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的话语相当的轻。他紧锁着眉头，看上去困扰而厌烦。
    你想让世界注意到这块土地，你想他们直面这被放弃了的城市。这或许能带来改变，但你真的确定这里的人能有所改变吗？你相信本性能移、人能变好吗？
    我一直都搞不懂你，也搞不懂托马斯韦恩。我实在不知道你们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在我看来这简直就是无望我一直都觉得，
    你们始终都在试图拯救一座无可救药的城市。
    而无可救药的，又怎么可能只有城市呢？
    第58章 守护者（6）
    卢卡斯清楚自己想得到个怎样的答案。他为自己的软弱感到了震惊，但随后却又情不自禁的觉得这并没什么不好。
    毕竟他的大部分人生都承受着他血统与他母亲教育的影响，卢卡斯一直拒绝示弱。他母亲带给他的最大启示便是：软弱就是死亡。所以哪怕是在赫尔南与路西法的面前，卢卡斯都极少暴露自己的不安。
    是啊，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就真的毫无不安。卢卡斯一直清楚自己并不是个精神上的强者。他依旧希望自己能是个普通的人类，依旧能和普通人类一样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但遗憾的是，他也清楚那是绝无可能的。他已经不再是个人了。尽管此时他还奢求着布鲁斯韦恩能给他一个他想要的答案他希望借着这个男人的口肯定自己还有救、还能变好然而就连卢卡斯自己都清楚，布鲁斯能说服他吗？
    不，不可能的。太难了。
    这或许十分可笑。考虑到他早早的击杀了布莱尼亚克，还威胁了莱克斯卢瑟。他做到了超人都很难做到的事！但卢卡斯却依旧能感受到自己精神上的薄弱。毕竟他不想死他怎么可能想死呢？
    可每当他细细品味暴力带给他的快乐时，每当他的支配欲与征服欲达到一个顶峰然后又猝然消失时，他就又不得一次又一次的想起那个事实：他正在走向黑暗，他正沉迷于堕落。
    而毫无疑问。如若他真的放纵自己成为达克赛德，那就是在逼赫尔南亲手解决他。
    这并不是什么无聊的杞人忧天。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他不仅和赫尔南做过这个约定，甚至也和路西法提过这悲哀至极的可能。前者的表情卢卡斯再也不愿回想，后者则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始微笑。
    太蠢了。
    这真是太过莫名其妙的命运，这真是太过沉重的、几乎没有逆转可能的人生。
    卢卡斯一直都很珍惜、很敬爱他的两位朋友。赫尔南是第一个真的向他身上投注以爱的人。他们同为遗孤，同样都是迷茫着的、有黑暗面的超凡者。赫尔南是第一个明确的向他表达了珍视感情的人，卢卡斯清楚赫尔南爱他，如爱亲人，如爱自己那般。
    如果不是赫尔南那温和的蓝眼始终凝视着他，卢卡斯相信自己早已堕落。
    而路西法，这个可怕的、自恋的、拥有一切的魔神卢卡斯也不清楚自己为何真的得到了对方的青眼。身为神之子的魔王其实完全不懂爱这种感情。他一直都是那个天之骄子，哪怕他背叛了上帝，也始终都是那个最受眷顾天使。
    路西法对他的期待便是没有期待，卢卡斯清楚路西法能接受任何样子的他哪怕他真的成了达克赛德，对方也会在厌倦前充当他的后盾与盟友。
    卢卡斯曾觉得自己已很幸运。他不过是不幸的抓了一手烂牌，但他却始终都没让自己彻底一败涂地。他不希望成为那个符号化的霸主，他不想化作暴力与邪欲的主人。
    可在最近的这一年中，卢卡斯却也越发的感受到了那股本就十足强大的欲望与感情变得更不可控。
    他似乎已不得不接受，或许有的人，有的事其存在本身就是无可救药。
    忧愁的青年微微垂着自己的头，他精致的面容被他那头金发尽数挡住。布鲁斯韦恩有些担忧的看着他，想成为哥谭救世主的男人已察觉到了对方的异常，但却始终都没看清对方的表情。
    布鲁斯当然猜不到卢卡斯几乎已被击垮。并未成为黑暗骑士的他也体会不到卢卡斯的绝望就在今天，就在刚才，这始终自欺欺人的青年以极愉悦的心态威胁了一个邪神，而威胁的内容却是要在对方面前残杀对方的哥哥、一位相当伟大的英雄。
    布鲁斯不知道这些。
    布鲁斯也不需要知道这些。
    或许你说的并没有错，卢卡斯。如果只看大数据，或许的确就像你说的那样：除了我们这一家，已经没多少人还认为这座城能好起来。
    布鲁斯的声音相当温和，他并没被小法尔科内这没头没尾、好似挑衅般的话语激怒。
