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垂手立在甲板上,海风将半束的墨发吹起,他觉着有些冷,瑟缩了一下肩膀将手探进怀中,指尖碰到冰冷的白瓷瓶,他动作顿了顿,尔后面无表情地将瓶子拿出来,攥在手里,沉默着将手伸出了栀栏。
木船破浪而行,手下是翻滚的雪浪,陆逊一点一点松手,可就在白瓷瓶滑落掌心时,他又蓦地攥紧了。
他知道这瓶中装着什么东西,也知道楚皇所说的阿芙蓉是什么,他在《本草纲目》等古书中看到过——
阿芙蓉又名罂粟,煎汤作饮,可以疗养生息,若混以阳起石、丁香、鹿茸、龙骨等制成丸药,服用后可减钝痛......然其治病之功虽急,却杀人如剑,与断肠草无异......再者,阿芙蓉可助阳壮精,使人久持不泄,俗人房中术用之,两三颗便教男盗女娼。
他想丢掉,可是心里实在惧怕两个月后附骨针毒发的疼痛。
就那么苦苦捱着,心就像被滚油浇了一遍,陆逊紧抿着唇,攥着白瓷瓶的手微微颤抖。
“小心着凉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肩上微微一沉,外衫披到身上,尔后腰间一紧,陆逊整个儿身子便跌入了宽厚温暖的怀中。
景玥将陆逊圈在臂弯里,凑过去吻了吻他冰凉的耳垂,他轻声问道:“为何身子这么冷?以前抱你可不是这样。”
“你在床上少变些花样折腾我,我便不冷了。”陆逊放软了身子往后靠,贪婪地汲取景玥炽热的温度,他将白瓷瓶悄无声息地放进袖笼中,尔后浅浅舒了口气,“你不是在厨房么?”
此时夕阳已沉没在海下,皎月从东方天际浮起,甲板上一盏模糊的琉璃灯亮起,昏黄的光恰好将两人笼住。
景玥抱着陆逊笑道:“瞧见你在甲板上立着,生怕你想不开跳下去。”说着,他伸手去拉陆逊掩在宽袖下的手,十指相扣,与陆逊静立。
两人沉默着站了良久,陆逊突然哑着嗓子轻唤:“景承珏?”
“嗯?”景玥答应。
陆逊微微偏头,用脸颊蹭了蹭景玥的鬓发,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为甚么那么怕疼?”
说完,也不待景玥接话,他自顾自道:“我爹是个大商人,一笔生意便可置买一座城池,声名煊赫,所有人都想和他攀上关系,他来者不拒,什么人都往家里带。我娘当时正怀着我,每日被我爹的那些情人侮辱,生下我之后便撒手归天。我爹连丧葬都不愿给我娘好好办,我娘死后的第二天他便带了一个女人在家里折腾。”
这番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景玥轻轻皱眉,却没打断,只侧耳细听。
“家里有很多孩子,全是我爹在外头和别人生的,他一股脑儿地塞在家里。我从小没娘,所以便经常被他们欺侮。有一个照顾我的奶娘,她收了那些情人的钱财,整日变着法子打我,她不许我哭,不许我告诉我爹,要是哭了便锁在屋子里不给饭吃。”
陆逊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时有些哽咽,“指甲掐在身上是真的疼,滚油泼在身上也疼,还有刀子划在腿上......”
“别说了。”景玥将陆逊紧紧搂在怀里,不住轻吻他冰冷的脸颊、薄唇,“我疼你,日后我只疼你一人......不疼了,以后你不会疼了。”
陆逊颤抖着闭上眼眸,他紧咬着牙,将抽泣声逼在喉间,就那么缓了有半炷香的时间,这才平复了不断翻涌的酸涩情绪。
或许是快死了,所以他才这么矫情,矫情到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往出说。
景玥抚上陆逊的耳畔,将他的脸转过来,轻柔地吮吻上陆逊的薄唇,不住轻唤他“宝贝儿”。
陆逊软了眉眼,松开紧咬的牙关和景玥唇齿相缠。
不多时,两人的气息便滞重起来,“唔!”陆逊忽觉着腰间一紧,双脚离了甲板,景玥将他抱起走回船舱,“甲板上凉,咱们回屋。”
陆逊愣了几秒,拧着眉挣扎,教景玥将自己放下来,“回什么屋,我饿得很,没力气陪你瞎折腾。”
“哎呦,”景玥将陆逊放下来,垂眼看他,笑道:“变脸怎地比翻书还快?适才还软在本王怀里哭鼻子,这会儿心情好了,便要将本王一脚踹开了?”
船舱空间小,两人脸贴着脸站着,一盏琉璃灯在头顶晃悠,忽明忽暗。
陆逊抿唇,脸微微有些红,“我去吃饭。”他将目光扯回,扭头便朝厨房走。
景玥气乐了,他快步上前跟在陆逊身后,“将你的心掏出来让我瞧瞧,捂都捂不热。”
第41章
闻言,陆逊瘪了瘪嘴,他从袖中拿出匕首,反手朝自己胸口刺,神色淡然道:“喏,给你掏出来瞧......”
话还没说完,手上的匕首便被人夺去,景玥一张脸都吓绿了,他咬牙切齿道:“你干甚!”
“不是你说要掏我的心么?”陆逊耸了耸肩,一脸无辜。
“你!”景玥拿陆逊没一点法子,重话都不敢说半句,他将匕首收进怀中,深吸几口气,咬牙切齿道:“你给本王等着,在床上有你受罪的。”
陆逊不答话,只弯了眉眼笑。
沈舟说得一点都没错,景承珏就是害怕自己死了,害怕自己有一天会不告而别。
笑着笑着眼眶便有些酸涩,陆逊别过脸,抬手将眼角的泪沾去,尔后弯腰钻进了厨房。
几碟精致小菜和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一起搁在小方桌上,张桓见二人进来,忙拱手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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