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然却已经陷在了对黑暗的恐惧里，没注意到他， 只缩了缩脖子， 也不说话了。
    之后的时间，虽然已经反复做过心理建设， 但真到了现场，陆亦然还是深深地被震撼到了。
    水牢，顾名思义便是以水为主体而造成的牢狱。
    它一般建在地下，上层是一个蓄水池，下层则用来关押犯人，只要打开水池的开关，下层就会逐渐被水淹没。
    届时随着水位上升，空气消失，犯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静静地等待，直到死亡。
    手段极其残忍，属于旧时酷刑的一种。
    但这样的设计对于普通的鬼屋来说难度实在太大，也没有必要。
    于是便只留了上层的蓄水池，前后两方都设有扶杆，如果不是地方特殊，看起来和普通的游泳池也没什么两样。
    但它本来就建在商场的地下一层，虽然已经开了灯，但昏黄的光打下来，提升了亮度，却更添了一种难言的压抑感。
    在水面之上，似乎还有一道奇怪的横梁，被光一照，几近透明。
    几分钟以后，陆亦然算适应了这种昏暗，便随手指了一下，那是桥吗？
    对，是座桥。
    工作人员就等在旁边，明明温度已经足够偏低，他却被激了满脑门的汗，这里本来是道很热门的关卡，客人想要通关，就只能从这里上桥，才能到达水池对面。
    这桥是迷宫设计，一旦走错，就会被困住，除非用对讲机求助才能顺利出来。
    或者可能还会被藏在水底的水鬼吓一跳，如果动作激烈，可能还会有掉下水池的危险。
    但这水其实还不到半腰，绝对没有生命危险，我们也设置了救生员的。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已经是越来越低，配合着哭丧的脸，让人看着就难受了。
    单凭是听着，已是半背的冷汗。
    天知道他害怕黑暗，就是担心从里面突然窜出来个什么东西。这种未知的突然袭击，足以让很多人都精神错乱。
    更何况当时还关着灯，四周都黑乎乎的，受害人走在上面，估计只能看见脚底下的一小片地方，还要提防着水下窜出来的危险。
    他当时，或许也正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被袭击的。
    再往对面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一堆白大褂在那边忙碌。
    昏暗的水池，衬着来回飘动的白大褂，像是一场永远都无法走出去的噩梦。
    顿了一秒，陆亦然也只是把猜测说了，很快问起了当时发现现场时的情景。
    具体的情况我们也不知道。
    毕竟长久泡在水里很辛苦，愿意来的也都是兼职的学生。
    而且因为职业特殊，大家都化着妆又戴着面具，本来就是张牙舞爪来吓客人的，监控虽然也有，但在这种情况下却实在看不清楚。
    我本来也不知道，只是今天上午照常营业，有人过来和我说发现了疑似尸体的东西，我还不信，骂了他一顿，觉得那只是不小心被遗漏的道具而已。
    没想到是
    行吧。
    听起来情况并不太乐观。具体的也可以等到之后的问询再问。
    好在查案期间鬼屋并不能正常营业，扮演水鬼的工作人员自然都撤走了。
    为了配合查案，他们也给正确的路线标了记号，走过去，也相对变得很容易。
    哪知道刚迈出第一脚，就被抓住了手。
    在这种地方被突然抓住真是究极恐怖，陆亦然差点直接叫出来，但下一秒，就立刻放松了脊背。
    是季和，相处的这段时间，他对这种感觉已经足够熟悉。
    果然，他猜对了。
    怎么了？
    没什么。季和也僵了一下，有意松开，但这手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眼睛也是，总是不自觉就往桥下面飘。
    这池子底部是用白色的瓷砖砌出来的，被光一照，较之原来似乎有几倍的深，看一眼，似乎都有些眩晕的感觉。
    没事，我们一起过去吧。
    两手相扣，也说不准中间捂出来的细汗到底属于谁，但这人的手，却似乎比平时更凉。
    季和怕水吗？
    不会。
    那次也是半夜去的池塘，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充其量只是开了手电筒而已。
    现在多半只是因为这水看着太深了吧。
    陆亦然也没多想，任由被拉着。
    短短几十米的长度，也愣是走了有五分钟左右。
    再下来，季大队长满脸的不自然，虽然被口罩盖住了，但从眼睛那里依旧可见端倪，顿了一秒，就立刻钻到人群里去了。
    这道空出来的走廊并不宽，
    几个人又来回走动，很快就占得七七八八。