    恰恰相反，韦恩少爷垂着他那双冷蓝色的双眼，神态平静极了。他没试着去安抚那明显不对劲的盟友，布鲁斯反而望向了那杯还没被动过、正飘出白色蒸气的咖啡。
    是的，已很少有人愿意公开谈论这个话题。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甚至已不再觉得这座城市有什么地方非常不对，大家甚至已习惯了这里的种种疯狂。这里有堕落的警察、贩毒的孩子、过于年轻的老鸨。这里有一切人们不愿直视的东西。
    我小时候还会问我的父亲，我会向他追问究竟是什么出了问题。那时的我还觉得只要解决了那个根源上的问题，一切就都能恢复如初。我的家、我的城，就能变得像其他任何地方一样健康正常。
    说到这儿他微笑了一下。布鲁斯抬起了头，他重新看向了卢卡斯。他依旧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却本能的觉得对方应该有在认真听他说话。
    这让小韦恩先生莫名的感到有点儿好笑。他看了看卢卡斯手里抓着的空杯子，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当初那一脸厌烦的金发男孩儿。
    对方当年究竟都在这里看到了什么呢？他们其实可能比他想的还更像他们都对这座城投注了过多的感情，过多的希望。他们都在看、望着那个深埋心中的幻影，都在凝视着自己的故乡。
    但他们一个心怀希望，一个
    但如今就如我之前对你说的那样，我已不再这样想了。这绝不是一个人、一个群体的问题。我不得不承认哥谭出现了问题就如你说的那样，他的源头出现了问题。
    是哥谭人构成了哥谭，是哥谭人都不再相信、不再祈望这座城能有所好转。人的适应力是何等的强大或许没多少人能意识到吧，正是我们在推动着这座城市变得更坏。
    这种坏没有底线，这种坏没有边界。这种堕落令蝙蝠侠的存在都变得理所当然一座疯狂的城市自然要有一个疯狂的义警。还有什么能比一位哥特吸血鬼更搭哥谭呢？
    卢卡斯下意识的捏了下手中的杯子。细碎的、人耳难以捕捉的碎裂声传来，他意识到自己大概是把大概率是古董的茶杯捏裂了。
    但他却并没做声。不知不觉间大约是布鲁斯的态度太温和也太郑重这和之前他诱导卢卡斯帮助他时的狂热又很不同总之，卢卡斯已陷入了对方逐渐展开的话题中。
    他是个太需要抓住那一线渺茫的希望的人了。就如他当年牢牢抓住赫尔南那般，卢卡斯已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抓住韦恩、啃食韦恩。
    他需要啃食对方的希望，他必须融入对方的理想。
    这一次他绝不会将自己那过于沉重的命运交付给对方了他已见证过赫尔南为他心碎的模样。他已不需有更多人为了他去牵动心神这次卢卡斯想试着为别人的命运而动。
    而如果他想帮助一个人，那还会有比布鲁斯韦恩更好的对象吗？
    但是。
    但我不会、也不可能因此就忽略了那些还在为哥谭而战，还在心底渴望这座城能变好的人詹姆斯戈登、哈维丹特，卢修斯福克斯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真心想要帮助我父亲，还在第一线想去改变这座城市的人。他们还心怀希望，
    我们还心怀希望
    只要有哪怕一点儿希望，只要有哪怕一丝可能，我都找不到放弃的道理！我承认人的本性很难被改变，但我始终认为那是人们不敢再期待更好的自己、更好的生活。
    有很多人已放弃了希望，那我就要他们想起那个更好的自己
    布鲁斯的生音稍大了一点儿。但很快，他就像害怕吓到另一个人似的重新降低了音调。
    他的嗓音实在非常好听。那仿佛是种迷人的，低沉却并会令人低落的抚慰。
    我父亲曾对你说过，只要他还或者便不会放弃哥谭；我之前也曾向你立下过相似的誓言我知道这种承诺其实非常的脆弱，人总是在变，或许有朝一日我也会为此感到后悔。
    布鲁斯几乎没什么犹豫。他伸手扶住了卢卡斯的肩膀，相当有勇气的和对方发生了肢体接触。
    他的手掌非常的温暖这并不是错觉，毕竟布鲁斯一直都端着那杯咖啡这股温暖险些令卢卡斯打了个哆嗦。
    他莫名其妙的真的感到了平静。前所未有的、无限接近一片空白的平静。他甚至还些许轻微的、微妙的羞耻。
    他是如此的强大，却又若此的怯弱。卢卡斯从未有过理想，卢卡斯甚至也从未为自己规划过什么未来。自从杀死了他母亲以后，他始终都得过且过的活着。卢卡斯一直都在逃避，却根本不知自己想从什么里逃开。
    现在想来，可能是责任吧。
    而当布鲁斯终于将这番话讲完时，卢卡斯也终于抬起了头。
