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 公子回来了!”
通报声刚落, 元朗已掀袍走了进来:“叔父!”
他在叔父膝前下拜,仰头观瞧面色,却没看出丝毫的病朽之色,于是问道:“叔父可是大好了?”
谢芝韵俯身扶起他, 笑道:“我若不生这一场病, 你还不知道要在外面飘多久。”
元朗一怔:“叔父……没病?”
谢芝韵笑道:“还死不了。我儿一路辛苦了, 先去休息休息。晚上咱们爷俩再说话。”
元朗想到自己一路上的担忧, 不禁有些气闷, 刚待说什么,却听窗外管家来报:“老爷,给事中大人到了。”
元朗走出房门,管家一路跟在后面,低声劝道:“公子莫要生气,老爷也是没有办法。您一走好几个月,这里头的事儿您不知道啊!”
“有什么事不能明说?”元朗道。
“这……小的也不敢妄言。”管家道。
“如今把我骗回来了,又都不肯说,算是什么道理?”元朗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正房屋,说道,“我看什么事也没有,叔父无非就是想把我圈在京城。他就看不得我好过!”
管家急得直跺脚,道:“公子您冤枉老爷了。那闫家咄咄相逼,老爷一直替您挡着。如今是真的挡不过去了……”
“又与闫家有什么相干?”元朗问。
管家自觉失言,低着头,道:“您就听老爷的话,好生回去歇着。到了晚间,老爷自会与您说话的。”
元朗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到后院牵了马,往外走去。管家在后面追赶不及,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元朗想。叔父素来知道他孝顺,不会轻易胁迫于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离开京城太久了,须得赶紧弄个明白。
礼部主事沈榆最近比较烦。礼部提前两个月开始准备年末的大朝会,然而一应支出算下来,比年初的计划足足多了一百万两。皇帝要的是煊赫气象,铺张浪费在所难免。可闫党在一旁虎视眈眈,这份支出报上内阁,难免又会落下把柄。
沈榆有心上奏徐公,却一连几日都见不到人。他索性收拾了桌案离开衙门,沿着逼仄的夹道往外走,刚走到翰林院楼下,忽然看到一个人影。
“元朗?”
“瑞芝。”
元朗仍是那一身粗布白袍,在朱红宫墙的映衬下显得极为突兀。他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又让这画面和谐统一了起来。沈榆脑子里突然蹦出两句诗:宫娥不识中书令,问是谁家美少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沈榆快步走向他。
“刚到,”元朗道,“我的马就拴在宫门外,一起去喝一杯?”
酒是梨花白,入口清冽,却不如花山的浊酒淳厚绵长。沈榆与元朗相对而坐。二人虽然有同年的关系,但像这样单独相处还是头一回。沈榆一向和冯楠走得近,后来冯楠被外放,便常与冯晋阳在一处。而元朗生性淡薄,除了和唐挽交心之外,少有心思去与旁人经营感情,倒把大半时间都花在了故纸堆中。
两人相对坐了一会儿,便觉有些尴尬。沈榆问道:“匡之那边可还顺利?”
元朗点了点头,将两人如何编写教材,又如何运营书院的事讲给沈榆。沈榆听得津津有味,道:“真是一番创举!我要奏请徐公,待匡之回京,把国子监也交给他好好整治。”
元朗抬眸:“匡之要回京?”
沈榆面露得意之色,道:“今年有拔擢地方官进京的名额,我给匡之安排了一个。”
沈榆这话说的有些托大。他不过一个礼部主事,怎么也安排不了这么大的事。况且拔擢地方官的权柄在吏部手中,而吏部又是闫党的根基所在。他怎么安排?
只能是徐公安排的。
元朗端起酒杯,但觉酒入咽喉,心情复杂。对于匡之来说,能回到京城是一件好事。可这样一来,就难免要卷入党争。
可徐公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件事得以顺利达成?一向水火不容的闫徐二党,因何会在这件事上拉起手来?这样大费周章,他们到底要匡之做什么?
沈榆见他眸光闪动,笑道:“元朗兄,不要担心了。文书都已经下发省道了,顶多再有一个月,匡之就要回来啦!”
“这么快?”元朗蹙眉,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一个关节所在,“这次一共要拔擢多少人?”
“十五人吧。”沈榆道。
“为何不用那些待选?”元朗问。
“这科考才开了两届,哪有那么多人用。待选待诏都录完了,才又从地方官里拔人的。”沈榆说。
“京城哪儿来的这么多职缺?”元朗蹙眉。
沈榆执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却是笑道:“今年京察的时候,皇上亲笔批红罢免了一批人。朝廷也有了整顿吏治的决心啊。”
“此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赋闲在花山,并不在京察范围。”
“惩治了多少人?”
“三十余人吧。”
“都有谁?”元朗问。
沈榆难掩尴尬神色,道:“那么多人,我如何能记得清楚。”
元朗抬眸看着他,道:“我是问,都是谁的人。”
是闫党?还是徐党?这样一场大规模的罢免,必然牵涉大案,轰动朝野,可元朗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这太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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