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第一反应是把他的大衣又盖回去,后来才又反应过来乐知时说了什么,有些意外地转过脸看向他。
女孩的表情一下子也变得有些尴尬,眼睛在乐知时和宋煜身上扫了两轮,还是不太相信,真的吗?
真的。乐知时浅色瞳孔在灯光下亮亮的,说出来的话很直白,但是又有种奇妙的令人无法拒绝的感觉,可以不找他要微信吗?我会吃醋。
宋煜扭头瞥了他一眼,你会吗?
会。乐知时抿着嘴对他笑,于是宋煜的嘴角也稍稍扬起一点,但又被他强大的意志力生生压了下去。
女孩看着他们,心里也有数了,说了句不好意思就准备离开。但乐知时着急叫住了她,把自己在蛋糕店买的芒果慕斯拿出来送给了她,看到女孩脸上又恢复笑意,乐知时心里才好受一点。
我可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压下宋煜的扶手,靠在他身边,很小声地说,希望她不要不高兴。
宋煜只觉得他可爱,于是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你很像那种仗着主人在身边,就会挑衅大叫的小型犬。
乐知时对他的形容不太满意,都从他肩上起来,面对着宋煜,我没有这么坏。
好的。宋煜摸了摸他的下巴。
车开动起来,乐知时和宋煜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说话,偷偷把宋煜的手牵到大衣下面,玩他的手。
那个蛋糕店的服务生说我们般配。乐知时很小声对他说,你听到了吗?
宋煜摇头,那个时候的他正沉浸在惊喜失败的挫败感之中,什么都没有听见。
但他很快又说:不过我也认同她的观点。
乐知时被他一本正经的话逗笑了,捏了捏他的手,为什么认同?
本来也只是随便一问,没指望能得到什么答案,但宋煜竟然真的回答了,按照现在人们的普遍观念,相不相配有几个指标:长相、身材、学历、收入、还有家境。
他像是在认真地回答某个学术问题那样,一一分析,态度严谨,长相身材都属于审美问题,没有标准答案
我很喜欢你的脸。乐知时小声抢答。
宋煜转过脸,挑了挑眉,只是脸?
乐知时又小声说,还有身材。
宋煜似乎是满意了一点,乐知时又靠到他身上,很轻声地问他,那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乐知时离他很近,脸颊上细小的柔软绒毛在光线下隐约可见,西式的骨相配上东方人细腻的皮囊,密而长的睫毛和通透的褐色瞳孔,令他眨眼时总有种有别于常人的清纯。
顶着这张脸问出这种问题
我不知道你好不好看。宋煜故意说。
看到乐知时受伤的狗狗眼,宋煜笑了出来,你真的很没有自知之明。
这大概就是好看并且喜欢的意思,所以乐知时很快又高兴起来。
宋煜继续按照他的指标来计算,学历,我们是一个学校。收入,虽然现在没有,但以后你做律师,收入应该比较可观。我以后的收入也不至于养不起你。
养这个字乐知时很喜欢,心情大好地摸了摸宋煜的手臂。
至于家境
说到最后一个话题,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秒,像是自嘲一样,宋煜笑了笑,如果你爸还在,我们也算世交。你爸不在,我们的家境就是同一个家。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门当户对吧。
乐知时抬头看了看他,很依恋地把头靠在他肩上。
这么一看,我们真的很配,对吧。
他在意宋煜的情绪高过一切,至于这些指标,都只是无足轻重的玩笑。
这场注定要驶向狂风骤雨之中的逃离,不太适合忐忑的心。
车窗外又一次出现雨线,黑暗的夜里,落到玻璃上的雨丝最光明。乐知时昏昏沉沉,靠在宋煜的肩上,告诉他早上坐飞机的时候也是这样,下着雨,很多人。
飞机颠簸得很厉害,我很怕。
宋煜摸了摸他的脸颊,帮他把掉下去的大衣往上拉了拉。
我想到我们一起看的那部空难片了。
没那么严重。宋煜说,备降是很常见的。
乐知时回忆起当时的感觉,心里还残留着滞后的恐慌,他知道宋煜会觉得他很孩子气,很幼稚,但乐知时对于灾难有着天然的畏惧。
我以为她们会给我一份遗书的,我都已经想好内容了。
准确来说,他已经在备忘录里起草了一份。
宋煜觉得他很可爱,但一细想,就觉得害怕,甚至有些难受,但他不想表现得太过患得患失,所以假装出一副相对轻松的语气,想写什么?
