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清平帝便问起他们发生了什么。
启禀陛下,奴婢惊扰圣驾实属不该,但是娘娘宫中除了偷鸡摸狗的勾当,奴婢也不能坐视不管!点翠冲着清平帝磕头,说道。
清平帝喝了口茶:且说来,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点翠便接着道:回陛下,奴婢这些日子清点娘娘库房,发觉娘娘从娘家带来的一盒银票不见了。奴婢遍寻整个仓库都没有,便想着许是放错地方了,就想去东西侧殿的库房去翻翻。可是东侧殿的库房翻过,西侧殿的库房,进宝却死活不让奴婢进去!
清平帝皱了皱眉。
这般琐碎的家务事,怎么还要闹到他面前?他来淑妃这里,就是寻个轻松自在,可淑妃也确实没什么管家的能力,丁点大的小事,也要弄得乌烟瘴气。
他耐着性子瞥向进宝,问道:这是为何?
进宝连忙哆哆嗦嗦地磕头:回禀皇上,实是奴才这儿没有钥匙啊!
没有钥匙?清平帝疑惑。你自己主子的库房,钥匙去哪儿了?
进宝又磕了个头:回陛下,西侧殿的库房只有一把钥匙,七八日前点翠姑姑说要替殿下清点,已然拿去了!
旁边,点翠顿时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只有一把!这奴才这些日子,可从不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即便是刚才,他也没说自己手头没有钥匙,只一味地不给开门,怎么到了现在,一下变卦了呢!
自己难道竟被这奴才耍了?可是自己做的事从没有人察觉,这奴才又怎么会有备而来呢!
旁边,淑妃被吵得头痛,干脆将郑广德喊来,问道:西侧殿的钥匙都是你交给进宝的,仓库钥匙有几把?
郑广德不敢欺瞒,连忙道:回娘娘,只有一把。
淑妃皱眉看向点翠,仍是半点没将她往坏处想:是不是记错了?
点翠此时正被这番变故搅得乱了阵脚,此时只好顺杆爬下,说道:都是奴婢记混了,忘了手中还有一把钥匙奴婢这就去查!
她心道,无妨,钥匙的事只是小事。她本就无心争论进宝手里有几把钥匙,她只要打开了库房,让皇上看见被自己放进去的那物件,那么自己要做的事就算完成了。
清平帝略为不耐地摆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不过一点银子,也值得闹成这样?
可紧接着,他的眼神便冷凝了下来。
他想起了今天早上,钦天监批给他的卦文。
卦文告诉他,鸣鸾宫恐镇不住这邪煞了,近日将会出些小乱子。没想到竟这么准,刚批下的卦,眼看着就要应验了
这么想着,清平帝的神色便更难看了。
他想到了卦象之后的预言。那预言说,煞星动,此后定当乱象不断。而这乱象的根源,是镇煞之地根基不稳。
至于那根基不稳的原因,是此地之人,生有异心。
此地之人,岂不就是君家人?想到这儿,清平帝手中的茶都有些喝不下去了。
旁边,淑妃本没将这小变故放在心上,又一心去煎她的茶。
可清平帝却明显话少了。淑妃只当是清平帝被那件小事坏了心情,便也停了手,等着点翠那边搜查清楚了,回来复命。
淑妃盯着小泥炉,有些不开心。
为了点儿破钱,坏了她一壶好茶。这可是她亲手煎的第一壶茶呢,多少钱买得来?
就在这时,西偏殿发生了一阵骚乱。
点翠原本守在门口,就见里头的宫女跌跌撞撞地出来汇报。接着,点翠的神情也变了,一路跑着,到了正殿来复命。
出大事了,皇上,娘娘!您还请您二位去看看吧!
点翠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看起来像是被吓极了。君怀琅却看见,她一直未曾抬头,像是要将慌乱的眼神藏住。
什么事,能急成这样?淑妃皱眉,站起身来。
清平帝有些不悦,怒道:吞吞吐吐,还不快些说清楚了?
点翠哆嗦着,只顾着拿头碰地。
回禀陛下,回禀娘娘!西侧殿里不光搜出了银票,银票盒子下,还藏了个盒子
那盒子,竟藏着个巫蛊人偶,是五殿下的字迹,上头写的是娘娘的生辰八字!
第36章
宫中出了巫蛊。
无论是哪朝哪代, 这都是天大的忌讳。但凡借此物害人的妃嫔,无论多么得宠、家世多么煊赫,都难逃一死。
这在宫中,是最严重的罪过。
而今日这事, 竟是出在了皇子身上。皇子用巫蛊之术诅咒妃嫔, 还是自己名义上的母妃, 这种阴毒的事出在皇家, 一旦传出去, 可就是将皇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了。
一听点翠这话,清平帝和淑妃的神色就变了。
淑妃一惊,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哪里找到的?
