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衷和季垚想着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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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的医疗中心里,季垚眼睛受了伤,用防护带将双眼保护了起来。符衷站在床尾,默默无言地帮着医生把季垚扶起来,让他靠在床头的软垫上。病房里拉着帘子,但这种地方拉不拉帘子都是一个样的。一束新换的花安谧地摆在床头,才有人进来给它浇过水,此时正散发着甜甜的香气。季垚搭着手长久地靠在枕头上,即使符衷与他相隔不过几十厘米,但仍旧无法感受到他的目光。
符衷走到床边去,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他缄默不语地守在季垚身边,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想触碰到他的皮肤。季垚忽地转过脖子面向他,却以为是朱旻过来了,开口问道:“医生?”
朱旻正立在符衷边上,闻言先去看了看符衷的脸色。符衷一声不吭,侧身示意朱旻上前去,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朱旻懂他的意思,装作若无其事地翻开体检册,好心地弯腰告诉他:“体检结果出来了。”
“我怎么样呢?”季垚看起来像在笑,“我是不是要考虑去收一条可爱的导盲犬了?”
“别这样,三土,站起来,别把自己的命当草!”朱旻说,“身体恢复得不错,烧伤的地方都在愈合,包括你的眼睛。一切都走在正轨上,你这辈子还没完呢,世界正等着你去探索。”
季垚把手撑在鼻梁上,嘴唇细细地颤抖起来。他深深地收了一下脖颈,藏在皮肤下的骨头都被这一收突兀地凸了出来。他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符衷隔一段时间来看望他一次,每次都在担惊受怕着,当看到季垚整个人都大变样之后简直让他心惊肉跳起来。季垚放下手,摊开了,哽咽着说:“我不想再回去了,我夜夜都做梦,梦见他们,但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符衷光是听着他的声音,眼眶里就涌上了泪水,他不敢出声,忙抬手把热烫烫的泪水擦掉。朱旻合上体检册递给符衷,扶住季垚的肩膀:“好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要为其感到惋惜。”
符衷低头看了眼册子里的报告单,看到了季垚的心率、视力,以及烧伤的恢复情况。朱旻拍了拍季垚的肩膀,回头把册子要了回去,塞进自己的文件里,打算出门去了——还有很多病人等着他照看。季垚突然放下手抓了抓身旁的被褥,摸索着要去床头柜上拿东西:“给我水杯,我要喝水。”
朱旻抄着衣兜一动不动,他打算让符衷来做这事。符衷去拿了杯子来,倒好一杯温水去床沿坐下,帮着季垚撑起半边身子。符衷始终极为克制地虚虚地揽着他,手臂和手掌都不敢压实。符衷端着水杯送到季垚嘴边,季垚自己握住杯子将温凉的水灌进嘴唇,像渴极了的人那样大口吞咽着。些许水渍被他不小心弄洒了出来,打湿了衣襟和袖子,符衷则轻轻给他拭去水痕。
喝过水之后季垚觉得好多了,他又有活下去的念头了。这个念头一直模模糊糊地盘桓在他脑子里,他隐隐约约地觉得世上还有能值得挂念的东西,有个什么人正时时刻刻想念着他。季垚叫不出那人的名字,他只是有这样的直觉,仿佛这事是在数难逃了!他躺回去,在病床上喘着气,胸脯起起伏伏个不停。混乱中,他想象着:“秋天骑着花马飞驰而来......”
倏尔之后他就伴着虚无缥缈的花马睡去了。符衷看着他睡下,仔细地帮他掖好被角,再温柔地把他紧紧攥着被单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朱旻用文件夹拍了拍符衷的背,然后走出门去。
符衷跟着朱旻出去,轻轻掩上房门后站在过道上问他:“他的视力是什么意思?”
朱旻一只手插在衣兜,腋下夹着拍纸簿和垫纸板。他睁着充满智慧的眼睛在符衷脸庞上扫了一圈,斟酌了一会儿词句后才扭过身走开了些,开口说:“那是最后恢复完毕的预估视力。他现在是瞎的,再怎么治也治不成原来那样。我不想隐瞒什么,但你知道,他来时已经简直不像个人了......老天,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烧伤能治好几成?其他地方有没有恶化?他什么时候能出院?”
打火机燃了起来,紧接着朱旻点燃了嘴里的烟。他吸了一口烟,撇过眼稍瞟了下符衷,故作淡定地朝过往的实习生点头打招呼:“烧伤能治好。但他全身90%都毁了,恢复时间会比较长。不过以他这么强的身体素质,并发症找不上他的,估摸着两三个月就差不多了。但北京批下来的告示中要让他休满三个月。多给他一点恢复的时间吧,满身都是伤疤,上帝看了都要吓一跳!”
符衷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朱旻含着烟抽到一半,用两根手指捏着它,拿下来抖了抖烟灰。朱旻两手支在栏杆上,眯着眼睛欣赏烟头是怎样越烧越短的:“你不远万里从北京过来,来了又不告诉他,为什么呢?”
符衷在朱旻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同样撑在栏杆上往下俯瞰。他心里转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起朱旻的话:“我有点害怕罢了。怕他伤心,怕他哭,而我却无可奈何。”
“为什么其他人不来呢?只有你一个人来看望过他。”朱旻又问,他的烟快抽完了。
“其他人怎么会有我这么喜欢他。”符衷低下头趴在栏杆边上,眼神像个孩子那样真挚,“他难过我也难过,我想让他笑,让他感到快活。整整四年了,我是那么甜蜜又痛苦地想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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