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黎得知后, 也没说什么,只是等到除夕夜,让御膳房的人把大明宫的宫宴菜肴配置,尽数往沈宴秋屋里送去一份。
夜晚,随着幕色降临, 天边的烟花此起彼伏,好似火花银蛇, 绚烂不已。
沈宴秋这一主三仆,在屋里饱餐一顿后,纷纷抱了矮凳、暖炉,以及一菜筐地瓜与一壶青梅酒, 到了院里的空地上,一边烘烤地瓜,一边欣赏漫天烟火。
薄易是这个时候悄然来到凝辉殿偏殿的。
匿在墙垣外的阴影里站了许久, 眸色沉沉地凝着院里巧笑如练的倩影,直到暗处一束亮如白昼的烟火划破黑夜,在他肩头洒下莹莹光亮,这才稍稍回拢思绪,从袖袍下拿出面具带上,拾步走了进去。
莲巧率先察觉动静,站起身看清来人是谁后,略带拘地唤了声:“爷。”
心儿和婆婆闻声望去,因为许久不见怀信,感到些许欣喜,拉着人雀跃说了几句,便张罗着到院子旁的小庖厨,准备帮人热点酒菜。
沈宴秋看到他也有些意外,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大明宫参宴才是,但还是笑着抬手招了招:“快来,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刚让我成功剥出一个地瓜,就便宜让给你吃了。”
薄易缓步走到她跟前,看到她帕子里包的惨不忍睹的物什,不禁哑然失笑,温润柔声道:“你若不说,还真瞧不出来这剥的什么名堂。莫不是早算计好了,想祸害到别人肚子里去。”
硕大的地瓜连皮剔没了大半,剩下不多的还都是破破碎碎的,金黄喷香的果肉堆在白帕上,染了少许没清理干净的泥土,瞧着莫名心酸和好笑。
沈宴秋被他无情戳穿,作势想要踢他,末了低头看看帕子里的地瓜,随手捻了块到嘴里品尝,小声反驳道:“味道不错不就行了嘛……”
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想想用这玩意儿招待人,确实过意不去,于是把堆着果肉的帕子放到一旁的矮桌上,一副“不跟你一番计较”的大度语气:“罢了罢了,我再给你剥一个便是了。”
说着用木棍往土堆里挑。
薄易被她逗得好笑的紧,搬了矮凳在她边上坐下,顺过她手上的木棍,道:“还是我来吧。”
沈宴秋半信半疑:“你能行吗?”
“你说呢。”薄易只是无声地笑,眉眼温柔的仿佛能沁出水光来。
沈宴秋全程歪着脑袋看他,原想着他一介首辅,一定干不好这种事,到头来还得由她出马才行,谁想最后真让他完成的有模有样。
“好了,吃吧。”薄易将掰好的地瓜肉递给她。
沈宴秋接过,慢吞吞地咬了一口,品鉴似的长“嗯”一声,得意点评道:“主要还是我烤的火候好。”
“是。”薄易眼底含笑,顺着她的话应道。
自己则转而拿过她放到矮桌上,已然被寒风吹得有些冷冻的地瓜块,也不嫌弃那破烂沾了干泥的卖相,裹着帕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沈宴秋瞥见阻止:“诶,别呀,都放凉了,方才不还嫌弃我剥的嘛。”
“没嫌弃。”
薄易低低应了声,轻若风声。
颀长的身形倒映在婆娑的院石地面,随着四周灯笼的烛光,静静摇曳,蕴藏无边深沉。
沈宴秋微怔,心脏无声地紧了紧,眼睫不自然地躲闪而过,转头望向皇宫上方的流光溢彩。
明明是个温馨美好的夜晚,整个世界都在喧哗吵闹,但不知为何,她方才看着怀信,总觉得有一瞬穿过他浅润温和的外表,看到一个在孤海里求生的人,好似孩时的他,沉溺在永不见光亮的海水里,夜以继日地与悲伤孤独做斗争,却无人拉他一把。
脑海里莫名划过无数片断碎片,均是她这些年从旁人嘴里听到的,有关怀信的零散形象。
“天才首辅,惊艳绝绝。”
“十二岁弑父,世间少有冷情无血之人。”
“阴鸷多诡,可远观而不可共处谋之。”
“……”
所有人都冷漠旁观地站在岸上对他评头论足,却无人愿意踏入冰冷海水,牵着他的手,带他浮出海面。
一时间胸口钝得厉害,沈宴秋闷头将手上的红薯分几大口吃完,道:“你在这儿等等,我进屋有东西拿给你。”
薄易有些茫然,直到怀里被人塞了满满一袋用红纸包着的压岁钱,这才启唇失笑开来。
指尖捻着袋口捏了捏,按触感至少十张银票起步,分量还挺足,笑道:“这是把我当成孩子来哄了么。”
“怕明日见不到你,便提早给你了。”沈宴秋说着冲人摊了摊双手,活脱脱像个耍赖冲长辈要糖的小孩,“你呢,有给我准备我那份吗。”
薄易被她这一问给难到了,怔了怔,摸摸腰间与袖袍,有些局促地道:“抱歉,今日出来没带银两在身上。”
沈宴秋本就没想从他那儿得到红包,故作大方地决定道:“好吧,那你明年要记得包份大点的给我。”
薄易身形顿了顿:“明年?”
沈宴秋斜剜他一眼:“怎么,今年得了好处,明年都不愿来与我拜年了?”
薄易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没敢奢望跟她多过几个除夕。
去年的上元节是躲在她上泉苑的墙头一同过的,今年大军出发在即,等不到上元节了,见她没出现在筵席上,便借故离开,想着至少与她守岁半宿,往后怕是再无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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