清平帝面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紧接着便勃然大怒, 从座位上倏然站起,怒道:薛晏何在,带他来见朕!
说着,他便起身,大步走了出去,淑妃连忙跟上。
皇上,其中想必是有误会,还请您先息怒淑妃一愣, 紧接着便跟上前去, 在他身侧急切地道。
这么些日来, 她也算清楚这孩子的为人,知道他决计做不出这种事来。更何况, 她与薛晏无半点仇怨,这些日子来相处也算融洽,他怎么会设蛊诅咒自己呢!
可是, 又是什么人,能将这样阴毒的东西放到薛晏的房中呢!
都诅咒到了你头上,你还想着包庇他?清平帝脚步一顿,回身怒斥道。
他神色恼怒,目光冰冷,淑妃入宫十年也鲜少见他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
淑妃被他的怒气吓了一跳,顿在原地,不敢再言语了。
清平帝没再管她,一甩袖子,转身便往西侧殿去了。
一众奴才连忙小跑着跟上他。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没多久,就全都塞进了西侧殿小小的库房中。
淑妃又惊又怕,停在原地站不住了。君怀琅连忙上去扶住她,轻声安慰道:姑母别怕,不会有事的。
淑妃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薛晏不是这样的人,是吧?淑妃紧紧攥着君怀琅的手,喃喃道。况且,本宫从未苛待过他,他不会这样害我的。
君怀琅回握住了她的手。
他知道,淑妃是在害怕。她既怕巫蛊之术会害她性命,又怕遭受背叛。
薛晏的确不会做下这种事,但是巫蛊是真的,背叛也是真的。只是这诅咒和背叛,来自一个和淑妃的感情更深的人罢了。
君怀琅抬手顺着她后背,没有多说,扶着她慢慢往外走:姑母不必怕,薛晏不会这么做的。我们且去看看,是谁要害他,还要害我们。
淑妃点头,由他搀着哄着,才勉强定下心神,跟着他一同到了西侧殿的库房中。
刚进去,便见里头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人,聆福捧着盒子跪在旁侧,动也不敢动。
清平帝手中捏着一摞纸张,一看便是怒到了极点。薛晏站在旁侧,一声不响。
见淑妃进来,清平帝抬手便将那一摞纸摔向她,怒道:你看看,事情出在你宫里,你竟分毫没有察觉!
淑妃被这骤然而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便往君怀琅身边躲。
但那纸张却并未落在她身上。君怀琅抬头,便见默不作声的薛晏身形一动,挡在了淑妃面前。
那一摞纸张摔在了他的身上。
他腰背挺直,身量又高,肩膀宽且平直,虽是孤身一人挡在那儿,却教人有种莫名的踏实。
接着,薛晏静静蹲下身去,将那一摞纸捡了起来,直视清平帝,淡淡开口道:回父皇,这并非儿臣所写,是他人模仿了儿臣的字迹。
这是君怀琅从进宫以来,第一次见薛晏解释。
他见惯了对方默不作声的模样。无论如何,他都是皇子,清平帝没根没据地罚他,总归伤不到他的性命。时日久了,他便像习以为常、自暴自弃了一般。
可他今日却开了口。
但是清平帝显然不信。他怒道:不是你写的?你拿什么证明这不是你写的?
这些字虽字形肖似,但笔锋提按与我习惯不同,一看便是仿照誊写的。薛晏将这一摞纸张递到清平帝面前,说道。父皇若不信,可去偏殿书房中取儿臣手书的功课。
清平帝却冷笑:那它们怎么会出现在你的库房中?
库房钥匙,并非只有儿臣的手下持有。薛晏淡淡瞥了点翠一眼。
那双眼,色泽浅淡,却有种独特的锐利。不过淡淡一瞥,就让点翠后背一凉,像是自己所做的一切阴私,都被看穿了似的。
她跪在地上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
怎么,还能是淑妃的人栽赃给你?清平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冷冷笑道。
就在这时,方才被吓得一言不发的淑妃开口了。
陛下,可否让臣妾看看,那上头写的是什么?淑妃问道。
清平帝顿了顿,将手上的那一摞纸张递了过去。
那纸上,竟罗列的是淑妃如何苛待薛晏的罪行。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都是些无稽之谈,但时间地点却又十分明确,像是真正发生过的一般。
在那一摞纸的最后,说淑妃遭逢诅咒,乃咎由自取。
淑妃看着那一摞荒唐话,正要替薛晏辩解,却听清平帝责备道:淑妃,即便你不满朕的安排,直说便是,何必背后做出这些事来?
