子是工作人员，看见他们还很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
    因为实际上我不想回去。陆鸣的语气淡淡的，每次提及陆铮他的口吻都像故意摒弃了所有的感情，但可能因为过于平静，反而带上了一丝感伤，陆铮这么多年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搭上颜家的线，从我妈那里走不通，从我这里也别想。
    地上的积雪被他们踩得咯吱咯吱的响，赵舒铭不太确定地问：你对颜家
    他话声未尽，陆鸣已懂了他的意思：我妈的事情我觉得她自己其实占了很大的责任。
    谈起颜虞水，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当初年纪太小记忆模糊的关系，陆鸣的声音只是多了点困惑和落寞：我对颜家其实没有敌意，也一点感情都没有。只是因为陆铮，我对颜家的人一向不太友好，陆铮越打我越逼我，我的态度就越恶劣。颜家可能考虑到我的情况，又主动和我们这边断了来往。只是芯晨悄悄和我联系，后来被陆铮弄进你们大学再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以芯晨的为人，不会在我没有同意的时候告诉别人我们的关系。
    那赵舒铭露出一丝尴尬的微笑，颜芯晨不仅没有说，还为他和颜家之间的关系做了似是而非的解释，回过头去看都不知是提示还是掩饰，你也不跟我说。
    开头不熟也就算了，后面赵舒铭自认为大家关系都很好了，陆鸣却还是对此守口如瓶，就很难不让他感到一些生疏。
    陆鸣脚步一滞，迟疑道：因为你
    他你了半天，才憋出半句话：你不记得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这么结巴了，赵舒铭愈发地好奇，连着追问：不记得什么？你想说什么？
    哥！赵舒薇一下子蹦跶到赵舒铭身边挽住他的胳膊，你没事吧？！
    赵舒铭回过神来，他和陆鸣聊天聊得太投入了，居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都来了：能有什么事？我又不是在野外呆了一晚上。
    对不起啊哥。我不该让你去找手机的赵舒薇已经愧疚了一晚上了，新手机我不要了。
    赵舒铭摸摸她的头：说什么呢，赶紧自己去挑款式吧。
    颜芯晨换了一身红色的外套，与她平日里素雅的风格不同，却衬出了她十分的好颜色。看到陆鸣她很开心似得，一笑仿佛雪地里开了一束蔷薇花：专程来接舒铭的。
    语尾带着上扬的音，却并不是问句，而是一句带着些许揶揄的肯定句。
    明明没什么，赵舒铭却听得有几分而红。陆鸣并不多说，只简短道：答应过的。
    可惜我们吃了午饭就要走了。颜芯晨遗憾地道，只有明年再来了。
    这话让赵舒铭蓦然想起陆鸣要去美国的事，明年就更不知道什么情况了。紧紧挨着他的赵舒薇奇怪地看向他：哥，怎么了？
    赵舒铭道：没事。这么早你们就过来了？她们呢？
    在餐厅等着呢。颜芯晨意有所指地看向陆鸣，陆鸣打你的手机打不通，联系上我，刚一知道你昨晚困在山上就跑上去了。我话都没说完，只好先过来等你们了。我猜你手机没电了吧？
    嗯，我手机昨晚看视频忘记关，早上醒过来就已经关机了。赵舒铭心里涌起理所当然的欢喜，却又夹着另一个念头带来的失望，不自觉地看向陆鸣时，脸上就带出了一股近乎天真的茫然来。
    看出两人的气氛有点古怪，颜芯晨适时插话道：我们也去吃早饭吧，舒铭和陆鸣都还没吃吧？
    只有赵舒薇永远在状况外，拖着赵舒铭往前走：走吧走吧，这里的早餐好丰盛，最后一天一定要吃够本呀～
    几人在餐厅碰了头。早先就订的6人房，陆鸣的早餐卡今天才用上。周璇和武靖对匆匆赶来的陆鸣很好奇，但陆鸣一向自带生人勿进的气场，两人便只在颜芯晨做互相介绍时打了招呼，维持住礼貌的客套。
    舒铭，你脸色不好，昨晚没睡好吧？周璇关心道，要不一会儿你再休息一会儿？