    季和的身影也很快就被淹没了。
    刚才过来，他只顾着被拉手的紧张，全然忘了脑补中水下的黑暗。
    还有昨天晚上也是明明楼道里那么暗来着。回想一下，却是完全没有感觉到焦虑或者其他。
    是什么奇怪的脱敏治疗吗？
    打住。
    撑死了也不过是因为更大的紧张感罢了。
    把乱七八糟的想法通通甩出去，正好见程欢他们出来。
    于是，陆亦然也手动调了手电的亮度，挤进了中心现场。
    第一眼，入目的，正是死者颈部的那道伤口。
    虽然因为被池水泡过了而有着明显的发白。
    但大致的位置，却和苏颖是一样的。
    第27章 盐蒸橙子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更不能仅仅以此就作为案件串并的依据。
    毕竟脖子这地方生来就是要害， 又常常不加保护裸|露在外，本就是相对容易被攻击的部位。
    因此，陆亦然也只是愣了一瞬， 并没有多想。
    至于具体的死因以及时间等等， 还要等病理实验室那边的结果。最快， 也是两三天以后的事情了。
    在此期间需要尽快弄清楚被害人的具体身份， 才好联系相关的人员来问。
    现场勘查一共持续了有三个小时左右，而一直到坐上返程的车， 陆亦然也都在思考这些问题。
    回了支队大院，顺势推开车门的一瞬，登时被扑了满身的凉风。陆亦然下意识抱着肩打了个哆嗦，季和却是一顿，连忙去捂嘴， 却还是没挡住一连串的咳声。
    他手里还提着勘察箱，这动作又不方便， 一时间竟有些手忙脚乱之感。陆亦然追了几步帮着拎了箱子，又探头看他，怎么咳起来了？
    难不难受啊？
    也是，今天本来就是阴天， 何况又在那么大的水池旁边待满了一整个上午， 病情在短时间内迅速变得严重，也不是没有可能。
    季和已经忘了自己上一次生病大概是什么，可能也因为是隔得太久，所以这场普通的小感冒才这样的来势汹汹。
    说起来， 也都怪眼前这位罪魁祸首， 好好的非要在他变回原型的时候洗了那么一通澡，后来虽然很认真地吹过了， 但或许因为经验不足，最里面的毛毛其实并没有干透。
    后来他夜半想起来重新吹一下，奈何又被抱得紧紧的。
    潮潮的毛毛被暖烘烘的被窝闷了一夜的后果可想而知。
    但罪魁祸首不仅陪着笑脸，连眼睛里都是满满的关切之意，憋了满肚子的火就这样一泻千里，季和想板起脸，话一脱口，却连自己也尴尬得想挠脚趾，想吃螃蟹。
    午饭想吃蟹肉啊？
    那蟹酿橙可不可以？
    以前都是带什么就吃什么，现在居然也会点菜了。
    声音虽然小，更话不对题，但陆亦然听清楚，下意识答应了，也回想起这道菜的美味。
    蟹肉和橙子同蒸，听起来像是媲美大学食堂菜般的黑暗料理，但实则橙子的果肉酸酸甜甜，正好可以抵消海鲜独有的腥味。再随便放点香辛料的叶子摆在盘里，更美的让人心旷神怡。
    而且这是他家母上的拿手菜，每次端到桌上，他都能多吃半碗米饭。
    陆亦然单是想一下，也快要管不住自己的口水，但临进办公室的门，正好听到季和又咳了一声，立刻想起更严肃的一点来，那个，你还在生病，蟹肉应该不能多吃。
    想吃橙子的话，盐蒸橙子这道菜应该可以考虑。
    蟹酿橙什么的，哪天等有机会去我家的时候再请你吃吧。
    不吃橙子。
    味道太讨厌了。
    季大队长的脸简直是一秒垮掉，立刻气鼓鼓地回对面的办公室了。
    哦，对。
    橘子。
    柠檬。
    这一类都很讨厌的。
    即便已经时隔多日，陆亦然只要回起他吃了青柠口味的薄荷糖时脸上的表情就想些想笑，但忍住了。
    好在下班回家，小猫咪已经恢复了正常，似乎已经忘了被按着洗香香的大仇，而且还表现得更乖，晚饭后小小地玩了一会儿，也很快就爬床睡觉了。
    陆亦然倒也放了心，早起蒸好了橙子，又把它很宝贝地带到了食堂。
    不吃。季和的嫌恶就直接挂在脸上，这味道实在太刺激了。
    加了盐，更像黑暗料理。
    话虽如此，却还是拿起手边干净的牙签戳了戳，又戳了一下。
    看起来似乎有戏。
    既然东西都带来了，陆亦然还是很苦口婆心地讲了这玩意儿的食疗价值，当然也没黑心到直接蛊惑人生病却不去医院的地步，只笑，可以试试，或许可以舒服一点。
    而且我实验过几次，只放了一丢丢的盐，吃起来绝对不苦。
    一丢丢？
    季和大概只是反射性地重复了他的话，又试着挖了一小点点，刚放到嘴中，眉头还皱着。
    陆亦然下意识地期待他的反应，田大小姐却挤眉弄眼地靠过来，附到他耳边，你这样哄着他吃东西真的好腻歪啊。
    怎么就是哄了！
    明明只是嫌弃蟹酿橙做起来太过麻烦才选了更简单的。
    再说这词能乱用吗？
    陆亦然险些像小猫咪一样炸了毛，蹦起来要打人，生生忍住了。
