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一番美意, 臣心领了,”唐挽垂眸, “太后最好还是少和首辅起冲突。”
太后唇边一丝嘲讽的笑意:“本宫是君, 他是臣。为君者,竟然还要看一个臣子的脸色么。”
唐挽道:“徐氏门生遍布朝廷。内外大事,还要仰仗首辅。”
珠子碰撞,发出嘈嘈切切的声响。太后竟已挑帘而出。唐挽急忙站起身,垂手而立。大红的裙摆缓缓走来,唐挽后退一步, 低下头。
太后果然停下脚步, 只是凝眸望着她:“唐挽, 你答应过本宫什么, 你可还记得?”
唐挽当然记得。她拱手, 道:“太后,徐阁老并未有僭越之举。”
“他的存在便是僭越!”太后说出这一句,似也觉得不妥,略一沉吟,说道,“真要等到无法收拾的时候,你才肯出手么?”
陈同一死,后宫和前朝之间的平衡也被打破。徐阶若起了胁迫天子的心,再也没人能阻拦他。
“大庸已经承受不了第二个闫炳章了。”太后沉声道。
唐挽终于抬起头,双眸若幽深的潭水:“太后宽心,臣自当信守承诺。”
太后盈盈的双目望着她:“唐大人……”
“臣也需要太后一个承诺。”唐挽道。
“唐大人请讲。”
“想必过不了多久,朝中便会流言四起,”唐挽不躲不闪地看着她,“旁人毁我谤我,我都不在乎。只求太后,不论我上书所请何事,都要应允我。”
太后但觉心中一痛,急急道:“你何必说这样的话……我自然会应允你。”
唐挽垂眸,低身行了一礼:“这便够了。”
此时徐府后堂,却是一片压抑的沉默。苏榭坐在徐阶的下首,双眉紧蹙,一张脸涨得通红。他知道今日老师会在晨会上拔擢他入阁,故而一早便来等消息。谁料自己的机会竟被一个叫冯晋阳的人给抢去了。
冯晋阳是谁?不过一个商贾出身的微末之人,却因为是唐挽的同年,被太后钦点。又是唐挽!苏榭简直恨得牙根痒痒。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滚烫,只觉心头燥火更甚。
徐阶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淡淡问下人道:“林泉南还没来?”
管家低声答道:“老爷,林大人过年的时候染了风寒,至今卧床不起。说是怕给老爷过了病气,今儿就不过来了。”
徐阶淡淡一笑:“知道了。”
“呵,这还什么事都没有呢,就忙不得要撇清关系了!”苏榭恨恨道。
徐阶看了他一眼:“都说了是生病,你那么多话做什么。”
“老师!”苏榭急急道,“事到如今,那唐挽的心思您还看不出来吗?我看咱们徐党内部需要一次大清洗,把那些包藏祸心的,都给揪出来!”
“哪里有什么徐党!都是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尽忠!”徐阶厉声道。
苏榭自知失言,低头道:“老师教训的是,学生失言了。”
徐阶微微闭上眼睛。苏榭的话虽然说得不好听,可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唐挽凭借徐阶的倚重,在徐党内结交甚广,又因为制裁陈同有功,获得了一大批官员的支持。如今的徐党,已经隐隐有了分裂之势。
徐阶早就看出唐挽绝非池鱼,却没想到她对权力竟然如此热衷,竟等不及要从自己的手里夺取。徐阶摇头笑笑,果然还是年轻,太过冲动。他“徐徐图之”的本事,也不过学了个皮毛。
徐阶这一次也不打算再等了。不过一个唐挽,羽翼未丰,还不足以成为他的对手。至于太后,徐阶也未曾放在心上。不过一个后宫女子。再等几年,皇帝亲政,将那珠帘撤去,看她还如何容身。
“老师……”苏榭低声唤道。
徐阶缓缓睁开眼睛,说道:“今年的京察改在三月了。你好好琢磨琢磨,趁着这个机会,闹出点动静来。”
苏榭双眼一亮:“学生明白!”
京察是大庸官员考核最重要的程序,原来是六年一察,到了显庆年间改为三年一查。京察分两类,四品以下官员由吏部以“四格”“六法”为标准审查,主要对官员在任的政绩、德行、勤勉程度进行考察。列一等的优先升任,末等的将被罢免,成为“察典”。官员一旦被察典,便是终身耻辱,连皇帝也不得留用。至于四品以上的大员,只需要遵诏自陈,由皇帝直接确定留用与否。
自陈就是陈述个人的阙失。当然这是一种形式,官员们大多粉饰太平,顶多说自己“才疏学浅”,谁也不会傻到直抉隐微,甚至自行攻击。可妙就妙在还有一个督察院。督察院的给事中、御史们如果发现有官员上报不实,可以上书弹劾,这被称为“京察拾遗”。通常经过京察拾遗的官员,没有幸免的机会。基本就永远地结束了仕途。
徐阶看重的就是这个机会。苏榭身为督察院佥都御史,也正好有这个便利。既然决定“杀”唐挽以震慑百官,就要“杀”得干脆利索,让她再也不能回到朝中来。
翰林院里,唐挽突然打了个喷嚏。连带着桌上的烛火都暗了一暗。
“可是着凉了?”元朗说着,将自己的大氅取来,披在她身上。
唐挽摇了摇头:“保不齐是有人在琢磨我。”
元朗笑道:“要真是这样,徐阁老的喷嚏该得一天到晚打个不停了。”
唐挽眼前立时便显出画面来,忍不住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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