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安晚摆摆手。
    房门开启又关闭，空间总算安静下来。
    一人一蟒无言对视，佘尨依然没有变身人形的意思，他甚至没有从那条洞洞滑梯里钻出来，就那么安静的看着眼前人。
    两者之间隔了七八米，安晚率先打破僵局，走了过去。
    洞洞滑梯那一块区域被设置成了大型沙盘，上一个摆放沙盘的人显然颇具童趣，不仅安置了滑梯，还有跷跷板、小型蹦床等娱乐设置。
    安晚走到洞洞滑梯对面的蹦床上坐下，正面对着那只圆脑袋，他张开手掌示意自己两手空空：戈颂说你也同意我来，那么来聊聊？
    黑黄纹巨蟒吐了吐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安晚失笑：我真的没学过你们兽人语，这样聊不了。
    佘尨听完便沉默了，慢慢把脑袋移开，又恢复了懒得理人的状态。
    我听说你有情感淡漠的症状，表现为无法感知和表达正常情绪对吗？安晚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所以你才想要参加十雁区的实验项目，狂化血会紊乱神经，带给人强烈的负面情绪这种情绪是你能感知到的，对吧。
    巨蟒的头稍微扭过来了一点，应该是听他讲话。
    因为无法感知正面情绪，所以你沉溺于对狂化血的注射，在所有实验体中，你是进行模拟情景测验最多的一个，甩开第二名整整二十次。过载的暴燥与敏感让你变得疯狂，甚至出现了反社会人格的倾向本身情感淡漠患者就容易产生反社会人格。这是树巢给出的结论，他们认为是你杀了那些食用猪。
    我却不这么认为。
    巨蟒的头彻底扭了过来，他一瞬不眨的凝视着安晚，瞳孔在呼吸间缩放。
    被这样一条巨蟒盯着是有压力的，更别提对方身上还背负着凶名赫赫，安晚却似乎一点都不畏惧，他甚至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坐姿，双腿向前伸，双手撑在身后。
    只是这样一来他的脚就离巨蟒的嘴更近了。
    佘尨的视线从他的脸移动到那双腿上，安晚紧紧盯着他的动作，蛰伏在空气中的精神触角伺机而动，然而那条巨蟒什么都没做，甚至下意识往洞里挪了挪，和那双腿保持一定距离。
    果然，安晚心想，你根本就对生肉没兴趣。
    不过探究你撒谎的原因并不是我此行的目的，安晚耸耸肩，我是来给你看病的。不知道戈颂有没有告诉你，我的异能是读心，并且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共享情感。
    巨蟒的瞳孔如他所料地微缩了一下，安晚勾唇笑道：是的，所以要来试试正面情绪吗？开心、自信、感恩、勇气我也没法儿凭空捏造，先来个最简单的轻松如何？
    他把手伸了过去，手掌向上，是一个等待的姿势。
    黑黄纹巨蟒显然心动了，他慢慢腾腾的从洞里爬出来，轻轻将自己的脑袋放在那只干燥好看、骨节分明的手掌上。
    接着肌肤相接的部分，精神触角有条不紊的侵入。每个种族的精神域都具有相似性，安晚进过好几只兽的脑子，这会儿已经能轻车熟路的绕开迷雾，抵达精神海上空。
    如果说狂化兽人的精神海是暴风雨中的汪洋的话，那佘尨的精神海就是一面古井无波的圆镜，这里没有风也没有海浪，海面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
    半透明的精神触角浸入海水，点墨一般晕染开大片痕迹。
    于是有风起，有浪来，整个世界像按下了播放键，变得生动起来。
    佘尨瞳孔地震，他从没感受过这样新奇美好的情绪，就好像色盲了一辈子的人骤然恢复了视力，眼前五彩缤纷的世界让他热泪盈眶，想惊呼却失了声。
    被浸染的瞬间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个正常人，不仅仅是轻松，那些惊讶、赞美、愉悦的情绪纷至沓来，在母亲的子宫里时都没这么舒服过。
    他下意识放松了对脑袋的控制，沉甸甸的蛇头不再轻轻搭在那只手掌上，而是直接压了上去，猝不及防的安晚差点没被他带得摔倒在地。
    巨蟒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没把脑袋挪开这感觉太美妙，他一分一秒都不想放开。
    放心，进去之后只要你配合，也不需要这样一直接触着，安晚抽出被压麻的手甩了甩，惊讶道，明明我只给了轻松，你却无师自通了其他情绪。看来你的症状也不算严重，找到原因的话应该可以治好。
    巨蟒的蛇瞳蓦然亮了，迅速逼近他。
    安晚实话实说：得深入你的精神海下面去找病灶，不过那样的话你的记忆可能会被我无意之间看到任何记忆。
