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荣文脸色有点难看。
这下官倒是不知道,府衙竟交给锦衣卫了?他说。素日里,国公爷都是将此事交给下官的,不知这次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
这锦衣卫首领知道,这人是在拿永宁公压他,说他们逾矩。
首领狐狸似的,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什么逾矩不逾矩的,在他们主子那儿,就没有规矩这回事。
这狗官的算盘算是打错了。
他笑眯眯地拍了拍郭荣文的肩膀。
属下也知是逾矩,不过命令是我们王爷下的,我也没辙啊。他缓缓开口,笑着说。王爷说了,为了防止山东的事再生,打从今日起,金陵的府库,全由锦衣卫管。
郭荣文吓得一哆嗦。
就听得这锦衣卫接着说:啊,对,王爷还说,怕山东府衙那种中饱私囊、雁过拔毛的事儿再发生,金陵城从受灾起的账册,要整个清查一遍。您说说,我们不过是一群勉强认得几个字的大老粗,王爷这不是难为我们吗?
别人不知道,郭荣文可是知道。锦衣卫向来手眼通天,无所不能,绝不是真的只认得几个字的大老粗。
但他这会儿,已经没心思计较这些了。
那首领的几句话,便将他吓得遍体生寒,脑中空白一片。
要彻查?当时许公子要钱要得急,他囫囵换够了钱,做得可不算干净
就在这时,那首领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笑道。
虽然麻烦,也是好事。毕竟能将蛀虫清理清理。你说是不是,郭大人?
第109章
进宝扶着君怀琅上了车。
平日里, 拂衣都是要跟到车里去伺候的,但今天车里有个广陵王,他便一时没了主意。
他看向进宝, 就见进宝将他一拉, 就和他一同坐在了车外。
咱们上这儿来躲清闲。进宝笑嘻嘻道。
拂衣迟疑:这?
进宝冲他眨了眨眼,往车里示意了一下。
拂衣大概懂了, 或许是车里的那位主子不喜欢人近身、不喜欢人跟进去伺候。
他感激地看了进宝一眼,冲他点了点头,挨着他坐在了车前。
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家主子刚一进马车,就被车里那位不喜欢人近身的主儿一把拉进了怀里。
君怀琅往前一踉跄, 却并没有摔疼,而是直接摔进了薛晏的怀里。
瞬间, 他便被檀香的气息包裹了起来。
薛晏将他的腰一搂,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问他:想我了没?
君怀琅错开目光,赶紧推他:好了,别闹。
薛晏却仍自顾自地挨着他说:我可想你了,恨不得直接站到你房门口去堵你。
他说话时, 气息离君怀琅特别近。
他越靠越近道:我还想跳窗进去, 看看你睡了没,偷偷亲你去。
君怀琅耳根烫得要死。
这人是怎么能将这种话随意说出口的?
他连着推了薛晏几下,才勉强推开,换来薛晏低低的笑声。
怎么这么招人喜欢。他说。
君怀琅也不知道,自己明明一句话都没说,怎么就招人喜欢了。
他推开薛晏,在他旁边安坐下来,就见薛晏又凑了上来。
就像一刻离自己远一些, 都要要了他的命似的。
君怀琅正要推开他,就见薛晏往他手里塞了一本册子。
喏,昨天都让段十四去查清楚了。他说。你今日不用挨个审,按着这个来查,就足够了。
君怀琅接过册子打开,就见里头清清楚楚地记满了所有那日闹事的民工的信息。
其中用红圈画出的那些,都不是江南的原住民。总共算起来,他们都是从三年前,陆陆续续地以各种理由搬进来的。
都是从岭南来的。
不过,因着他们在来江南之前,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虚假的身份,所以看不出是山匪。
君怀琅沉吟了片刻。
虽说在他们的资料上看不出,但岭南的山匪才归顺云南王不到十年,当年各个都是落草为寇、称霸一方的,身上一定会留下一些痕迹,证明他们与他们的假身份并不相符。
这样一来,良民身份是假的,又来自同一个地方,今次又在江南一同闹事。
有了这些证据,不难从他们口中审出他们的身份。只要有了这些供状,就可以一并送去长安了。
君怀琅将册子收了起来。
你不是也昨日才得到的消息?君怀琅疑惑道。你是怎么弄来这些的?
