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目送乔正堂离开,我就带上昨夜收拾好的衣裳箱子和妆奁匣子,乘马车去西城门同苏得意碰头。
马车行驶于城内,车轱辘压过三尺厚的积雪,发出吱呀吱呀的动静。我把窗帘撩开,趴在车窗上,看冰锥垂檐,瑞雪压枝,想着十五岁的初春,同姜初照乘马车去驿站和姜域汇合,此时与当初心情大抵相似,期待,欢悦,也稍稍地不安着。
残雪被寒风吹起,自墙头瓦楞上逆向飘零,兜兜转转地吹落在我额发上、睫毛上,我抬手拂下来许多,垂眸把指上沾染的雪渣吹走,团团白气游离散开,我垂下眸子,倏忽之间,发现一片月白的袍子缓缓靠近,直至与马车同频而行。
恍然收手,下巴也从胳膊上抬起来。
“你这是要去哪儿?”他轻笑着开口,像是忘了今年春夏之交,我和姜初照大闹过他的定亲宴,语气暖煦柔软,叫人听不出丝毫芥蒂与埋怨,“大清早的,京城的小姐们不应该还在暖房里睡着吗?”
“我去哪儿关你什么事儿?”我身上的刺瞬间炸开,“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他未恼反笑:“等你嫁给阿照,本王就是你的皇叔,长辈关爱小辈,很顺理成章啊。”
“谁说我要嫁给他了,况且即便是我嫁给他,你也管不着我。”
“这么冷的天,街上都没什么人了,小孩子还是不要到处跑,早些回家去比较好。”他看着我,敛起神色道。
“谁是小孩子?我比你那未婚妻邱蝉还大三个月呢,”我气到脊背淌汗,把窗帘放下来,大声吩咐车夫道,“让马跑快点儿,躲开这个人。”
马车真的加快了速度,我偷偷揪起一点点车帘,从缝隙里瞧了瞧,发现他真的追不上了。
当年的我,就是这般作死呀,上赶着去找那位苏得意回合,连几句关心的劝告,都当做是故意刺激的找茬。
我猜,姜域知道我被骗后,在暗地里一定是笑话我的。
其实十六岁前,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坑蒙拐骗,小时候和二哥一起上街买东西,荷包总是被府中管家塞得满满当当的,再加上二哥生得玲珑白嫩,我长得也还凑合,瞧着是大家大户不缺小钱的模样,所以被骗是家常便饭。后来遇到了姜初照,他亦是不缺钱的人,对缺斤短两和暗自抬价的行为不太计较,于是我们被骗成了日常。
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被骗得这么狠。
在城门外同苏得意碰头,他帮我把箱子和妆奁都搬进他备好的马车里,我同家里的车夫告了别,并嘱咐他今天暂时别回城内,在城外转悠转悠,不然乔正堂肯定会同他打听我的去向,若是被乔正堂太早知道了,他肯定追过来把我扭送回府。
车夫极其配合地点了头:“明白了,小姐。”
苏得意驾着马车向西行,但到了第一个驿站的时候,他突然改了路线,马车驶入东北小道。
我有点懵,掀开车帘问他:“苏公公,咱们这路是不是不太对。”
他憨笑着回答我:“昨夜接到太子殿下传来的密报,他让咱们去北疆等他,年底他要去北疆狩猎。”
“西疆还打着仗呢,他还有闲心狩猎?”我困惑不解,还有些生气,“这样做太子,怎么能叫天下人服气。”
苏得意悠悠地回了一句:“这样的太子,本就不能让天下人服气。”
他这话让我有点不适,但又说不上为什么,放下车帘坐回车内,思索着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正午时分,马车再次偏转方向,朝正北而去,且不顾骤然降落的大雪,速度越来越快。我被颠得整个人都散了架,空荡荡的胃也被晃荡得直犯恶心,不得不再次跟苏得意开口:“苏公公能不能慢一些,或者我们停下来,吃些东西再走?”
这次,他什么也没回答我。
我终于发觉哪里不对了:“你好像……不是苏得意?”
苏得意对阿照那样好,他怎么会说阿照本就让天下人不服气这种伤人的话呢。
“你是谁,要带我去哪里?”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量平和地同他讲话,“你这样做是因为缺银子吗,我妆奁里的珠宝首饰还挺值钱的,都给你行吗?你把我送回去。”
车帘外的那个人憨厚地笑了几声:“乔小姐还是把这些值钱的首饰带入地下当做陪葬吧。”
这话无异于一道天雷劈面而来,在我体内轰然炸开,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这厢还没缓过来,车夫又说出了叫我更加崩溃的话:“听说你被退婚了,十六岁还没找到夫家,所以乔小姐还没经历过夫妻人事吧?若是想体验一遭,在下可以出份力。”
这太叫人恶心了。我差点忍不住骂他娘,但还是咬紧牙关,磨牙道:“所以你也不是太监?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好让我死得明白一些。”
他掐断了我最后一丝希望:“不能。”
马车继续颠簸,速度再次加快。
我不再说话,保持着体力,试图等到他驾车驾到疲乏的那一刻,我好趁机逃走。
可祸不单行。
日暮之时,我忽然感觉到一阵腹痛,不得已侧躺下蜷缩在车座上,想了好一阵子昨天是不是吃到什么坏东西了,直到一股温热从下/方溢出,才恍然大悟,我这是来了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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