    巨蟒不等他说完便把脑袋往这边凑，不仅不在意还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安晚推开他：在此之前我得先问问你，今早畜牧厂的事情真的是你干的吗？
    佘尨沉默了。
    安晚抛下鱼钩，故作深沉的皱眉：虽然我相信不是你，但是你自己都认了罪，而且证据确凿哎，不太想给可能是杀人犯的家伙治病。
    不是我。
    有人声在精神海上凭空响起，声音冷冷的好像没有感情的机器。等安晚反应过来这是佘尨在说话时，他的精神触角已经被海面下一股暗流拖拽着不停向下，深潜进了记忆图书馆里。
    甫一进入图书馆，安晚便发现这里居然不止他一个人。
    场馆中央的空地上有一处小花坛，黑黄纹巨蟒就懒懒的躺在花坛里，不仔细看的话能和那些高高矮矮的灌木融为一体在他的身前站着名穿树巢制服的工作人员，那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呈现出一种苍白的病态。
    那人用鸭舌帽挡住了脸，安晚试着走近或用其他的角度都只能看见对方一截光滑的下巴于是他明白过来，这一段是佘尨刻意播放给他的记忆，之所以那人的脸看不清楚，是因为佘尨本甚就没看清楚，因此记忆中自然不会有对方的脸出现。
    那名看不清脸的工作人员正在和佘尨对话，也许是因为在对方记忆中的原因，安晚听懂了巨蟒的兽语。
    给我几片你的鳞。瘦骨嶙峋的工作人员说，声音像两片砂纸在互相摩擦，难听且刺耳。
    你要用来做什么？巨蟒口吐人言，声音和方才在精神海上方的那个如出一辙。
    他不是好奇，只是对方多次借用他的身份干些不太好的事情，这让他的心理健康评级日渐下滑，树巢的心理医生甚至说他有什么连环杀人犯的倾向。这样不好，会让他没办法继续参与实验项目。
    工作人员没回答他，反倒是拿出了一支细细的玻璃管，里面有些暗红色的血液：来做个交换？
    佘尨没办法拒绝这种交换，接下来的事情显而易见。拿了狂化血的佘尨可能躲哪儿去吸了一上午毒品这玩意儿对他的作用没有对其他兽人那么大，反倒是刚好能达到一个能自我控制的提升战斗力水平。而拿了他鳞片的工作人员则去屠了畜牧厂车间，并诬陷到他身上。
    记忆到那个骨瘦如柴的病态工作人员离开就戛然而止，花坛和黑黄纹巨蟒的虚影消失，佘尨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上午我一直在攀天藤上挂着，直到被你发现。
    安晚想到刚见他的场景，有些无奈：你知不知道像这样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不能随便给别人，这次只是杀了活畜，万一下次要杀人呢？
    出乎他意料的是，佘尨的声音很冷静：我知道，他经常这么做，他喜欢鲜血和生肉。安医生，你得小心那家伙是个真正的疯子。
    过于冷静的声音让他显得冷漠，甚至是冷血：我没法儿拒绝他，没有情绪的感觉太空了。不过你能治好我对吗？
    安晚点点头：我尽量。
    不知为何他的记忆突然闪回到下午，那张高清无码畜牧厂照片上。
    照片里的那只猪，被啃了半个脑子。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炮兵系插班生sophia~最近插班生有点多啊（沉思）
    82、相容
    人的记忆庞大而繁杂, 数十年间每一秒接收到的画面、声音、气味、触觉都会被如实记录，有的经过加工成为意识表层可再认的长时记忆，有的则被丢弃在潜意识的黑篓子里, 而记忆的图书馆里则储存着所有的记忆，每一秒的每一种感觉都是一本书。
    想要从这样繁冗的记忆中找出所需要的那一段并不容易, 以往安晚催眠都会让对方主动交出那本书。可问题是佘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得了这个病, 只说小时候某一天起就莫名成了这样了。
    时间段大概在三、四年级，也就是九、十岁的样子，安晚通过深层次的催眠让佘尨回忆起了一块鲜红的门帘布，混杂着某种食物烧焦了的糊味的劣质香水气味和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响, 再没有更多的线索了。
    坐了许久, 翻了不下百本记忆书后，安晚捏了捏自己僵硬的脖子：今天就到这里吧。
    佘尨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你要走？
    人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记忆，佘尨虽然具象化在这间图书馆里，但他自己也翻不了曲中绝大多数的书, 这一切必须得靠安晚来完成。