嗯乐知时在心里把那份本来就很简单的遗书挑挑拣拣,选了一些看起来没那么要紧的,告诉宋煜,我手机和银行卡里一共有一万三千多的存款,但是我花呗还欠了两千,麻烦你用我的钱帮我还掉,不然我会死不瞑目。剩下的钱平均分成三份,给你、蓉姨还有叔叔。
你送给我的写生本,有两本,可不可以都烧给我?虽然我知道这样很迷信,但是其他的东西都可以不用,这两个我想要。乐知时说完,又想了想,不知道这种说法可不可信,如果烧了之后我收不到,那就血亏了。
在某些时候,乐知时总会表现出一种既天真又残忍的姿态。宋煜并不是很想听下去,所以一句话也没有说。
或许他应该问问乐知时,在想象自己可能死亡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
除了钱之外,有没有想过给他留下什么。
很有默契的是,乐知时也不说了,他伸出一只手在窗玻璃上写宋煜的煜字,然后用手指抹掉,跳转到明天吃什么的话题,告诉他来之前看了很多广州的美食攻略,最后说着说着,说累了,靠在宋煜身上睡着了。
时间从他睡着之后就流逝得很缓慢,宋煜在大衣下紧紧握着乐知时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安心一点。
没有人会把这种事当真,但宋煜会,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随时随地失去乐知时的可能,然而并没有。
还有一站就要到广州。乐知时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把他吵得有点难受,又不愿醒过来,宋煜只好松了手去找他的手机,最后从他的外套口袋里找出来。屏幕亮着,是乐知时定的闹钟。
他很喜欢把闹钟当提醒事项来用,宋煜替他关掉。可过了半分钟,又有新的闹钟响起。
他很喜欢设置很多个连续的闹钟。
因为被吵到,乐知时都不靠在宋煜身上,自己歪到窗户那边。宋煜没有办法,输入密码解了锁,把他手机里的五个连续闹钟全部关了。
滑动返回的时候,他不小心进到后台的其他界面,正好是乐知时编辑过的备忘录。他知道不该窥探隐私,但他还是看了。
整体不长,只有几行字,但标题就是遗书两个字,完全是乐知时的风格。
宋煜一眼就看到了最后一段话。
[我知道现在都要火葬,但是如果可以留下一小罐骨灰,请交给宋煜先生,他的手机号我写在最上面了,你们可以联系到他。
我不清楚接收规则,但我没有直系亲属,他是我的爱人。]
第76章 预支遗产
他们坐的是当天最后一班高铁, 抵达广州的时候已经临近凌晨十二点。
乐知时下车的时候刚睡醒,整个人都很迷糊,一直被宋煜半揽在怀里出站。
他想到给蒋宇凡发消息, 伸手摸了摸他的手机,觉得有些奇怪。
之前好像是在左手口袋。
通道里都是人, 大家匆匆忙忙, 睡眼惺忪的乐知时一抬头,发现前面一个男人的包没有拉好, 里面一个黑色的小袋子摇摇欲坠,他跟宋煜说了一声,几步快跑过去,正好接住那个小袋子。
大哥。乐知时拍了拍他的肩,等到那人回头便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 你东西掉了。
对方先是千恩万谢,一抬头表情惊讶,你不是飞机上那个混血小帅哥吗?
乐知时这才发现, 这是飞机上和他邻座的那个男人。他露出一个笑,好巧啊, 我们竟然坐的同一班高铁。
是啊, 太感谢你了,这里面都是我的证件, 丢了可就麻烦了。男人把袋子放回包里, 拉好了拉链,小帅哥你来这边有人接吗?我送你吧。
乐知时下意识回头, 看到宋煜推着行李箱走过来,不用不用,您先去忙吧。
那你有什么要帮忙的记得找我啊。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又风尘仆仆地离开了。
这是谁?宋煜语气淡淡的,但直接伸手从乐知时手里拿走了那张名片,垂眼打量,明裳有限公司周成伟,还是个副总。
坐飞机的时候他就坐在我旁边。乐知时抓住宋煜的胳膊,语气很软,哥哥,我好困啊。
宋煜把名片收到乐知时的背包外层,带着他离开车站。
外面下了很大的雨,但并不冷,雨声嘈杂,出站的人潮也很混乱,宋煜身在其中,因过分冷静有序而显得格格不入。
他撑开一把黑色的伞,将乐知时拢在怀里,上了提前叫好的出租车,前往他在高铁上预定的酒店。
雨很大,几乎像是倾倒在车窗上,窗外的都市霓虹都被模糊成柔软的光圈,乐知时望着窗外,手却覆在宋煜微凉的手背上。
司机在车上用很不标准的普通话和他们聊天,说他们是不是来广州玩,乐知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司机说话,一侧脸,瞥见宋煜大衣的肩膀处洇开深色的水渍。
热心的本地司机告诉他们哪里的烧鹅好吃,哪里骗游客,还夸他们订的酒店很不错。
等到乐知时下车,看到一百多层的金融中心大厦,跟着他上电梯去到高层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才知道司机为什么说很不错。
为什么订这么贵的酒店?乐知时提着自己的箱子往台阶上走,但只上了两级,就被宋煜接过去,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到外地怎么都不订酒店?