    没关话到这里，赵舒铭忽然问随着周璇话音看过来的陆鸣，你今早从美国飞回来就直接过来了？
    陆鸣把剥好的鸡蛋放进赵舒铭的碟子，应了一声。
    嗯，闻言低头用勺子轻轻搅了搅粥，赵舒铭看着那个白嫩嫩的鸡蛋，那一会儿睡会儿倒了时差再走。
    陆鸣还未拒绝，赵舒铭抬头只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视线，单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露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于是陆鸣不确定地开口道：好？
    这边应该是不能再续订了，我让他们帮忙问问其他家。颜芯晨夹了一个奶香的小馒头，舒铭昨晚也没休息好，和陆鸣一起休息吧。
    赵舒铭道了谢：薇薇，你跟芯晨他们先走，我们晚一点回来。
    哎？赵舒薇显然想和自己哥哥一块，但才用任性拖累了别人一次，现在异常听话，好的哦。
    本来美味的中式早餐在有些莫名的氛围中结束，大家各自回房间收拾行李。陆鸣的行李还放在工作人员的监控室里，更显出他的风尘仆仆来。
    这里也不用退房退卡，直接走人就是，管家稍后会自行过来。颜芯晨不愧是这里的常客，打电话和管家说明情况后管家很快给他们转介绍了一家普通的民宿，没什么特色，价格也贵，胜在这个时候还有得住而已。
    赵舒铭和陆鸣一前一后赶到那家民宿，他们其实只需要待到晚上就行，但房费还是要按一天来付。
    标准间，两张床靠得过分近，赵舒铭选了靠里间的床坐下。赶了两天路的陆鸣去了浴室洗澡。
    他脱了外套，发了半天呆，直到听到浴室水停了，目光看了过去，陆鸣一边擦头一边走了出来，猝不及防被赵舒铭盯住，似是有点疑惑和局促，顿了顿，才走到自己那边的床边。
    两人面对面的坐着，膝盖几乎碰到一起。
    赵舒铭忽然问：你什么时候走？
    陆鸣擦头的手拿了下来，道：一周左右吧。
    这么快啊赵舒铭视线滑到一边，你和芯晨他们说了吗？
    陆鸣道：还没，你是第一个。
    赵舒铭居然有点无言以对，只能捧场似地笑了笑。他翻身上了床，把被子一拉：头发擦干就睡一会儿吧。
    陆鸣加快了擦头发的速度，本就是短发，很快就干了。听到他上床的动静，赵舒铭侧过脸，表情有些乏味地道：这里空调热得好慢。
    刚躺下的陆鸣立刻起身：你觉得冷吗？
    赵舒铭点点头。
    看他便准备去看空调，赵舒铭往被子里缩了缩：要不你过来睡吧。
    陆鸣眉毛微微扬起，带着点询问地看着他。赵舒铭半张脸都埋在了被子后面，声音透过被单传出来就有点闷闷的：两个人睡暖和点。
    这个理由不管可信度如何，陆鸣一秒停顿都没有便下床走了过来。他没有特意打开行李拿衣服，一拿下浴巾就只穿了一条内裤，近乎全luo。
    赵舒铭往后退了点，让出了更多的空位，陆鸣一躺进来，就带来了一股还未干的水汽，被他的体温蒸腾出肌肤的自然味道，一刹那就让赵舒铭有点怦然心动。
    他脑子里有些混乱，有时候他觉得陆鸣对自己有意思，但仔细想想也许并没有，男生之间也会有很在意对方感受的哥们儿情谊，也许陆鸣不过是觉得和自己特别投缘，把自己当弟弟来照顾的。
    又或许是有的，但不值得说出来，面对更广阔的未来时就只配在这样心照不宣的暧昧中戛然而止。
    两人头挨着头，距离极近，陆鸣说话声音低了许多：最近还失眠吗？
    赵舒铭忽而升起了一丝委屈，他这辈子就从没尝过这种滋味，都是别人争前恐后地将手伸过来，等着他选择。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陆鸣被他的反应搞得一脸迷茫，只得伸长手帮他把另一边的被角，小声问：还冷吗？
    赵舒铭这回只摇了摇头。
    陆鸣便道：睡吧。
    第39章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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