    但我更愿意相信我能坚持，我更愿意相信我能改变我的城市我会为此献上一切，时间、生命、灵魂，我相信我能带来更好的世界。
    第59章 守护者（完）
    卢卡斯抬起了头。
    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眉宇间凝结着的也不再是那令人不安的不耐与厌烦。布鲁斯从未在对方脸上见到过这种神情这无限接近脆弱的，却似乎又十足坚固的表情。
    卢卡斯看上去像是和什么做出了妥协。他看上去有点儿无奈、有点儿柔软。他那双近乎无色的双瞳正直视这布鲁斯的蓝眼，其中的情绪相当的复杂复杂到布鲁斯并没猜出那究竟是什么。
    你真厉害。卢卡斯平静的、温和的、真诚的说。之前我就知道你很厉害了但你依旧能说出完全超乎我想象的话。你真厉害、真坚强布鲁斯，我很敬佩你。
    卢卡斯的表情略微有些疲倦。他累了他几乎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但此时此刻，他却真的感受到了那股属于凡人的疲倦。他感觉自己收获了许多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但也正因如此，他察觉了自己的渺小。
    是他放弃了自己，放弃了挣扎。他从没相信过自己能战胜自己的血脉毕竟那黑暗的力量总在他最脆弱时出现、展开掠夺。他一直都很不甘，但就连这股不甘，都带着深深地自我怀疑。
    卢卡斯并不清楚其中的本因是由于他的成长过程中充满了否定与暴力，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坚不摧的怪物、是个有着正常人回忆的穿越者，但他忘了他始终都处在一个不曾被爱、不曾被肯定的环境。他的确因此变得软弱，的确因此更加沉迷自己的力量。
    但尽管他缺乏被爱的经历、爱人的勇气，但此时的他却也成功的吸取到了面前之人身上的那股能量。
    这令他展露出了稍许奇妙的柔软这几乎是软弱的代名词，是他记忆中死亡的象征。但他此时的神情却很迷人，或者说,
    很像人。
    前所未有的的确是前所未有的。过去布鲁斯也常能感受到卢卡斯的魅力，但此时却莫名格外不同小韦恩先生突然感觉自己的双耳有些发热。这令这位哥谭绅士下意识的向后移了移身体，他本能的不希望卢卡斯察觉他此时的失态。
    卢卡斯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呢。但小法尔科内先生只是笑了一笑，他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本没奢求自己真能啃食到布鲁斯身上的那些希望但他的确是成功了。
    所以这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了。
    卢卡斯头一次觉得，自己也该去追逐些什么。什么都好，他也该去期待点儿什么。
    这种轻松令卢卡斯的微笑带上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包容。他是个很厌恶被人喜爱的人卢卡斯从不觉得自己值得被爱。他一直觉得会喜欢他的人都是入朗姆洛般被力量与黑暗迷了眼的可怜人。但现在
    现在他不想再这样想了。
    他也想被爱、他也想相信自己能够去爱。
    这个微笑让布鲁斯下意识便屏住了呼吸。莫名其妙的，相当莫名其妙的，他们的关系似乎一下逆转了。明明刚刚还是布鲁斯在试图安抚卢卡斯，现在却好像是卢卡斯在安抚布鲁斯一般。
    可卢卡斯又有什么好安抚布鲁斯的呢？
    别、别这么说。
    布鲁斯难得的咬了螺丝。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如刚刚般自然，而这实在有些难以做到。
    好像有什么说不上来的变化正在卢卡斯身上发生。这个本来就很璀璨、很夺目了的青年似乎变得更加与众不同了。
    然而遗憾的是，布鲁斯却并不清楚这变化究竟是什么。
    直到那进门时还迷茫又沮丧的青年站起身子向他告辞，并抿着嘴告诉他会赔他一套新的茶具布鲁斯都没从那个无限接近温和、无限接近喜爱的眼神中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小韦恩先生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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