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醒尘压低声音:“是关于那个机器人的。”
如意斋眨了眨眼睛,笑盈盈地拿起酒杯,指着用餐室角落的一张桌子,和悟醒尘去了那里,面对面坐下了说话。悟醒尘道:“这算盗取他人隐私信息吧?”
如意斋惊讶道:“你是这么想的吗?”
他看上去是那么吃惊,那么讶异,悟醒尘一时怀疑起了自己的怀疑,自言自语道:“难道不是?”
如意斋抽了口烟,坐到了悟醒尘身边。他笑着拍了拍悟醒尘的手背:“悟先生,你要这么,长远地考虑,这怎么能说是盗取他人隐私呢?这是在帮助机器人寻找他们工厂的系统漏洞,帮助他们完善系统,这是善举,按道理说,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悟醒尘说:“但是这是两码事吧?你说的这是可能带来的结果。”
“结果具有超凡的意义,又何必在意起因是否值得商榷呢?”如意斋竖起肩膀说着话,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侧挤着他,他不得不和悟醒尘靠得很近。他的胳膊紧紧贴着悟醒尘的胳膊,他呼出来的烟飞到悟醒尘眼前,悟醒尘呛着咳嗽了两声。
这时,整间用餐室暗了下来。墙壁,天花板,地板,桌子,椅子,壁灯,吊灯,都从人们眼前消失了,形形色色的虚拟动物在空中翻滚,跳跃,用文字提醒人们:现在进入近地观光阶段了哦。悟醒尘的手环里的也跳出了只黑猫,黑猫伸手去抓天上的一颗星星。人和动物在浩瀚的宇宙中漂流。
到处都是星星,发出微弱蓝光的地球近在咫尺,战争前线月亮分部的旗帜在他们脚下静止不动。
太阳在悟醒尘背后发出灼热的光芒。
如意斋用手指蘸了点酒,在他的手背上写字,发音:
“我,们。”
他说:“不是我们,那也会是别人,系统的漏洞一直存在,那就会有别人乘虚而入,别人会干出什么毁灭性的事来就不得而知了,而我们就只是寻找一个机器人的生产信息罢了,”如意斋抿了抿嘴唇,抬起眼睛看着悟醒尘,“况且是那个机器人先烧了我们古董店,虽然可以通过警务处的流程获取他的信息,但是警务处每天有这么多事情要处理,这件事要是我们能自己办成,何必劳驾他们,浪费警力资源呢?”
悟醒尘看着手背上的图案,字:我,们。
两个分开的字能这么连起来读出来,应该称之为一个词。
那个“我”显得十分眼熟。悟醒尘想起来了,说:“我……我是克拉拉。”
如意斋坐回了悟醒尘对面,指着他说:“我代表你自身,悟醒尘自身。”
悟醒尘皱起眉头:“这个字不需要说出来吧,在思考的过程中就是用自身,用悟醒尘在思考了,在对话中完全可以省略。”
如意斋说:“用悟醒尘思考是用悟醒尘这个身份思考,用你博物馆鉴定科科员的职业,用你晓月儿子的亲缘关系,用你联盟公民的社会身份去思考,和用‘我’思考是不一样的。”
悟醒尘听得糊里糊涂。如意斋问道:“除了科员,儿子,公民之外,你是谁?”他看着悟醒尘:“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说不出来吗?不知道吗?”
如意斋笑起来:“连作家也不知道,你刚才在看的那本书是杰克·蒙哥马利的自传吧?你们的作家用第三人称书写自传,讲述自身。”
悟醒尘能插上话了:“这样作家才能跳出局限啊,他才能更客观地看待,分析从人身体里产生的情绪。”
悟醒尘又说:“你说‘你们’,那你又属于哪一种生命形式?”
如意斋吐出一口烟,冲悟醒尘勾勾手指,悟醒尘靠近了,如意斋在他耳边耳语:“告诉你吧,我是天地间的一团浊气,一千年醒来一次,我困了,很困了,就睡觉,一睡就又是一个一千年。”
悟醒尘看他,如意斋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夹着烟,手臂靠在脸侧,继续说:“分析情绪是研究心理的医生的工作,作家的工作是让文字流淌,传递第一手的情绪,当一个人跳出‘我’思考时,他的客观完全地依赖于提供客观的外部世界,他成了一个采用统一标准的群体中的一员,他即整个群体,群体即他,那么这样的思考谁不能去完成?作家的工作谁不能取而代之?”
悟醒尘说:“作家拥有庞大的词汇量,这是他们的天赋。”
“拥有使用更多的过滤过的文字的能力。”如意斋说,“他们传播各种二手情绪,他们使用已经过滤过的文字,被文字绑架。
“歌舞伎成为深受大众欢迎的表演后,总是由男人扮演女人,因为观众去剧场是去寻找幻梦,是为了远离现实,他们是去追寻他们理想中的女人,这个女人必须和现实中的女人扯不上一点关系。第三人称的自传和抛弃了‘我’,或许就是你们这个时代需要的幻梦。”
如意斋在酒杯里抖了抖烟灰,那第一片灰屑落到杯子里最冒尖的那块冰块上时,穿梭机再次加速,地球远去了,那些在亿万光年之外闪烁的星星在悟醒尘身边拖拽出长长的,发白的,或粗或细的线条。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涌了上来,他像在做梦。他好像看到美姬怀抱柳生屋三郎的骷髅站在黑漆漆的幕布前看他。如意斋演美姬,肤白如雪,乌发如瀑,冰清玉洁,雌雄难辨,妙哉色相。他想靠近他仔细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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