他虽不介意薛晏受辱,却也不喜欢背后搞小动作的人。尤其淑妃这般,分明是他一眼就能看穿的单纯性子,却没想到背地里竟阴毒至此。
难道她在自己面前的一派天真,都是装出来的?
这是清平帝最为忌讳的。
听到清平帝的责备,淑妃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她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但一对上清平帝那责备又笃定的眼神,她到了口边的解释却又说不出来了。
君怀琅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正在簌簌地发抖。
君怀琅借着衣袖的遮挡,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她的胳膊以作安慰。借着,他开口道:陛下,此事臣本不该插手但是,能否让臣看一看那人偶?
清平帝皱眉:看那脏东西做什么?朕这就命人将它早些拿去烧了,免得惹出灾祸。
君怀琅却摇了摇头,语气平缓而温和,带着循循善诱的安抚。
回陛下,那人偶是人为缝制的,无论是布料、针脚还是做工,都有可能看出些端倪。再加上人偶上有生辰八字和姓名,在布料上书写向来困难些,最能显出一个人书写的习惯。臣与五殿下一同读过几日书,对他的字迹,也算是熟悉。
前世在清平帝手下做了几年官,君怀琅也能勉强摸到些门道,知道怎样同他说话,他最能听得进去。
果然,清平帝神色缓和了些,摆手道:去看吧,记得离远些。
君怀琅点头应是,又轻轻拍了拍淑妃,才走上前去。路过跪在地上的点翠时,他停住了脚步,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点翠姑姑,这钥匙这几日在您的手里,那纸张和人偶,您没碰过吧?
点翠连忙摇头,撇清关系:奴婢都不知道有此物,自然没碰过了!今日在皇上和娘娘之前,奴婢连西侧殿仓库的门都没进去,怎么能有机会碰那污秽之物呢!
君怀琅笑了笑:你别怕,没碰就好。
此时矢口否认了,一会儿在铁证如山面前,她才更加难以推脱。
君怀琅走到放人偶的那盒子前,躬下身去仔细检查了起来。
顿时,仓库中一片安静,奴才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君怀琅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咦了一声,疑惑道:这人偶上的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说着,他伸手就要将盒子里的人偶拿出来。
可是,他手刚伸到一半,还没碰到那人偶呢,就被另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君怀琅抬头,就见薛晏握着他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父皇说了,让你离远一点。他说道。
薛晏哪里是会听清平帝吩咐的人?薛晏那眼神,分明是在告诉他,是薛晏自己不许他触碰这巫蛊人偶。
君怀琅一时有些无语。
他重生一遭,对这怪力乱神也算是比常人看得通透些,并不惧怕这种人做出来的物件。更何况,他鲜少演戏,如今一步一步算得清楚,戏也演得水到渠成,怎么薛晏过来打岔了?
他责备地看了薛晏一眼,便伸出了另一只手。
不将这物件拿起来,怎么给皇上和淑妃比对味道?他专门将淑妃赐予的那味西域香丸放在点翠身上,为的可就是现在。
可在他之前,薛晏伸手,先一步将那巫蛊人偶拿了起来。
君怀琅心下有些不服。
我要碰时,你当着皇上的面都要拦我,可自己拿起时,怎么分毫不忌讳?
但是事已至此,君怀琅只好按着自己原本的打算,继续演起来。
他只好就着薛晏拿着人偶的动作,又闻了闻。
没错了,这香味熟悉得很。他说道。倒是很像我送给点翠姑姑的香囊里的那一味。
跪在旁侧的点翠一惊。
这,殿下想必是闻错了吧?她手忙脚乱地摸向腰侧,那里挂着的,正是君令欢做的、鸣鸾宫人手一只的香囊。
这香味怎么会留在物件上呢?再者说,这物明明人人都有的!点翠急道。
点翠姑姑是姑母从家中带来的大宫女,陪着姑母一同长大,怎么能与旁人一样呢?君怀琅放缓了语速,看着点翠,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果然,听到这话,点翠心虚地开始颤抖了起来。
那香,是我去库房中特意挑出来的,是西域进贡的存香丹,只要戴在身上,便可遍体生香,碰过的东西,能留香半月之久。全宫上下只有点翠姑姑身上有。君怀琅垂眼看向她,说道。郑广德,这物你是知道的。你去把点翠姑姑身上的香囊取下来,比对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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