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季垚在雪地里坐起来,解开衣领上的固定带,把防护头盔取了下来。严寒马上冻住了他身上的水和血,他呼出一口气就化作白烟,好似他时常掂在手里的细烟卷。季垚的嘴唇冻得有些发红发紫,头发散乱着,长长的眉毛上结着冰晶。他大口呼吸了几下,觉得气顺过来了,正拉上栓口调低头若无其事地调试起枪支来。
符衷却忽然抬手轻轻捂住了他的脸颊。
“你干什么?”季垚问
“给您捂捂暖,您这样会长冻疮的,留了疤痕就不好看了。”
符衷帮他抹去眉上的霜雪,手指隔着冻硬的手套擦过脸颊有种粗砾感。季垚盘腿坐着,没有作声,怀里端着枪凝望着符衷的眉目。他忽然觉得符衷与这雪很像,自己的身子是冷的,但雪是热的。符衷激起了他对生活的无穷幻想,符衷这个人具有一种难以描摹的诱人之处。
冻僵的脸上传来刺痛的感觉,季垚撇开视线避了避,说:“你的手套也是硬梆梆的,扎得脸皮疼。我很好,不碍事的。”
听他这么说,符衷便脱掉了手套,光着两手捧住季垚的脸。寒冷的空气不留余地地攫取着手心的温度,符衷把手紧紧贴住季垚的颊畔,把所有的温暖都送给他,不给风雪分一点儿去。
“您看,这下暖和了吗?还扎得脸皮疼吗?”符衷轻声问他,此时魏山华刚结束了收尾工作。枪声消停后的温柔声音让季垚感觉到了一点真实,而他之前却极少有过这种真实感。
季垚心尖忽然升起了一种异样,硝烟淡了下去,他只能听见山林里孤独的狼嚎。在符衷身后,大片的白桦林披霜带雪,林间湿漉漉的寒气在无休无止地奔驰,而他们却停留在了这里。季垚耳朵热得红彤彤的,一切寒冷都被驱散了,不管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从符衷手心渡来的温度比他经历的所有夏天加起来都要暖和,符衷是夏天,是一种热切的希望。
那时,季垚只觉得脑袋里古怪地嗡嗡作响,他甚至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的心灵和肉体完全可以腾空而起,随心所欲地飞往任何地方。
符衷看着季垚的眼睛,慢慢地挪动双手,从他的眉头一直到他的脖颈,一边心心念念地等着他回答。见季垚的面部开始回暖,耳朵已泛着健康的红晕,于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甜蜜紧紧揪住了符衷的心。
魏山华去找了些柴火来堆在一块,准备生篝火。季垚瞟了魏山华忙碌的身影一眼,抬眼轻声对符衷说:“嗯,比刚才暖和。你也别冻着了,赶紧把手套戴上。”
他握住符衷的手腕,拉下来,扯过手套来给他戴好。符衷看着他摆弄自己的衣袖,觉得季垚确实有着如山冈和密林组合而成的那般超凡脱俗的魅力,而这魅力是如此得不可思议、撩人遐思。
戴好手套后符衷看了看头盔,全是泥腥血水,得要清洗干净。他和魏山华一起生了一堆烈烈的火,抱了一堆积雪煮化后把头盔仔细地擦了一遍。魏山华点燃氙灯放在背包上,照得每个人脸上都光彩熠熠。他另外开了了一瓶朗姆酒,传给每人喝了一口。酒水入肚后浑身都燥热起来,魏山华晃着酒瓶说:“这是林城给的酒,这会儿正好拿出来喝了。”
“林城?”季垚摆弄着雉鸡斑斓的尾羽,“这是谁?”
符衷递给他铁签,把雉鸡串上,告诉他:“林城,林上尉。我的一个朋友,编号0779。”
季垚往火堆里添着柴火,没有细究,火光照得他脸色红润,双眼炯炯有神。魏山华又轻声哼起了忧伤的民谣,一望无际的柳丛和松林与他作伴。一只雪鸮在天上徘徊,时而深入丛林深处,时而直上万里高空。它身姿矫健,行动轻盈,仿佛是个精灵,而这莽莽原野、漫山遍野的白桦林里不知道还藏着什么神秘的幽灵。
油汪汪的雉鸡散发出阵阵香气,山花洒了一把花椒粉在上面。三人把鲜嫩的鸡肉分着吃了,季垚撕了最好的一块肉给符衷。符衷吃了几块肉后就洗干净了手,提起枪去了旁边的树林里。
“你要去哪里?这地方可不安全!”
魏山华朝他背影喊道,正要起身去跟上符衷时,季垚按住了他,自己站了起来:“我去跟着他,你在这儿把这堆火和这些肉守好。等会儿要是有什么事就叫你。”
季垚洗干净了手,在火上烘了烘,然后戴好手套将枪拿上,跟着符衷进入了林子里。樟子松林粗野犷悍,野性十足,横七竖八地垂着粗糙的枝条,针叶就从肩上掠过。季垚的靴子踩断了枯枝,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在黑暗中警惕地环视周围,最后在灌木丛里找到符衷,问:“你到这黑漆漆的地方来干什么?”
符衷轻轻地转过身,不动声色悄声回答:“您有没有发现自从咱们进了林子之后,天上那只雪鸮就一直跟着我们?”
第38章 金风玉露
季垚被他问得背后渗出凉意来,仿佛这黑森森的树林里正藏着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他想起了那块白石头,想起了热带雨林里的潮热,想起了伤口上的燎泡。还没等他甩开那些过去之物,林中忽然起了风,雪松被吹得沙沙作响,摇头晃脑地深深低吟着。雪鸮在天上徘徊了一阵子,扇着翅膀落进山杨的枝杈间,晶莹而弯曲的鸟喙像琥珀那般在荧荧闪光。
“冬天的西伯利亚大森林里多的是雪鸮,”季垚把枪挎在肩上,抽出一柄斧头来俯身假装砍伐柴木,把枯枝抱在怀里,“也许这一只来过冬,恰好就住在这一片古木森森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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