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或许它也并不会懂。听到他们过来，也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皮。接着， 又继续去盯对面的店。
    午后的天气很好， 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浅金色的日光打在玻璃橱窗上， 汇了一大片柔和的光，四处都暖洋洋、亮敞敞的。
    微风拂过， 门口的风铃也跟着叮当作响，一切宁静而美好。
    似乎小姐姐只是在里面午睡，等睡饱了，就会把贪玩的黑猫抱回去，再半是嗔怪半是宠溺地戳戳它的猫头， 嘟囔着再乱跑就不给小鱼干之类的话。
    小黑也顿时炸了毛，故作凶狠地要去咬她的手， 却是一丁点儿都舍不得碰到，就肚皮一翻，躲到她怀里呼呼大睡去了。
    单是一想，陆亦然的眼角就有些湿， 却也没忘了本职， 顺手指了一下风铃，示意季和也看一眼。
    记忆中门口并没有挂着这东西。一来是待客不便，关键是店里边儿多的是猫，估计哪怕有一点儿风吹草动的， 就会惹来一大堆好奇的目光。然后再过不了几日， 就得换一串新的了。
    而且他们前几日过来勘查现场的时候没有，包括最近每天路过的时候他都会看看， 也没有。
    但现在见季和顺手拍了照，陆亦然也蹲下来看向黑猫，你知道是谁挂上去的吗？
    一秒。
    两秒。
    三秒。
    黑猫都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不变，就在陆亦然快要以为它其实并不会说话的时候，它却突然开口了，是另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长得有点像她。
    有点像她？
    出去调监控的同事动作很快，眼下已经把截图发了过来，季和也顺势给它看，是她吗？
    这正是从小区里带走芽芽、却又不知道出于为何又把她送去幼儿园的人。如果是同一人的话，那么她与本案自然就有脱不开的联系。
    陆亦然探过头看了一眼，记住了具体的样貌，再看向黑猫，果然见它也点了点头，是她。
    风铃是她在昨天晚上来的时候挂上的，她说，这样她或许就能找到家了。
    昨天晚上？
    有传闻说，风铃可以招魂。于是不可在卧房或其他近身处摆放。
    虽然只是传说，但如果从她穿着那一身装扮去吓嫌疑人的行为来看，这个逻辑倒是可以说得通。
    陆亦然了然，很快把新线索报回去示意大家一起找人。
    而黑猫只是盯着店门，风铃的倒影在它的眸中晃了几下，它却巍然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良久，才终于喵了一声，可是我知道，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那天晚上，她本来也是要回后面去休息的。结果碰巧花花生病需要看护，所以她就留在了店里。
    她照看到很晚，大概后半夜才睡，我却睡得很早，还因为白天的一些小事和她赌气。
    后来大约凌晨三点半左右，我突然听到窗口有奇怪的声音，再然后，见到有鬼鬼祟祟的黑影，才知道是小偷进来了。
    很快，店里的大家都醒了，开始发出声音，她也被惊醒了。
    或许她一开始只是以为花花出了问题，于是立刻开灯跑了出来。小偷本来准备要逃走，却被她直直地撞上了。
    迎面撞上了？
    单是听着，陆亦然的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如果他此时逃走，那还只是偷。但被发现，却已经是越到了抢。两者之间已然不是同一种性质，之后在量刑上，也有很大的区别。
    对于受害人来说，自然也就更危险。
    但她一个女孩子，照理说应该先跑，店里不是还有后门的吗？
    她是店主，总要比另一方要更加熟悉地形才对。
    对，她也只是象征性地挥了几下，马上就往回跑。
    但这时我我却被他抓住了。
    我本来想扑过去咬他，但却被他抓得死死的不放开。
    说着，黑猫也跟着湿了眼眶。紧接着，那汪晶莹越散越大，尽数模糊了里面的倒影。
    原来，猫也会哭的么。
    陆亦然也说不出来到底如何难受，只觉得整个胸口都被棉花给堵住了。
    他几乎都忘了，因为小黑曾经受过虐待的事，所以小姐姐也待它格外宽容。别的猫都被困在笼里奈何不得，但它被散养在外面，还自己扑了过去。
    猫再凶狠，却总归只是只猫而已，和体型相差十几倍的人类论力气，又如何相比。
    所以为此他们起了争执，而小偷也拿出了事先准备的刀具。
    她被伤到了动脉。
    血一下子溅得很高。
    后来稍微迟缓，却也是血流如注，像是要把身体里的血都要流干似的。