    安晚站起身抖抖腿, 虽然这只是精神具象化的身躯, 但长时间注意力的高度集中仍让他感到疲惫：九、十岁这么多书架, 就算是只检索你提出的三个关键记忆点, 那也不是一天能完成的事情。
    现实时间才过了几分钟，巨大的黑黄纹蟒蛇虚影出现在书架上，威胁的张嘴吼道：不许走！
    也许因为这里是对方的精神域, 在这里幻化的蟒蛇虚影尤其巨大, 蛇吻张开几乎能将站着的安晚直接吞进去。
    安晚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往外走：这几天有相容性测试，之后的时间可以先跟我预约。小时费用按标准主任医师来算我是说精神世界里的小时。
    佘尨气急了，蛇影蓦然窜出, 一口将要将安晚吞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整间图书馆突然震动了一下，并发出轰然巨响。与此同时巨蟒的动作猛地停滞，痛苦的在地上翻滚：你干了什么？
    埋了几颗小地雷而已，安晚耸肩，毕竟我作为异能者的攻击手段很有限。
    佘尨不敢相信：我明明盯着你，一分一秒都没有挪开视线，你是什么时候做的手脚！？
    谁都知道被人侵入自己的意识深处是很危险的事情，要不是知道安晚是安全无害的共情异能，并且他确实是亟待解决这个病症，佘尨不会放他进入自己的脑子。
    即便如此他也一直警惕的盯着安晚，可对方明明始终在自己的视线内，到底是什么时候去埋的地雷？
    见鬼，是哪个倒霉催的编纂的《异能详解大全》，居然说读心是一种安全无害没有攻击性的异能！
    安晚回头看那条在地上痛苦扭动的巨蟒，有些好笑：这里是精神世界，我这个身体不过是精神触角的具象化。你再仔细想想，我一共进来了几根精神触角？
    佘尨那张蛇脸上出现了人性化的怔愣的表情，他回想起从天而降的精神触角没有十根，也有九根吧？
    像是回应他的思考一般，从书架的阴暗处又走出来好几个安晚，他们逐渐和最初的那个合而为一，然后挥挥手向上方飘去。
    佘同学，医闹是很不好的行为，不如你先睡一觉。
    睡着安晚轻缓的声音，佘尨不可自抑的觉得困极了，甚至来不及说出下一句话，就陷入了沉沉黑梦之中。
    安晚走出树屋，靠立在树墙上的戈颂立刻看过来：怎么这就出来了？怎么样？他一边说一边往里看，看见了半截身子藏在洞洞滑梯里呼呼大睡的黑黄纹巨蟒，佘尨睡着了？
    虽然现实中只过去了几分钟，但安晚却是在图书馆里全神贯注的看了十几个小时的书，这时候已经疲惫不堪。他敷衍的应了一声：嗯，没什么大的进展，还需后续治疗。我的宿舍在哪？
    这边，跟我来。
    倒在软软的床铺上的瞬间安晚就进入了睡眠，昏睡前他迷迷糊糊的想，幸好要了间宿舍，嗯，房门应该锁好了吧
    基于对门锁的怀疑，这一觉安晚睡得并不踏实，好几次都从光怪陆离的梦中惊醒，还没完全清醒又陷入下一轮睡眠，连梦中的他都撑不开眼皮，一直在找床。
    一觉醒来，比没睡前状态更差，眼底多了一圈淡淡的青色。
    直到用冷水洗了脸，又冲了个澡之后才好一些。安晚戴上腕表模样的个人终端，一边整理衬衣扣子一边开口道：打开未读消息。
    已为您打开未读消息。柔和的机械女音说，与此同时全息屏投影到了他视线前方。
    出了些营销账号发的软文和广告外，比较有用的信息是戈颂发过来的相容性测试地点和时间。安晚看了眼时钟，不禁呼吸一滞约好的时间就在半小时后，而地点却不在树巢里。
    那地方看起来还有点远，安晚总不好意思上班第一天就迟到，匆匆忙忙喝了管营养液，出门叫了辆无人驾驶的士，向着约定地点疾驰而去。
    踩着最后一秒的尾巴，新任军医冲进了测试大楼。
    来啦？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安晚一抬头，看见了张不算陌生的脸。
    他一边调匀呼吸一边点头：早上好，马斯塔。
    测试大量的中空设计，从哪一楼的走廊都能看见一楼大厅的场景。此时英俊的大黑马正靠在二楼栏杆上，笑嘻嘻的指了指前台上那台四四方方的机器：据我所知，你们文职人员可能要打卡。
    安晚心中咯噔一声，走过去将个人终端往上一贴。
    早上好，安晚医生。大荒时间9：01：07，您迟到了。
    马斯塔幸灾乐祸的闷笑声响起，又唉哟唉哟的被揪着耳朵拖走。突然出现的鲁尔吉吉居高临下的看着大厅，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所有人都在等你，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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