莫说薛晏昨日才得到消息,他昨天心力交瘁,可是一觉睡到今日天亮前呢。
薛晏不以为意:一晚上的时间,段十四绰绰有余。
君怀琅倒是对薛晏身边的那个少年有印象。
看上去不过是个孩子,比君逍梧的岁数还小,想来比令欢也大不了几岁。
可这么小的个少年,却跟在薛晏身侧,替他统御整个锦衣卫不说,还能替他出生入死地做事。
他也没多大吧?君怀琅不由得问道。
薛晏混不在意地嗯了一声:没问过,不过应该挺小。
君怀琅叹了口气。
薛晏凑过来,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
怎么,又在替人瞎心疼了?他问道。
君怀琅说:他看着比逍梧还小点。
薛晏啧了一声。
这么喜欢替人瞎操心。他说。你不操心操心我?
君怀琅看向他:你有什么可操心的?
薛晏一本正经:昨儿夜里被你赶下床去,还不可怜?
君怀琅连忙要去捂他的嘴,生怕他说的话被外头的人听见。
你再瞎说,我把你从马车里赶出去。君怀琅威胁他。
薛晏直笑。
行,不说了。说着,他又重新把君怀琅搂进了怀里。
我跟段十四说好了的,不白让他做事。他说。他从小学的就是这些杀人越货的东西,我让他干别的,他反而不会。
你们两个还有什么交易?君怀琅不解。
薛晏道:他给我做事,我帮他报仇。毕竟凭他一己之力,想杀段崇,还是不可能的。
君怀琅一愣:段崇不是他养父么?
薛晏淡淡道:还是他杀父弑母的仇人。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道:这一说,他家里还就剩他一个人了。
说着,他将脑袋凑到了君怀琅的脖颈里,像只撒娇的大狗。
既然你心疼他,我便行个好,再给他开个恩吧。他说。
君怀琅问道:开什么恩?
薛晏嘿嘿一笑,在君怀琅脖颈上啃了一口。
我本想让他接替段崇,做东厂厂公。按说他到了那个位置,就是要净身的。他说。我就不提这事儿了,权当忘了,给他留个根,怎么样?
君怀琅耳根一红:你想的怎么都是这些不正经的事情?
薛晏理直气壮:你在我旁边,我哪有功夫想正经事?
君怀琅的审讯的确很顺利。
那些匪众之中,有些口风严实的,不过,还是有几个在威逼利诱之下,将自己的出身、来历,以及得到了什么命令,全都一一供认出来了。
果然,是云南王派他们来的。而云南王只负责出人出力,到了这儿,他们所接到的命令,都是长安的大官下达的。
至于什么大官,他们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他们也不需要知道。
因为只要薛晏深查下去,长安的哪个大官这几年拼命敛财、所敛的钱财又不知去向,只要一查,就全都知道了。
而这个深查的点,就是郭荣文。
这一日,君怀琅拿着得到的供状离开衙门时,清点金陵府库的锦衣卫也回了消息。
他们彻查了这一个多月的账目,发现一直有小部分的流水对不上出入。而到了金陵受灾、开仓放粮的时候,竟有大笔的粮食不翼而飞,根本对不上账目。
君怀琅知道,这是因为郭荣文当时做得着急,根本来不及将假账抹平。
得知这个消息,永宁公和沈知府第一时间将郭荣文叫到了衙门来,向他询问账目上的事。
郭荣文知道,即便账目有出入,他们也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是自己做的。毕竟粮食送出去,经手的人有那么多,他只要矢口否认,即便他们认定了是自己,也没有办法。
于是,郭荣文便一叠声地说自己不知情,说得声泪俱下,看上去真得很。
永宁公却不相信。
他同郭荣文相识能有快二十年,知道这人在做事上有多细致小心。
他当年又是个知恩图报的,科举之前,因为家中贫寒,又丢了行李,所以在自己的府上寄宿了几个月。等科举及第后,虽说他只做了个芝麻大小的县令,却能攒起一整年的例银,在入京述职时,买上好的笔墨书本来寻自己谢恩。
所以,他才会放心地把账目这么重要的事情,全权交给他。
他说他不小心、识人不清,永宁公是不信的。
他只知道,经过了这么多年,人都会变。
但是,真相昭然若揭,他却也是才得知,手中根本没有半点证据。他有理有据地同郭荣文对峙,郭荣文却一个劲地喊冤叫屈,分明是同他耍起了赖。
永宁公气得脑子直热,几乎说不出话来。
站在旁侧的沈知府见状,连忙上前来宽慰他。
先将他打入大牢里去!沈知府对左右的小吏说。无论是你亲手贪墨的,还是你识人不清,粮食都是在你手上丢的,你难辞其咎,关你也不冤枉!