    只是她还奋力地试图坐起来，挥舞着手臂，想要把黑猫给救回来。
    却。
    后面的画面，陆亦然却是已经不敢再去想了。
    她初到这里时，高高兴兴收拾店面的样子。
    请他收留面面时，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的样子。
    后来的每一次热心答疑、慷慨相助，所有的音容笑貌，都化作一缕青烟散去了。
    回忆如潮水般卷来，陆亦然几乎要喘不匀气来，却完全哭不出声音，只好勉强抹了一把泪，又轻轻地摸了摸黑猫的脑袋。
    不许你摸。
    小黑的眼睛里都是嫌弃，却也没有动爪子的意思。只是扭头躲开，再转回来，眼眶里又是干干净净的了。
    别哭了。
    小黑以前是流浪猫，又受过虐待。
    由此养成了格外凶悍的性子。
    听说小姐姐刚把它抱回来的时候，也吃了不少的苦头。
    现在只有干巴巴的三个字，但陆亦然却听出了难得的温柔。
    如果，如果小黑也和季和一样的话，肯定是个看起来凶巴巴，实则却软绵绵的小可爱吧。
    好，不哭了。
    接过季和递来的纸巾擦干眼泪，陆亦然也当自己重来都没有哭过。
    那换个话题吧，要不要我暂时带你回家，然后，找一家新的领养？
    不必。
    没了眼泪，小黑又重新变回了那个酷guy。甚至，还顺势躺下，抱着树根懒洋洋地磨了几下爪子。
    当然不只是因为她，而是自己一个自由自在惯了。
    我是很喜欢她，但我又不能完全信任她。
    就和你们人类说的，猫都是奸臣一样。
    我有我自己的秘密基地，希望她永远都不要发现。
    我喜欢探险。
    喜欢去不同的地方。
    亲近人类只是因为你们谄媚，甘愿为我们提供食物和住的地方。
    没用或者烦人的时候，最好滚得越远越好。
    对。
    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默默把食物和玩具都放到附近，陆亦然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他以为喜欢口是心非的猫咪只有季和一个，没想到它居然也会如此。
    它说的对。
    站出来走开几步，季和甚至还颇为傲娇地耸了耸肩。
    猫不喜欢探险。
    有固定的活动区域。
    如果离熟悉的人或环境太远，它们会迷路，更会没有安全感。
    甚至它们对日常的生活用品也有不小的执着，如果惯用的餐具、或者常用的猫窝被换掉，会拒绝吃饭或睡觉，所以千万不要轻易换掉。
    它们是有自己的秘密基地，却会把主人的东西偷偷叼进去，且不想被别人发现。
    一口气说出来还有些喘，但陆亦然却松了一口气，又去看季和的眼睛，这是她告诉我的。
    季和还冷着脸，显然还是因为近日的别扭在绷着。
    还没等他说话，陆亦然自己倒是心软了。
    他怎么都忘了。季和在外面是队长，但在他面前，却永远只是季和而已。
    会喜欢。
    会讨厌。
    会嫉妒。
    会生气。
    也会把父母给的戒指给他，然后故作平静地说，这只是用来交换的抵押物而已。
    即便是人，想来也没有办法避免这些问题，何况他家季队长，有时候干脆还只是只小小的奶猫一只。
    摸摸手上的戒指，陆亦然也说不出是好气还是更好笑。
    闹着要从背后去抱季和，却差点摔了个屁股墩儿。
    再摔一下就更傻了。
    季大队长的眼里满是嫌弃，护着他的胳膊却是牢牢的。
    两人也没说话，又等了几分钟再回头，果然见小黑也跑了过来。
    那天店里的其他猫都是她放出去的，怕伤到她的遗体。
    也只有她，才知道她的下落了。
    她也每天都会过来看看，大概是天黑了一个小时左右。
    第93章 完结章
    小黑说得没错。
    大约等到晚上八点左右， 她果真到了。
    见他们也在，也没有多惊讶，只是默默地取下风铃， 朝这边走了过来。
    虽然有录像作为对比， 但相较而言， 还是真人和店主小姐姐更像， 尤其眉眼。
    或许是乘着夜色，也或许是因为一身黑衣， 总之多少添了些刚毅。既可以让人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却又能轻易地分辨出不同。
    但即便只有这些，也足以骗过嫌疑人的眼睛。
    此时她并没有穿着那套装扮，但陆亦然几乎可以笃定，你是， 刘晶？
    他对店主小姐姐的私生活并没有了解多少，在案发前，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刘莹。而刘晶，经下午的调查确认，是她姐姐。
    嗯。
    是我。
    刘晶的回应倒是言简意赅， 也不知道是单纯承认身份还是有另外一件事， 总之她的脸上并无慌乱。要求，也很简单，只表示还希望再宽限她一天的时间。
