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没有变,他依然住在这套熟悉的房子里,依然过着周而复始、平静安宁的日子;一切又仿佛都变了,他又回到了从前那些冰冷的、可怜的、孤独的时光。孤单并不可怕,一个人也没什么,反正他已经一个人浑浑噩噩熬过了许多年。他不是不能吃苦、更不是无法忍受寂寞,相反,这些都是他最习以为常,甚至是最擅长的,可是寂寞如他,一旦适应了陪伴、一旦吃到了有人陪、有人爱的甜头,那冰冷而绝望的孤独,便再也无法忍受了。
周宏远自然不会凭空消失,他时常会打来电话,却一改常态,变得异常克己守礼,只问些寻常的琐事,或者是彼此间大段的沉默,就像是这世上一对最普通不过的叔侄,疏远而尴尬。他偶尔会来程毓这里,有时带些水果,有时带些蔬菜,疏远而廉价的示好,令人无法拒绝。周宏远的话少了许多,就算是面对面一起聊天,也总是皱着眉头,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像是没什么兴致,又像是刻意压制。这样一来,程毓也不好多说什么了,于是便总是悻悻地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有时候,程毓会觉得失望,他们本来不是这样的,他们本来可以更亲密、更快乐,可心底里另一个更为理智的声音却告诫他,这样也没什么,反正他们本来就是叔侄,再多的东西,就越界了。
他们之间横亘着天堑,这条天堑是时间、是世俗,也是程毓本身。
J城虽地处北方,却素有火炉之称,夏天闷热异常,一团团云彩悬在半空,像是快要掉下来。S大建校久,校区破旧,有些教室别说是空调,连风扇都时常撂挑子不干,程毓在大教室里一连上了一下午的课,不仅要扯着嗓子喊,还在黑板上吭哧吭哧写了满满四面的推导过程,汗水顺着头发“唰唰”地往下掉,衬衣更是湿透了。上课时犹自不觉,晚上一回到家,便觉出难受来,他无力地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脑袋里嗡嗡的传着回声,四肢也虚浮得很,连做饭的力气都提不起来,起初只想歇歇的,结果头一发沉,迷迷糊糊地便昏睡了过去。
程毓觉得自己像是乘在了一朵厚厚的乌云之上,飘来飘去的滋味说不上多差,却是没着没落地,总不踏实。恢复意识时,耳边传来一阵阵敲门声,程毓挣扎着起身,却觉得天旋地转,用力抹了把脸,才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随后便听到手机一声声地在茶几上振动着,程毓使劲晃了几下头,拿起手机,才发现是周宏远打来的电话。
敲门声还在响,电话又振个不停,程毓慌里慌张地把电话接起来,一边挣扎着想起身,一边说,“喂,宏远,你稍微等一下,有人敲门。”
周宏远听到他的声音,长长舒了口气,门外的敲门声也停了,紧接着,程毓听到周宏远在电话里对他说,“叔叔,你别急,是我在外面。”
程毓一怔,一股股暖流在血脉中游走,情不自禁的喜悦像朵小烟花,从心底里炸开,他挂下电话,缓了许久才去开门。一打开门,程毓便被周宏远用力地抱进了怀里,程毓愣了几秒钟,才将自己的手抚到可周宏远的后背上,他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周宏远宽广的身躯,柔声问,“怎么了?”
周宏远摇了摇头,却把怀中的人抱地更紧了,直到程毓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周宏远这才将他松开。周宏远眉心紧锁着,“你怎么了?打电话也不接,敲门也不应——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程毓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九点了,自己竟一不小心,断片儿了足足几个小时。他咬了咬嘴唇,不愿让周宏远挂心,心虚地解释说,“我就是困了、睡着了。”
周宏远拉着程毓的手,两人一同坐在沙发上,严肃地说,“从五点半下班,一觉睡到八点钟?”
程毓抿了一下嘴,他本就不擅长说谎,更何况对面这人是人精周宏远,言多必失,他只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周宏远还是放心不下,他狐疑地端详着程毓的脸颊,左看右看,都觉得不正常,“叔叔,你脸色很不好……要不然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程毓听了这话却挥了挥手,还故意说,“你去厨房帮我做点饭吧,有点饿了。今天上了三节课,实在太累了。”
周宏远没办法,只得去厨房忙活。程毓看他走了,这才迈着虚浮的步伐,摇摇晃晃地走到卫生间,朝着马桶干呕了几声。
程毓深吸一口气,他打开水管,冲了冲脸,抬起脸来时,才发现镜子中的自己眼球通红,一张脸苍白而衰老,头发也乱糟糟的,像坨杂草一样堆在头上,还掺杂着一簇一簇的白头发。
吃饭时,周宏远顾不上自己,一会儿忙着给程毓夹菜,一会儿又想看看程毓的脸色。程毓却偏偏不如他意,藏拙般地将头深深埋着,隐匿在黑暗中。
吃过饭已经十点多了,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没提起要周宏远离开的事情。周宏远放心不下程毓,而程毓呢?他打从心底里就根本不希望周宏远走。
吃饭时,程毓已经是勉力维持,胃里一阵阵泛着恶心,几乎要逼到嗓子眼,脑袋里像是聚集了几千只苍蝇,朝他一刻不停地叫嚣,而四肢更像是灌了铅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要费上老大的力气。
吃过饭,程毓再坚持不住,一刻不停地回房休息。躺在床上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便犹如沉入深海,再无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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