    季和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只抬头看了一眼，一秒的空档，田恬就直接溜了。
    留在饭桌上的是一堆奶茶和零食，还有几盒999感冒灵颗粒，估计都是那几个女孩子买来的。
    太甜了。
    你喝吧。
    一贯讨厌的酸味被这样处理意外地能咽下去了，而且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似乎喉咙也没有像之前那么难受了。
    季和的心情还算不错，又暗戳戳地挖了一勺果肉。
    陆亦然：？
    橙子的奇怪味道都能接受，现在又嫌弃起奶茶来了。
    尤其是一转头，还能看见旁边姑娘们脸上半是挪噎半看好戏的笑意。
    陆亦然硬着头皮喝了半杯，念他病着，也不好强行去劝，只留了点可以吃的小零食放到他办公室里，其他的都拿去分了。
    再回自己这边不久，凳子还没坐热，却被通知了开会。
    负责出去调查死者身份和人际关系的同事率先走到前面，声音里带着许是诧异又许是振奋的意味，受害人的身份已经确定，是二院的一个医生。
    他的胸牌此时就挂在投影仪上。
    名字。
    单位。
    所属科室。
    职务和电话一应俱全。
    左侧则是一寸的证件照片。
    一身白大褂并没有显得他有多严肃，反而更加平易近人了几分。
    他似乎还在笑着，和那张被泡的又青又白的脸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时间众人都在议论他职业的事情。
    陆亦然和田恬随口聊了几句，再回来只觉得脑门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而台上的同事，也很快翻到了PPT的下一页。
    第28章 小男友
    受害人名叫李闻轩。
    男。
    30岁。
    本市医科大学第二医院影像科的医生。
    家里的独生子， 家庭结构简单，父母是普通的在岗工人。
    性格沉稳、富有同情心，与家人、同事的关系都很好。
    身体健康， 无不良嗜好。
    无犯罪记录。
    因所在科室比较特殊， 与病人不会有长时间的接触， 一般很少产生矛盾。
    PPT上， 很清晰地记录着他的一些基本情况，民警也针对每一条都做了详尽的解释， 只是说到最后，像是突然有些犯了难。
    所以其实他被害的风险相对很低，就是很普通的上班族。唯一有些不一样的，就是他喜欢男生，目前有一个男朋友。
    当然也不算特殊， 毕竟起初还特意拔高了音调，后面的却是越来越低。
    说着， 这小哥居然还朝台下扫了几眼，神情也更加犹豫。
    这明晃晃的眼神实在是意有所指，尤其是田恬这小姑娘还闷笑了一声，陆亦然平日里嬉皮笑脸惯了， 现在却见鬼般地觉得耳朵有点烧着了， 只好轻咳一声以掩住这种莫名的气氛，正准备问几句关于这位男朋友的情况，却见程欢冷着脸朝这边瞥了一眼。
    其实这种情况并不特殊，毕竟有些人的性取向是与生俱来的。或者扩大到其他任何种感情， 说白了都是由于激素水平上升而产生的悸动， 是一种普遍的生理现象。
    对，这倒是符合他一贯的思维， 与其纠结人家的感情问题，还不如看看他是否和案子有关。
    毕竟怎么看，李闻轩都不像是会到这种地方的类型。
    而这个疑问。
    也很快就解开了。
    对，那家鬼屋是我提议去的。
    所谓的男朋友在开完会不久就赶到了，一上来，就率先承认了这个最大的错误。
    一身黑衣，眼睛已然红肿。
    哭音里还带着一大串听不清的忏悔，话没说几句，人却已经快哭晕了。
    悲痛欲绝的家属实在见得太多了，陆亦然知道不好劝，也只是递了纸巾过去，不过他更在意的还是这位男朋友的年龄，先看了一眼身份证上的信息，又忍不住歪头看得更仔细些，你今年20岁？
    不怪他怀疑，对方看起来真的很小。
    身材修长，肩膀却并不宽厚，看样子才刚过抽条期不久。尤其是搭着一张娃娃脸，就显得更小了。
    走在大街上，或许会被误认成高中生。
    尤其和30岁的李闻轩相比，就更是小朋友了。
    对，我今年20，在医科大学读大二。
    我们是去年认识，年底才在一起的。去年有一次我生病，拍片子的时候正好遇到他就这样认识了。
    后来他作为优秀的毕业生回母校参加活动，我们的联系就渐渐变多了。
    他人很好，对我也好，在外面，我一直都叫他哥，他也总是笑。
    他虽然上班了却一样很忙，遇上考试，还是要和期末大考前一样连轴转，但再忙，他也会每天都给我打电话或者发视频，有时候就干脆连麦上自习、帮我画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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