    一天？季和也凑过来，不着痕迹地拦在了他前面。
    明天就是莹莹的葬礼。
    父母年纪大了不便， 所以嘱咐我来安排。
    见他有些敌意， 刘晶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又朝向陆亦然， 到时希望陆警官也能来参加，妹妹和我，都不胜感激。
    我？
    虽然是已经知道的事实，但真的听到了葬礼两个字，心还是不免疼了起来。
    但不等他再问，刘晶却是转身走了。临走前，也只留了殡仪馆的地址。
    于是，这个疑问只能留在了肚子里。
    倒是第二天葬礼结束，刘晶主动过来帮他解开了疑问，她手机里，还有你们的合影。
    葬礼的排场不大，一切从简。
    不设灵堂。
    没有挽联。
    只有轻缓的哀乐和几束鲜花，却也已经足够令人动容。把手里的花也跟着放到墓碑前，陆亦然一时还没有办法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嗯？
    所以，肯定是很好的朋友。
    刘晶明显不是健谈的类型，却还是难得露了点儿笑意，她是大学毕业了就决定留在这边的。
    虽然对这座城市已经相对熟悉，但其实也是举目无亲。
    于是这场谈话就由此开始，谈到她在小区这边开了宠物店，谈到她们姐妹每次聊天的时候都会聊到猫、聊起他。
    她和我说你是很好、很善良的人，愿意和她交朋友，也会帮助需要帮助的人甚至一只小猫。
    说着，她指了一下墓碑旁边的一角，就像小黑，她说是在你的帮忙下救回来的。
    小黑？
    顺着看过去，墓碑后面似乎确实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静静地等上几秒，才终于有个黑色的尾巴弧线甩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消失不见了。
    先不用找了。
    猫如果想要藏起来，那其他生物是没有办法找到它们的。
    见陆亦然要找，季和拦住了他的动作。
    随它去吧，之后我试着带它走。
    莹莹很喜欢它，据说以前也是只小凶猫，现在居然也这么亲人了。
    她真的很好可
    说到这里，她终于落下泪来，又摸了摸挂在墓碑上的风铃。
    所以你才把芽芽送回来的吗？
    陆亦然此前一直都在纠结这个问题，眼下却终于得到了答案。
    她的意思是妹妹那么好，所以不忍因为她而做错事吗？
    当然，这也是陆亦然自己的猜测。
    事实上他的问题并没有被回答，刘晶也很快就被之前散在宾客里的民警们带走了。临走前也只是简单交代，说那天原本是过来看妹妹的，只是因为飞机晚点，以至于到的时候就已经半夜了。
    又不曾想，欢欢喜喜地赶到了店里，本以为能给她一个惊喜，却正好撞见那番的地狱图景。
    可能是。
    事实已经如此，除了真相，季和也不愿过多的猜测。
    送走同事，两人也跟着往上走。很快，宾客散尽，墓园也重新恢复了寂静，但远远地看着，还是偶尔能看到一团黑色在那里窝着，后来，就只剩一个隐隐的小黑点了。
    如果说小姐姐是作为一个人而拥有的复杂情感。
    那么它呢？
    看着黑点越来越小，乃至消失不见，陆亦然甚至有种冲下去把它抱回来的冲动，但忍住了。
    不怕它变成妖怪了？
    季和有心劝几句，奈何一出口，却变成了嘲讽。
    看吧。
    只要是落到季大队长手里的把柄，简直就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污点了。
    但他与季和，有时候又何尝不是刘莹和黑猫呢？
    虽然此前他们算是已经和好，但真的放下芥蒂，却还是现在。
    队长就是队长，不管是什么，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男朋友啊。
    只是奈何季大队长实在傲娇，陆亦然只好腆着脸主动抱上去，奖励是一个轻轻的脑瓜崩儿。
    两人就这样打打闹闹着回了队里。
    好在之后的问询工作一切顺利。
    到了第七天，陆亦然还按照习俗又去了一次墓地，发现小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有墓碑上的风铃，还会偶尔叮当作响。
    又过了几日，陆亦然被拽着去走街串巷。他家老陆一直都有节假日看望老朋友的习惯，之前中秋本来就该去的，因为宠物店的事，这才耽搁。本来往年也只有他一个人做苦力，今年却多了一个季和。
    到了晚上，又是难得的团圆饭，只是家里似乎有客人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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