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致每晚都等她睡了才离去,和前世一样,若不看着她入眠,他也整夜难眠。
也亏得这身功夫,普通宅院任他来去,否则还不能日日和庄颜相见。庞致想起幼时独自待在寺庙里的几年,虽孤独痛苦,但如今有用武之地,并不后悔曾经吃了那么多的苦。
*
第二次早晨,庄颜是被热醒的。屋里的冰块融化殆尽,守夜的丫鬟闭眼打着盹,若是戳一下,就要摔倒了似的。
庄颜喊了人进来,伺候的丫鬟被惊醒,打了一个机灵,忙跑出去打水。
坐在椭圆海棠外缘铜镜前,庄颜任由兰儿替她梳着头发,轻柔油亮的长发散在肩上、耳边,明亮的日光下黑白相映,就像名家常作的工笔画一样。
莲儿穿了件玫红褙子,粉罗裙,站在一旁笑眯眯道:“小姐,您真好看。”
揽镜自照,庄颜侧了侧脸,把自己打量了个遍,她好看吗?
好不好看得看和谁比,和庄静比,她自然好看。
“小姐,以前跟你一块儿去徐家老太太寿宴的是时候奴婢仔细看过,没一个比您长好看,一个都没有。”莲儿言语间有些骄傲。
想起前年徐太太寿宴的时候,庄颜很有自知之明地嗤笑道:“那都是哪一年的事了?女大十八变,没准人家现在各个都出落地你认不出来了。”
莲儿嘟哝道:“那倒也是……”她家小姐不就是这样么,小时候只是长的雪白可爱,没想到十二三岁抽条子的时候一下子出落地沉鱼落雁,因这两年少有外出,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庄颜在单层四格红绸底的南榆木首饰盒里挑拣了一对银丁香,垂眸道:“徐大人官居五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京城里比他家老太太精贵的人多了去了,那些真正娇养出来的美人儿,咱们根本就见不着……”井底之蛙,才如此自满自足。
莲儿不说话了,反正她家小姐想的总是比她多。想来这便是天生的小姐命,和丫鬟终究是不一样的。
兰儿不声不响地替庄颜梳了挑心髻,饰以翡翠珠花银簪,垂着些剔透的玉珠,倾侧脑袋,珠玉摆动,像是从玉盘里弹起一样。
站起身对着镜子照了照,庄颜觉得粉红色的褙子不好看,又换了件翠绿色的缠枝莲褙子,淡绿湖水色的湘绸裙子。
抿嘴一笑,莲儿道:“小姐最近爱打扮了。”前几日也是,庄颜会换两三个簪子比对着看,哪一支更合适。
庄颜含笑不语,有了心悦者,自然分外注意外貌打扮,唯恐错失好机会。
从常喜堂出来,庄颜顺着夹道直走,路过了大嫂霍茹的院子,到了福喜堂。
听下人通报的时候,霍三娘颇感意外,庄颜怎么会来找她?难不成是来求她的不成?那便好了。于是吩咐下人道:“去把二小姐请来。”
削减府上开支一事,本就是给庄静出气来的,若是庄颜来求饶,可不得叫了自家女儿来亲眼看看。
霍三娘好整以暇地等着庄颜,描花的白玉茶杯里漂浮着泡胀的菊花,在凉爽的屋子里冒出阵阵青烟,一缕一缕向上浮,缠绕在她带笑的脸上。
庄颜进来行了礼,端正地坐在一旁的金丝楠木靠背椅上。
待下人上了茶,摆了三碟儿点心,百合酥、蜜饯红枣、撒糖霜的玫瑰糕,霍三娘才笑吟吟开口:“颜儿怎么舍得来了?去年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你长到七尺身长了。”
去年春天霍三娘大儿子庄保业的妻子霍茹怀孕,因是庄家第一个孙辈的孩子,上上下下紧张地不得了,什么都可着大房用不说,还借机欺压二房。庄颜实在待不住,去外祖父家住了小半年,再回来的时候确实长高了不少,霍三娘突见她比自家女儿长的还要娇美多了,说过几句风凉话,庄颜那时还气盛,回过几句嘴,叫大伯母难堪了。
“都过去多久了,大伯母还记得。”庄颜暗暗想,霍三娘心思狭隘,真够记仇的。
霍三娘就是这么个性子,只要没报的仇,多少年都记得。
“我说颜儿,你当大伯母多大的年纪,去年才发生的事,我能不记得了?要是脑子这么不好使,这么大个家我也管不好了。”她要新仇旧恨一起报,这会儿能多得意就多得意。
不一会儿,庄静穿着鲜红的牡丹缠枝通袖长裙来了,梳了个牡丹髻,两侧排插一溜儿小金簪,耳带明月珰,只算得上五官端正微胖的红腮脸,被这身行头衬得娇艳十分,俗不可耐。
“娘,喊我来做什么?”转了头轻蔑道:“四妹妹也在?”故意的漠视是因为嫉妒,怎么庄颜怎么穿都好看呢!庄静坐在霍三娘身边,撒了个娇以寻安慰。
庄颜心下明白霍三娘的意思,暗忖一瞬,觉得这对母女着实可笑。
霍三娘和自己女儿交谈,像是忘了庄颜的存在。被求的人,犯不着上赶着开口吧?想到这里,母女两个越说越欢。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庄颜方启唇喊了声:“大伯母。”
霍三娘故意抚掌笑道:“哎哟,说得忘情了,忘了颜儿还坐在这儿。”又吩咐丫鬟换了杯茶水来。
“大伯母,听说……您这两天在想法子找忠勇侯家,忠勇侯夫人办的花会请帖?”
母女两个的视线同时打来,庄颜仍旧只是淡淡笑着。霍三娘没想到庄颜提的是这件事,“怎么,你也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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