郭荣文声泪俱下。
沈大人,无论如何,我也是朝廷命官,你没有凭据,能将我关进牢里的,只有皇上!他说。
沈知府咬牙切齿。
他知道,这人是无赖地在用皇上压他。
确实,郭荣文级别再低,也是个京官。贸然将他关押起来,日后算起账,自己肯定脱不开关系。
更何况,他一看就知,郭荣文自己一个人,肯定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也没有这么大的胃口。他身后一定站着不知哪股京中的势力,如果那股势力能替郭荣文开罪的话,到时候上断头台的,就是自己了。
沈知府咬牙,左右的衙役也踟蹰起来。
证据?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几人看去,就见薛晏站在那儿。
他慢条斯理地走进来,身后跟着进宝和几个锦衣卫。薛晏走到永宁公面前,拱手对他行了半礼,接着便侧目看了进宝一眼。
进宝连忙捧着手里的信件,上前去呈给了永宁公。
沈知府凑上来一看,发现那竟是一张买卖粮食的契约。
上头明明白白地写着时间、数量、以及卖出了多少钱,有郭荣文的签字画押,粮食的数量也和府库丢失的数量刚好一致。
沈知府诧异地看向薛晏。
这广陵王怎么这般手眼通天?今天中午刚查出府库有异,到了这会儿,竟已经将证据都找到了?
薛晏看向旁侧的锦衣卫,锦衣卫连忙上前,将郭荣文押了起来。
郭荣文仍在挣扎。
王爷,即便您是广陵王,也不可凭空污蔑臣属!他还不知道薛晏手里有什么,仍旧挣扎着哭道。
薛晏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刚才来的路上才得的消息,说今天夜里城外的百姓要在路边办夜市,庆祝此番时疫解除。他知道君怀琅肯定喜欢看这种事,早让段十四回府去接他了。
他可不想在这垃圾身上浪费时间,让君怀琅等。
他皱了皱眉,走上前去,一脚将郭荣文踹得仰倒在地。
老子要抓人,从来不讲什么王法道理。他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
带走。他命令道。
第110章
君怀琅被进宝叫出来的时候, 还在堤坝上,进宝并没告诉他要去做什么。
您只管跟奴才来。他笑嘻嘻道。
君怀琅便也没有多问,跟着进宝上了马车。
他这天中午时审完了犯人, 薛晏便有要事去衙门中处理。君怀琅本想和他一起, 却硬是被薛晏赶回家睡午觉。
薛晏似乎对他生活的琐事极其上心,大到平日里的行程, 小到什么时候吃饭睡觉,一样都不落。他这般细致,却偏偏霸道得很,从不给君怀琅商量的余地。
君怀琅有些哭笑不得,又想到确实没什么需要自己的地方, 只好听他的话,回府中小睡了一会。
待起身, 他便去堤坝上转了一圈。
如今,城北的堤坝已经在他的安排下,已经将破损处用沙石填补了起来,现在正在紧锣密鼓地清理积水。只要等积水清理完毕,就可以着手修缮河堤了。
因着君怀琅安排得妥帖, 即使这段时日他并不在, 城北的工地也有条不紊,并没出什么大岔子。
见到他来,主管这片工地的官员连忙高兴地迎了上来。
世子殿下!他笑道。早听闻您病好了,臣属也没敢打扰您,怎么不在府上多休息些时日?
这官员从修堤起,便一直跟着君怀琅,做他的左右手。他原以为君怀琅不过是个玩票的公子哥,从长安来, 以为修堤赈灾是什么既好玩又光荣的事,故而对他并不放心。
但是一段时间下来,他对君怀琅愈发打心眼里敬佩。
这位世子殿下不仅日日宵衣旰食,半分都不懈怠,在治水一事上还颇有见地。原本极为麻烦、需要反复出错修整的工程,在他手里却尤为地顺利,节约了不少人力物力。
到了现在,他是真心实意地佩服君怀琅,也打心眼里关心他。
君怀琅熟稔地笑着摇了摇头:本是不放心的,不过如今来看了一圈,便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官员笑道:还不是殿下您做好了万全的安排?这几日,堤上倒是出了几次小差错,不过都是您叮嘱过的。按着您之前的吩咐,便都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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