我是觉得来了再找也来得及的。乐知时原本想落地之后去吃当地很有名的餐厅,然后再考虑入住的事,没想到计划全部被打乱。
宋煜没有继续说话,他推着两人的行李到前台。
午夜的酒店大堂几乎没有其他客人,宋煜拿出他和乐知时的证件让值班的女前台办理,乐知时则坐在行李箱上,抬手先是观察了一下大衣上沾到的小水珠,然后又抬头四处打量,伸手碰了碰前台的一株碧绿的小盆栽。
没过一会儿,旋转门又打开,进来了两个男人,好像都喝了点酒,歪歪扭扭地挨着进来。乐知时坐在行李上转了转,面向他们,觉得他们很像是因为有静电而吸住的纸屑,摇摇晃晃,但是分不开。
不知道为什么,宋煜订的房间在系统里一下子查询不出来,前台说稍等一下,起身去叫经理,另一个男前台则为新来的两位客人办理入住。
乐知时就这么仰头看着他们俩,发现他们戴着同款的耳钉和项链,衣服款式也很相似,垂着的手臂亲密地贴着,手背磨蹭,好不容易牵到了一起,又很快分开。
有大床房吗?其中一个歪倒在另一个的肩上,酒精令他说话有些含糊,要有窗的。
有,稍等。男前台收取了证件,很快为他们办理了手续,把房卡双手交接过去。
帮宋煜他们处理问题的女前台也回来,向他们道歉,不好意思,系统刚刚出了问题,我们可以为你们免费升级成带阳台的双人商务套间,有两间卧室。
宋煜的手放在大理石台面上,冷淡地拒绝,不用,之前的就可以。
好的。
身旁的那对年轻男人半搂着,跌跌撞撞往电梯走,乐知时就像是只被吸引了目光的小动物,坐在行李箱上跟着他们的方向转,望着他们。
帮这一对办理手续的男前台笑得颇有深意,对自己的女同事暗示刚刚那对的关系,啧啧,大床房。
女前台此刻帮宋煜办理的也是大床房,有些尴尬地抬头,和他对上视线,然后非常抱歉地用手肘拐了拐自己的同事,把房卡递给宋煜,这是房卡,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行李我们会为您送上去。
乐知时有些迷茫,视线在几人之间切换,见宋煜眼神冷淡,于是也懵懂地站起来。
贵酒店的入住条件上有写两名男性不能入住大床房这一规定吗?宋煜接过房卡,看向男前台,对方的脸色变了变,一时语塞。
女前台又道了歉,不好意思,可能有点小误会,他说的不是您。
不是误会。宋煜面无表情,衣冠楚楚,看起来既体面又不近人情,但说出来的话令两位工作人员都愣在原地。
我们和他们是一样的关系。
一直上了电梯,乐知时都没有说话,宋煜从玻璃的反光看他,心里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凶了?
啊?乐知时仿佛从别的思绪中抽身,眼神迷茫看向宋煜,你说什么?
宋煜朝他走了一步,靠很近,你在发什么呆?
乐知时这时候才朝他伸出手,像一个不小心做了错事对着大人承认的小孩,摊开的手掌里躺着一片叶子。
我以为是假的,不小心揪下来了。他双手捧着那片柔软的叶子,很小声对宋煜说。
宋煜忍不住笑了出来,笑乐知时这么神思恍惚的原因,也笑自己多心。
你不要笑我了。乐知时问他,你觉得这个盆栽贵吗?应该不是很贵吧。
电梯门发出很轻的一声叮,缓缓向两侧打开。
宋煜似笑非笑地走出去,故意逗他,好像很名贵,用你的存款去还债吧。
乐知时跟在他后头,语气很委屈,不行,那是我存了好久的,去年压岁钱我一分钱都没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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